☆﹀╮=========================================================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陆小凤]剑神捕获记 作者:落訫 【文案无能版】 传说要追西门大剑神有一个必要的先决条件——你得跟他有仇。 于是壮士玉生烟就操刀子上了。 不好意思采访一下,你和他到底有什么仇? 玉生烟:“他抢我亲爹!” 西门:“.......” 玉生烟:“我从小被逼当他替身,童年全毁!” 西门:“.......” 玉生烟:“在我替他挡刀子之后当着我的面抱着别的女人远走高飞!” ....这仇可真不小啊。 西门:“这些我怎么都不知道...” 【稍有条理版】 曾经,她以为她是一定会穿越成孙秀青的少女,只因她时常梦见那个白衣佩剑的男子。 谁知一朝穿越,她才发现她非但不叫孙秀青,还一次次的看着孙秀青在自己面前拐走剑神! 被折腾的伤伤够够的她终于决心报复! 终于要得手之际,毒~~~药竟然被换成了春~~~~药!! “你是不是!真的不把我当男人?!”西门吹雪咆哮着- = 本文1v1,结局he~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西门吹雪,玉生烟 ┃ 配角:陆小凤,花满楼,叶孤城,等人 ┃ 其它:   ☆、西门吹雪   “你很饿么”   江南寒冬腊月夜。   十八拱桥上也只剩薄雪倦着雕栏不愿化。   水乡桥多。   谁又会注意到不起眼的石桥下蜷缩的一对人?   一大一小。皆是衣衫褴褛。   十八个桥洞,只有这一个略为干燥。还能挡风避雨。   纵然如此孩子的脸还是被冻得通红。脸上笑容却如天水边画舫烛火一般温暖灿烂。   她伸手接下孩子手里的馒头。一口咬下。   “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呢。”孩子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可是这是我们最后一个馒头了…”   “我们?”   那衣衫褴褛的怪人终于说话!孩子通红的脸蛋笑出了两个酒窝。只是他太瘦了太脏了,不怎么明显。唯一明显的,只有黑白分明,异常圆滚的一双大眼。   “是啊,我们。”   两人共同在一个窄小的桥洞下生活了三日,孩子自然而然把她当成自己人了。   “很想…过年吗?”怪人问道。   孩子对着自己的两根食指。不似同龄孩童肉嘟嘟的指头,他的指头连一两肉都不多。如今更是被冻得通红。   “想…呢。”   那衣衫褴褛的人再无二话。从自己身上解下唯一一块还算完整的布料,拾起桥下石块,随意描了几笔。   远山近黛,竟跃然布上。   此时西湖上远去的画舫悠悠归来。温婉的歌声缓缓传来。   孩子灿烂一笑。   夜夜皆是这歌声哄他睡觉。   那怪人斜睨了他一眼,丢下一句:“在这等我。”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一辆华丽的马车疾驶而过。   惹得正在算盘中敲打的当铺掌柜皱眉抬起头。   这一抬头便低不下来了。   对街转角处站着一人。   不,是一条人影。   如鬼如魅。   在惨白的月色,薄雪的微光中,只能看到那人的一只眼。   掌柜立刻觉得寒气爬上了自己后颈。   然后迅速向全身蔓延开去。   他长大了嘴。   鬼字卡在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   因为条影子,正幽幽的向他飘来——   那是个人。   掌柜松了一口气。   影子既然出现在火光下,便一定是个人了。   只是这口气片刻之后又被提回了嗓子眼。   眼前人——   头发如同杂草一般散乱着。   宽大的衣袖看不出任何剪裁。   纯粹只是一堆布。   纵然脏,却不臭。   如此落魄,却在举手投足之间,都让人压抑的喘不过气。   明明是一无所有的穷鬼,却让人觉得如同面见当今圣上,全身寒毛尽皆竖起。   掌柜两条腿颤抖着,极力压制着心中莫名想要下跪的冲动。   那人用一只眼看了他半晌。   漠然伸出手。   烛火照亮那人手上的薄衣。   远山近黛。   纵然只有寥寥几笔,却让人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恍然置身山水间。   连林中鸟叫,甘泉瀑布,花草幽香,一一感受到了。   掌柜颤颤巍巍的伸出一根手指:“一,一两。”   凉气又顺着后颈往上攀。   掌柜连忙加了一句:“您说!”   “您说多少就是多少!”   那人藏在乱发中的薄唇微动。   “五十两。”   “你你你!”   掌柜一张油满肠肥的脸又红又白。   这这这,分明就是抢劫啊!   一个不字又卡在牙缝间,怎么挤都挤不出唇。   一阵夜风袭来,扬起那人的发丝。   老板呆住了。   杂乱如草的发丝下,竟然隐藏着一张倾城绝色的脸。   而且还是一张女人的脸…   只是那人自粗布烂衣下伸出一只白皙细嫩弹指可破的手腕。   掌中松松握着一把闪亮的匕首。   不过松松握着,掌柜仿佛就能看见他自己身首异处的惨状。   如同烈焰般的红唇说出的话却极其冷冽:“杀了你。整间当铺都是我的。”   “五五五,五十两,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你该叫她,女魔头。”   一人吊儿郎当的人,顺着微凉的夜风,拎着酒壶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   两指一夹,手腕一翻,那把匕首便斜斜飞了出去。   “真没想到,玉妖公子,竟也可男可女?”   那人似有似无的摸了摸自己唇边形同眉毛的胡须。   很是得意。   是了。   能将她逼到如此境地的也只有四条眉毛的陆小凤而已。   身躯如电——   刹那间当铺门前已空。   四条眉毛的怪人和及其怪异的女子皆不见踪影。   公子蓝暖。   那个足以与玉罗刹其名的神秘人。   神出鬼没间多少人命如草介挥散。   人称玉妖公子,只因腰间配着一块白若凝脂的蓝田玉,纵然洁白,却沾水成蓝。   并不是暖玉成蓝,而是清水成蓝。   每逢杀人前,被杀者的右手食指总是会日渐变蓝。   待到食指变为与玉水同样的颜色是,那人就会死。   死后现场总是会遗留一截蛇头。   暖蓝色的蛇头,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獠牙,将死者食指整个吞下…   纵然只是一截蛇头,却总是异常骇人,仿佛你只要一碰它它还会随时弹起来将你咬的遍体鳞伤…   成名一战便是一夜间杀尽长安二十位武林高手。   并留书,一夜落尽长安花。   每人都死相各异,不出其外的却都双目圆瞪,如见鬼魅一般的表情凝结在毫无生气的脸上。   还有蛇头食指…   月夜下,玉妖长发凌空,露出半张倾城绝色的脸。   朝他一勾唇角。   大名鼎鼎轻功卓绝的陆小凤一脚踩空,生生从屋顶上掉了下去。   这是要是被司空摘星听说,一定能笑上三个月!   他愤愤的想。   没想到从北地一路追到江南,还是让她逃了。   然而她,其实也没能逃多远。   因为拱桥下,一人长身玉立。   白衣,佩剑。   绝世风华。   冬日西湖,画舫弦歌,点点渔火,在他面前统统失色。   西门吹雪。      ☆、西门崽子   她咬了咬牙。   出乎意料的是,那人常年执剑的手中,此时竟然牵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不顾自己冻红的双颊,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这人,曾经不止一次的出现在她前生的梦里。   那时她总是趴在课桌上沉沉睡去。   梦里有无边无际的梅花。   风一吹,漫天花雨纷落。   却不及千万红梅中那一点洁白的身影。   那人总是背着她。   一眼回眸,吹落剑尖血珠。   一眼,足以倾心倾城,误终身。   她总是跟同桌的女生说,她总有一天会穿越的。   会穿到陆小凤的世界里。   会成为孙秀青。   因为,那时她那么坚定的相信,常常入梦的那人,必定是她此生的归宿。   “你说西门吹雪是你的命定之人?”   “看书看傻了吧?”   同桌总是不遗余力地嘲笑她。   可是有一天她终于得偿所愿的穿越了。   却发现自己不叫孙秀青。   影未动,尘已空——   她五指间四片新生的翠叶破风而出——   此时赶来的陆小凤什么都没看清,只觉夜色中一道白影如虹闪过。   他抬手接住一枚树叶。   纵使被捏在两只之间,树叶依旧难以停止转动。   飞快的,擦出火花。   最后在他指尖燃烧殆尽。   陆小凤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指尖细不可见的灼伤。   天下只有西门吹雪的剑他没把握接住。   可是有些人的暗器,即便接住了也没用。   这是陆小凤的手指。   陆小凤纵横江湖多年,凭借的就是这两根坚不可摧明锐无比的手指。   多年磨练。   此间骨肉,早已不似手指。   反而如同坚铁磐石一般厚实。   若是一般人的手指,恐怕会被烫出一片焦黑。   几片新叶尚且如此,不知等她手中有金玉时又该有多大的威力。   若是暗器淬毒,便是横竖都能要人命。   他叹了口气。   还好如今她已落入西门吹雪手中。   剑下。   不——确切来说,离那白皙脖颈不过一寸之余的,是一条树枝。   那年的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从那之后,他的剑鞘就空了。   心中有剑,草木皆兵。   夜风再一次扬起她的乱发。   红唇笑的动人。   “西门兄,一别经年,儿子都这么大啦?”   这话听得陆小凤遍体一寒。   不知为何西门吹雪极其讨厌别人唤他西门兄。   大约是自觉世间无人能与他称兄道弟吧?   犹记得上一个唤他西门兄的人下一个便是血流如注,赶去投胎了。   连陆小凤都不敢如此称呼他,只得省略兄字叫他西门。   这玉妖公子不仅唤他西门兄…竟然还敢拿他的家事开玩笑。   他身后跟着的分明是流浪小童,又怎能称作他儿子…   讥讽之意太过明显。   正当陆小凤觉得今日这大名鼎鼎的公子蓝暖也要殒命之时,却发现西门吹雪竟然盯着她被夜风吹开的面容微微发愣。   方才傻在一旁的小孩,如今哇一声就哭了。   “呜呜呜…”   他用脏脏的小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小跑过来抱住剑客的小腿:“你快跑!呜呜呜,团子帮你拖住他。”   陆小凤嘴角有些抽搐。   低头灌了一口酒。   双眼看向月光下悠然漫步而来的翩翩公子。   漫步在瓦砾之上,脚下却不掀薄尘。   随后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在黑夜中划过一条完美的弧线。   花满楼总是那么优雅。   “庄主…莫伤了她。还是交由官府处置吧?”   他说这句话的原因是纵然庄主手中的树枝早已垂下,却紧缩眉峰死死盯着那女子。   “不行!”   姓陆的家禽连忙凑上来:“哪有官府大牢能关得住她?”   他二人当然知道一般剑客脸上出现这个表情时,就代表有人要备棺材了。   不对。   剑客杀人时眉目一向清冷,实则从未现过如今这般激烈的表情。   二人心中皆是忧虑。   女子却恍若罔闻。   只是蹲下身子,平视孩童。   “你叫团子”   那小孩呆呆的点了点头,天寒地冻,方才受了惊吓,此时脸都青了。   她没由来的就想将手置于孩子头顶。   慌乱无章的揉了揉。   夜风三过,乱发之下,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那时的嘴角,竟定格在最美好的弧度。   “我叫玉生烟。”   女子声音极其悦耳,与方才威胁当铺老板的阴冷嗓音判若两人。   陆小凤和花满楼皆停下来,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蓝田日暖玉生烟。”花满楼温润一笑:“第一次听到姑娘名讳,便觉得该是个温暖的人呢。”   “温暖?!”陆小鸡不高兴了:“杀人如麻还温暖?!”   先前一言不发的白衣剑客出声了。   “将她送到万梅山庄。”   他说着便用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出手点了她的大穴。   没有内力支持的暗器,纵然速度再快,也是能被躲过去的。   陆小凤扬唇一笑,吹得嘴边两条眉毛横飞:“好嘞!”   恐怕天下唯一能关得住女子的地方,就是万梅山庄了。   也不知今日是什么好日子,一向什么都不关心的西门吹雪竟然有主动开口的时候。   而且还这么大方的供出他那占地千亩,豪气不堪的山庄。   花满楼微微一欠身:“劳烦庄主。”   “慢。”   那女子却出手拦住剑客离去的脚步。   白皙的玉指点了点抱着自己小腿的孩童:“他也去。”   不是问句。   而是肯定句。   陆小凤只觉遍体一片寒流。   看来这玉妖公子今日是诚心找死了!   当今天下谁敢对西门吹雪这么说话?   三字清冷,竟然带了命令的意味。   紫禁之巅一战之后,他已经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剑了。   更别说那个近乎神的称呼。   而一身白衣佩剑,萧瑟冰冷的。   那一战以后,世间也之余一人。   他所到之处,江湖人无不俯首,恭敬有加。   唯独这女子…   连花满楼也不自觉的往女子身前走了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西门吹雪,爱憎分明,直来直往,若是看谁不顺,半句言语没有,一剑一点红。   弹指间人命灰飞烟灭。   他是无法认同的。   夜凉如水。   白衣剑客竟只是轻微点了点头,便乘风而去。      ☆、万梅山庄   陆小凤将马车赶得飞快。   花满楼却依然能在颤抖的车厢中安安稳稳的泡茶,一滴不漏。   玉生烟接过茶杯。   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睡觉都抱着烤鸡的孩子。   似乎只有五岁出头的年纪。   连口齿都有些不清。   这几日好吃好喝,却是长了几斤肉。   见她不喝,花满楼也并无不满。   只是自己执起一杯,放在鼻下细细品味。   他喜欢茶韵中的宁静。   每当此刻在他脑海中都会浮现曾经见过的,清茶的热气。   丝丝缕缕,无风自曲。   他略微一吹,那热气就朝空气中消散开来。   唇角勾起一丝浅笑,他从杯中抿了一口。   “玉姑娘不必顾虑。”   “花公子言重了。”玉生烟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破坏了所有韵味美感:“自知粗鄙,不懂茶道,到是在公子面前出丑了。”   “何妨?”   花满楼言毕,也学着她的样子,仰头将茶一饮而下。   “茶道千重,姑娘此法,又何尝不是道法之一?”   花满楼总是能人心暖起来。   她望向窗外。   从前看书的时候就很喜欢这个角色。   若不是常常有人入梦,恐怕留在她心头的,也会是眼前这位翩翩公子。   他很不可思议。   一生置于黑暗之中,却倾尽光热,给他人带去温暖。   几日相处下来,就连她心中千重寒雪,也稍稍融化了半分。   “不知玉姑娘…”花满楼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与西门庄主可是旧识?”   西门吹雪那日着实反常。   取人性命,予人仇怨的事情他常为陌生人做,却从不见他会将陌生人请到庄里去的。   谁知此话一出,玉生烟的面色就沉了下来。   “是吗?”   她嘴边扬起一抹讥笑,反问了一句,似是问花满楼,更像问自己。   花满楼虽看不见,却听出了此中的自嘲之意,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   只是看似玉生烟的确很早之前就与西门吹雪相识,只是似乎往事太过纷杂饶乱,无从辨别。   他心中却愈发好奇。   曾以为陆小凤是当今世上唯一称得上是庄主之友的人。   未曾想西门庄主此般出世之人,竟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往事,或为友亦似敌的故人。   这位故人是公子蓝暖。   看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二人…到底有过怎样千丝万缕的纠缠呢?   陆小凤紧赶慢赶,终于赶在过年前,到达了万梅山庄。   寒冬腊月,正是红梅绽放的季节。   她一踏入庄中,就觉得无比讽刺。   梅,是梦中的梅。   人,是心中的人。   可惜一切都已成过往。   难追难回。   那人坐在院中石凳上,细细擦拭着剑身。   那一柄光泽不盛,清冷暗雅的冷锋,剑柄细细缠着一缕淡蓝色剑穗。   微风过,万物动。   而那人坐在石凳上人,丝毫不理飘落的梅花瓣,衬着他洁白坚毅的侧脸。   一刹芳华,万物失色。   他如同一尊玉雕,只有擦剑的手,暴露了他谪仙般的身份。   剑穗迎风飘动。   自从那个月圆之夜,乌鞘长剑已经许久未见血了。   只是闲暇时分,剑客还是会将它拿出来,细细拂拭。   青峰三尺,映着那人清冷绝美的眉目。   “西门吹雪!!”   陆小凤那个大嗓门,一进山庄就将所有的宁静都打破了。   “太不够意思了!知道我要来还不早早将酒备好?!”   小团子还有点怕白衣剑客。   又觉得有四条眉毛的叔叔说话太过震耳。   他还是最喜欢那个总是笑着的男子。   于是他跑过去扯了扯花满楼的衣袖:“你不跟我们一起来么?”   他蹲下身,反手握住团子细小的手掌:“不了。”   “花满楼。”家禽又叽叽喳喳的跑到二人身边:“今年不回花家过年?”   花公子有些无奈的抬了抬头。   用茫然的双眸望了望月的方向:“如今赶回去,过年怕是来不及了。元宵却是赶得上的。”   “那你干嘛还非要来?”   小团子嘴一撅,冲陆小凤吐了吐舌头:“哼!肯定是怕你欺负姐姐!”   “我?!”   他有些愤愤不平的回头一望。   却发现院中拭剑的白衣剑客和女子双双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管家抱歉一笑:“陆公子,我家庄主先行一步,失礼了。”   还好陆小凤自来熟,四海为家惯了,在万梅山庄从不拘束,跑上跑下惯了。   待花满楼走后,他就一手抄起团子,提气上了屋顶。   打算去平日都为他空着的厢房。   谁知路上竟然看到一幕。   让天下闻名的四条眉毛为之一颤。      ☆、沐浴吃饭   西门吹雪腰背挺直。   双臂间竟然还抱着一人。   那人依旧衣衫褴褛。   肮脏的手指在雪白的衣襟上一擦就留下五个黑指印。   再看不清眉目也知那人是玉生烟啊!   没想到啊!!   人不可貌相啊!   几年前为剑道抛妻无情之人,竟然也会被美色所迷?!   才相见几日,就已经拥在怀中了?   此时西门略微一偏头。   一根银针破风而来——直直射落了陆小凤的一撮胡子…   再回神就见那女子雪白的五指已经扣在西门吹雪的颈项间。   指尖发白,可见不遗余力。   白衣剑客却毫不在意。   握起女子两腿往身后一甩,改抱为扛,用闲下来的一只手将不老实的两只手腕紧紧制住。   握在掌间。   玉生烟没了内力,怎么挣也挣不开。   “放开!”   两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她狠狠看了那人一眼。   西门吹雪却神色不改:“沐浴吃饭。”   待他双手放开之时。   玉生烟落入的早已准备好的木桶之中。   训练有素的侍女鱼贯而入。   花瓣,浴巾,衣物。   一应俱全。   只是屋中已经没有了白衣身影。   热气扑面而来。   她也略微放松。   任侍女们忙里忙外的折腾。   玉生烟往后依靠,双眼微眯。   一副舒服满意的模样。   这么多年了。   她终于来到万梅山庄了。   不得不说,这一刻,她从前世就开始盼望。   后来在那个阴暗如同地窖的地方,这个愿望也丝毫没有减弱的痕迹。   在‘那人’的魔抓下摸爬滚打,死里逃生时,这个愿望及其明显。   只是到了后来,已经不是为了西门庄主了。   而是为了对一笑的执念。   那一笑,在多年前就已销声灭迹。   却曾经温暖过她的心田。   那是她降生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后,见到的第一笑。   西门吹雪负手立在屋外。   片刻之后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侍女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恭敬一礼。   “回禀庄主…这位…确是女子无误。”   他清冷的眉心微微一颤。   眺望着天边一轮圆月。   女子。   陆小凤手中的筷子掉了。   一只掉在桌上,一只掉在地上。   对面悠然落座的女子,真的是让江湖武林恨得咬牙切齿的公子蓝暖?!   玉生烟施施然落座在西门吹雪旁边。   扶袖抬手,为他斟酒。   为自己满上,最后斜睨了一眼路家禽,给他也满上了。   陆小凤一拍桌子,桌上汤水撒了许多。   他想象着这样一双玉手如何一夜落尽长安花,指尖冰冷的锋刃是如何划过一个又一个脖颈,却不沾染半点鲜血…   “你你你!”   “这是你的真面目?!”   众人皆知,蓝暖有千面。   曾经为了捉他,陆小凤特意搬出妙手空空司空摘星。   为此他还灰头土脸的挖了一百多条泥鳅!   “是啊。”   那女子若有若无地一笑:“怎么,要是早已真面目示人,是不是就不会被你逼的那么惨了?”   陆小凤咽了咽口水,不顾手边酒杯。   而是直接拿起酒壶仰头就喝。   连饮三盅,喉中依旧如火烧般饥渴,难以平定。   陆小凤,自持是个皮相不错的男人。   他也一向自负,对于女人他有心得。若不然怎得半生花名在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却还是有人巴巴的贴上来?   只是他那些遍布天南海北的红颜知己加起来,恐怕都不及面前女子的一丝一毫。   他强迫自己扭转视线。   望向西门吹雪。   “你…不是从不喝酒嘛?”   剑客为了剑道,一生只饮白水,他这个唯一的朋友,又怎么可能不知。   西门吹雪却端起面前酒杯,淡漠的看了他一眼:“浅酌未尝不可。”   陆小凤抱头,心中悔恨不已。   这么一个极品美人难道就要让那座冰山抢了先?!   怪只怪自己眼拙!   放着这么一个妙人在眼前,还查案!查什么案!   将她逼得江河日下,举目无亲,如今梁子算是结大了!   陆小凤曾自以为揽尽天下麻烦的同时,也已经尝遍天下万点朱唇。   如今方知,竟然少了最艳的那一点。   只是他心下清明。   就算没有梁子。   那冰山看上的东西,他又怎么抢得过?   他愤恨的砸了酒壶:“这年夜饭还让不让人吃了!”   伤心到掉毛的家禽,决心连夜启程赶回江南,去找他心中那一炉不灭的篝火。   “西门兄。”   玉生烟的嗓音中带了些旖旎。   “杯都到了眼前,怎么能不喝呢?”   可惜世间就是有人不知怜香惜玉。   竟一把抓过那纤细的臂膀。   囚在怀里,举杯往她红唇间浇去——   她唔了一声,蹙起眉。   薄唇紧闭,一滴都不肯下咽。   知道那人向来洁癖,她特意用雪白的衣袖擦了擦嘴。   红的唇脂,淡的酒水,一应全留在布料上。   “那么恨我?”   西门吹雪如剑般锋利冰冷的薄唇动了。   “恨啊。”   玉生烟轻笑。   “恨的日日都想杀了你。”   她话语轻柔,气息婉转。   仿佛秦楼楚馆中的红牌,伏在客人身上说着一夜千金的情话。   西门吹雪瞥了一眼酒杯:“明知这样的伎俩害不了我。”   是啊。   西门吹雪,除了闻名与天下的剑术,鲜有人知的是医术也好的出奇。   平淡的几味□□,涂在杯上,恐怕他一过鼻就闻出来了。   清风过堂。   携着红梅两三瓣。   落在桌上。   碟中。   还有那人白皙如雪的面目上。   恐怕当今武林,敢对西门吹雪蹬鼻子上脸的,也就只有这些无礼的花瓣了吧。   一瓣落在他眼睑上。   被修长浓密的睫毛阻隔,生生落不下来。   与那人雪白的脸,雪白的衣,相应成景。   她看得痴了。   自己这副皮囊美,她从穿越过来就知道。   只是皮囊再美,又哪有那一袭冷艳不可亵渎的白衣动人心魄。   西门吹雪长得俊美无俦。   硬朗的眉目中却不带半分女气。   实则能将陆三蛋甩出几条路去。   只是江湖中知他名号的人千千万,真正见过的,如今恐怕都成枯骨一具了。   无欲无求,一心向剑,岁月不曾在那张脸上留下痕迹。   他一如昔年,二人韶华正盛时一样。   眉目无双。   恍惚间竟然已过了这么多年。   只不过看到他这张脸!如今心中只剩下恨!   可惜。   “西门庄主恐怕永远也想不明白,我为什么恨你吧?”   他清冷的点了点头。   转眼间怀中已空。   汤水尚温。      ☆、往事   那日阳光明媚。   玉生烟在万梅山庄的厢房中醒来。   在门外候着的侍女连忙进来,端上清水,供她洗漱。   女子手中玩弄着清水,若有若无的问了句:“庄里是不是有一人,姓顾?”   万梅山庄的侍女皆被训练的及其有礼。   话不多,大多时候都只是低头做事。   只是此时这侍女却失礼了。她手一抖将盆中水撒到了贵客身上。   她连忙跪下,声音小的不能再小:“奴婢该死!请姑娘惩处。”   玉生烟扬唇一笑,下床扶起她:“无妨。”   女子声色柔和,却不容拒绝:“回答问题即可。”   “顾…顾先生…”   侍女叫月芝,自小生长在庄里。   顾先生,对她们都很好。   只是先生不常在庄里。   只有头几年,山庄刚落成,庄主还小,约莫只有三四岁的时候。   先生曾出入频繁。   月芝比西门痴长几岁。   那时她已经六岁了。   看着圆滚滚的孩童,跟着顾先生在院中练剑,弹琴,写字。   春收伏笔夏摘花。   只是庄主天分很高。   不过跟着先生学了一年多,就和他一样弄用剑气挥落枝头的夏花了。   她仍记得先生很满意的摸了摸庄主的头。   一地落红中,两人相视一笑。   满庭花醉,天边云移,都不及这一笑迷人。   对啊,彼时庄主还是会笑的。   只是待庄主稍大,先生便越来越少出入的在庄中。   自那时起,少年的眉峰,一日比一日冷淡。   曾经鲜红的嘴角,也一日比一日暗淡。   他天天习武,时时练剑,不敢有半分懈怠,都只是为了先生归来之时,那一声越来越苛刻的称赞。   后来,先生约莫有三年没有出现。   三年间,庄主仿佛一夕长大了。   不光剑术突飞猛进,连身高也直直窜到了先生的下巴。   月芝还记得顾先生盈盈笑着,说只要庄主勤加练习,再过几年就能打败他了。   彼时西门吹雪用尚且稚嫩的声音问道:“若是打败先生,是不是也能和你并肩江湖?”   “自是可以的。”   那是西门吹雪已经许久没有笑过。   听到这一句,还是微微嘴角上扬。   月芝懂,对于他们二人来说,一字一句,皆是诺言。   这个约定,更是千金重诺。   是庄主多年的期盼,练剑的动力,心头的执念。   只是顾先生,终究还是毁约了。   那年庄主,似乎才十四五岁。   待到二人约定的时日,他还如同所有这个年龄的人一般,兴冲冲去门口迎接。   接来的,寒风凛冽,空无一人的门口。   落叶三两成群。   从那以后。   西门吹雪,就染上了寒风的温度。   再未展颜一笑过。   纵然日后再清冷,那时的西门吹雪也是初涉人世的少年。   他已不会笑,却还会怒。   心头愤恨,无处可泄,便独自一人踏上江湖路——   自此一战成名,江湖人尽皆知。   “月芝?”   女子素手推了推侍女。   月芝这才从记忆的悄然惊醒。   “姑娘…认识顾先生?”   “嗯…认识吧…”   恐怕,只有她认得那人,那人却不会记得她了。   那人离去时,玉生烟尚在襁褓中。   顾先生总是喜欢伸出一指,逗她玩乐。   玉生烟那时刚穿过来,只觉得这皮相不错的年轻人,幼稚的很。   所以她总是眉目一皱,将他略带薄茧的手推开。   年轻人就会哈哈大笑。   “连刚出生不过几日的小娃娃都嫌弃我?”   笑声很明媚,很动人。   仿佛能透过层层骨肉,直直渗到人心里去。   也就是那一笑,终究成了她心底执念。   忘不去的心魔。   雨夜梦回,悄然惊醒,才会发现白衣不再入梦。   梦里存留的,只有他的笑声。   年轻人伴了她一年。   却在她声带尚未发育完全,没来记得学会说话时,就离开了。   她眉间颜色瞬间狠戾,吓坏了月芝。   自从顾先生走后。   她的生活一片黑暗。   再没有光线,再没有温暖。   她被训练成了一个影子。   她仍然记得年轻人走时,‘那人’曾经许诺会将好好待她,将她视为己出…   可是次日她醒来时,猛然看见床头晃晃悠悠悬着一个人头。   滚烫的血液还滴滴答答落在她脸上。   漆黑的乌发散乱着,两眼死不瞑目,生生圆瞪着。   布满血丝的眼球微凸,在唯一的火光中极其骇人。   那是她的奶娘。   那是她古往今来见过的第一个死人。   当下就吓哭了。   想来可笑。   当年的她又怎会知道,随着她年岁的增长,‘那人’会在她屋里挂上越来越多的人头。   有的挖眼,有的割舌。   而这些血淋淋的人头,全都是与她亲近过的人…   后来就连屋中唯一一盏微弱的烛火也被灭了。   从此她便生活在黑暗中。   不敢与任何人接近。   若是孩童,从小生长在漆黑阴冷的底下,自然会练就一双在黑暗中也明亮的眼睛。   不惧黑暗,不畏阴冷。   也会无情,无爱。   对与‘那人’来说,情爱,都是废物。   唯有手中冰冷的暗器,才是实力。   只不过那时她还不恨西门吹雪。   她还一心觉得,说不定自己只要逃出那个阴暗的地方,终究还是会站在他身边的。   一厢情愿的认为所有非人的训练,到最后都会让她,配得上天下第一剑。   等多年后,她重见光明的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要瞎掉了。   ——整个世界一片光亮雪白。      ☆、顾先生   “姑…姑娘?”   月芝被她一时和缓,一时紧蹙的面容吓到了。   许久才轻唤出声。   玉生烟连忙扬唇一笑,顿时让人如沐春风。   “只是想到了些往事~”   她轻快的执起月芝的手:“你能…带我去见顾先生么?”   侍女为难的低下了头。   最终如同下定决心般的点了点头。   许久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玉生烟走在山庄里,抬头看着明媚的阳光。   虽是冬日暖阳,有光无热,却似乎能照到人骨里梦里,暖心暖肺。   月芝见女子本就美丽的面孔,如今更加明媚。   甚至还横添了几分嫣红。   只得低下头,加快脚步。   压制心中愧疚。   “去哪。”   二人在过堂时被白衣剑客伸手拦住了。   “见过庄主。”月芝欠身行了一礼,回望了女子一眼,代她回答:“奴婢正要带姑娘去见…顾先生。”   西门吹雪剑眉微蹙:“顾先生。”   这并不是问句,玉生烟还是微微点了点头,答道:“相熟而已。”   “何止相熟,恐怕你来万梅山庄的目的就是顾先生吧?”   心思被道破,她有一丝恼怒。   不过也在晴光安好的日头里很快消失的无隐无踪了。   毕竟这也不是什么难猜的事。   她难得对男人真心一笑,夸了一句:“聪明。”   西门吹雪不但不领情,还眉头一皱。   上前拉起她的手腕就往内堂走去。   “你这是干嘛?”   玉生烟几番挣扎,那只手不但不松,到最后甚至嵌到肉里骨里,捏的她手腕青紫不堪。   “不许去。”   “为什么?!”   她怒了。   没想到西门吹雪这般自私,霸占了顾先生那么多年!如今却连一面都不让她见!   难道…   可怕的念头在她脑子里如果马花灯一般旋转而过。   她想起前世在话本里读来的…分桃断袖,龙阳之好。   再看西门吹雪如今,一提及那人竟然这般紧张….   难道…?!   她知道西门吹雪的剑术曾经是顾先生教出来的。   可是如今他的剑道早就到了炉火纯青之地…莫非他赶走孙秀青真正的愿意是因为放不下顾先生?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偏偏又越想越合理。   顾先生的确有让所有人倾心的魅力。   那如今西门吹雪不让她见他…难道说…   她眼前忽然闪过一幕。   那人被束缚在床头。   房门紧锁。   眉心亦紧锁。   唯有一袭白衣来到时房门才会打开。   他喂他吃饭,翻身上榻——将那人压在床上怀里。   几近□□玩弄——   那人或许老了…   体力不及西门。   武力更是不及。   在他怀里死命扭动着,却终究难逃魔爪——   一声哀嚎出口。   那人眼角渗出泪花。   西门吹雪却勾唇一笑!   脑中画面太真实!太合理!让她瞬间失去了理智!   “西门吹雪!”   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出口。   白衣剑客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手下力道却丝毫不减。   “我要见他!!”   “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对他做了什么?!”   她恨恨的看着西门吹雪。   脑中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证实了。   一定是那样的!!   他竟然…他竟然那样对待那个她视为心头宝的人!!   “他是你的谁?”   白衣剑客薄唇轻启,若有若无的问了一句。   “与你何干!!我要见他!”   玉生烟猛地一甩手腕——伤筋错骨之声暮然响起。   竟是脱臼了。   好看的剑眉蹙起。   轻袖一挥一抬之间干脆又将她打横抱起。   走入房内,平摊在床上。   西门吹雪看似无心的折腾着她无力垂着的手腕。   “痛就叫。”   玉生烟眼中全是恨意:“不怕痛。”   世间她最不怕的就是痛。   喀拉一声,错位的骨节恢复了。   她单手撑着床板一个翻身越过西门吹雪朝门外奔去。   可惜剑客终其一生追求的也是一个快字。   狭路相逢,强强相遇,没了内力的她当然是输。   西门吹雪蹙眉看着她:“莫逼我。”   “逼你?!”   “逼你你会怎样?!”   “一剑杀了我吗?!”   “一剑杀了我啊!”   “你知我不会。”他清冷的声音与她暴躁的吼叫有些格格不入。   女子笑了。   全身放松地躺在床上抬手玩弄西门吹雪全身上下独独不是白色的发丝。   “你杀不了我,就等着有一日~我恢复了内力,回来将你扒皮吃肉掏心挖肺。”   语气柔和婉转,沁人心脾。   比起威胁,更像是勾引。   只可惜剑客无欲无求。   只是淡淡道了一句:“我等着。”      ☆、关于点穴   西门吹雪不会杀她。   更不会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却是有一百种方法让她动弹不得。   这日团子兴匆匆的跑进屋时,就呆住了。   榻上躺着一漂亮姐姐。   身上裹着层层被褥。   右手在被褥中无力的垂到榻下。   “姐姐你怎么啦?!”   他扔下麦芽糖,一溜小跑奔到她身边。   抬起她的手打量了一番。   又歪着头看了半天。   最后下定决心一掀被褥——   然后又连忙红着脸放了下来。   玉生烟笑了。   她明明衣着整洁,也不知这小娃脸红个什么劲。   “团子。姐姐没事。”   “那你怎么不动弹?”   团子噘着嘴满脸不解:“我好想和姐姐玩呢…”   歪着头思虑了片刻恍然大悟的跳了起来:“是不是大哥哥!他又欺负姐姐了是不是!?”   “我就知道!他比脸上有四条泥鳅的叔叔还坏!”   “为什么叫他哥哥叫我叔叔啊!?”   姓陆的家禽大吵大嚷的进了屋。   “还有什么叫四条泥鳅啊!”   玉生烟忍不住又笑了。   于是经常自称混蛋的陆小凤突然没了声。   团子在他面前蹦哒了两下,又踢了他两脚,他才幽幽回魂。   看着动弹不得的玉生烟,吞了吞口水,哑着嗓子问道:“西门这是把你…”   玉生烟把好看的眉毛一皱。   秋水犹怜。   “一夜尽欢…百花残…”   “神马?!”   激动的陆小鸡原地起跳三尺,嘴中一激动,连二十一世纪网络用语都蹦出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挤出泪花,那人就风风火火的不见了。   玉生烟微微眯眼,得意一笑。   陆小凤不是主角嘛。   说不定用他的主角光环能杀了西门吹雪呢   院中庄主又在拭剑。   桌上还放着一条梅枝。   满地梅花略微悲惨的落在白净如初的雪地里。   悄然埋怨着那一柄快剑的无情。   “西门吹雪!”   陆小凤满腔气势,却在见到白衣的一瞬间都卸完了。   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如今还能完好无缺的站在世上,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早年的时候交上了西门吹雪这个朋友。   看似冰冷无情,目中无人。   却愿意披星戴月,快马奔驰几千里,去为一个不认识的人复仇。   去对面未知的对手。   斋戒沐浴,熏香三日,一切都因为他愿意。   他高兴。   当年孙秀青走了。   万梅山庄就再没有出想过能与他比肩的女人。   陆小凤有些茫然。   突然不知自己为何站在这。   天上地下独一剑,他是太过傲气,又太过随性的人。   如果他高兴,人命尚且只需弹指…一个女人,又有何大不了的?   不过陆小凤还是痴痴问出口了。   “玉姑娘…”   下一刻他就觉得自己一世英明都被毁了。   因为西门吹雪冰冷的扫了他一眼。   连碰巧走过来奉茶的管家也扫了他一眼。   那一眼中都有轻蔑。   最后还是管家好心说了句:“庄主只是点了她的穴。”   陆小凤觉得自己彻底被玩弄了。   果然。   越美丽的女人越危险。   越美丽的女人也越麻烦。   陆小凤走到哪,哪里就有麻烦。   曾经万梅山庄和江南小楼都是他躲麻烦的地方。   如今竟然连万梅山庄里也有了麻烦。   陆小凤要跑路了。   他轻功好,来如风去也如风。   西门吹雪走进厢房时。   玉生烟正在指挥团子给自己解穴。   无奈团子实在太笨。   又执意要捂着眼睛说不能轻薄了姐姐。   硬是折腾到夕阳西斜也没找到穴位。   白衣剑客衣袂生风,脚步稳健而无声。   随意伸出冰冷的玉指,就将女子的穴道解开了。   她有些惊讶。   点穴的是他,解穴的也是他。   “为什么?”   她皱着眉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   西门吹雪不爱说话。   本就不爱说话。   这些年这个毛病越来越严重了。   说实在,玉姑娘来山庄之前,月芝已经许久没讲过西门吹雪说话了。   因为有些事情实在不用劳驾他开口。   管家恭敬的在门口鞠了一躬:“庄主,热水已备好。”   “花魁们也到了。”   “你要出门?”   他漠然点了点头。   转身半晌,又顿了顿:“顾先生不在庄里。”   “那你先前那么激动做什么?”   那人走了。      ☆、沐浴~   此间香艳。   西门吹雪的澡盆已经不算木桶了。   太大了。   其实是个嵌在屋中的大浴池。   平时放干了水,需要的时候便从后山温泉引水入池。   他向来是个懂得生活的人。   并且也喜欢干净。   比起一个剑客他的生活更像贵公子。   屋内装潢虽一应是白色的。   此时却莺歌燕语多了许多色彩。   因为所有天下知名的花魁,都齐聚此间。   只是那些曾经在秦楼楚馆中吴侬软语的红唇们,如今都轻轻闭着。   她们只是专心的坐着手下的伙计。   有的在束发,有的在修指。   她们出发前无一不曾细细装扮,把自己最美的衣衫和最精致的妆容统统翻箱倒柜拿出来。   只为传说中的剑神一笑。   楼里的姐妹们都很羡慕她们。   可以见到鼎鼎有名的西门吹雪。   只有她们自己心知。   任谁见到如此如玉般完美。   又如剑般君子。   如梅般高傲。   如雪般冰冷的男子。   都是会一见倾心的。   浪子无情,戏子无义。   可是大多数女子心底都会深藏一个人。   见过西门吹雪的,都将他当成了心底高不可求,梦中翩然一笑的存在。   可是不管如何思念,如何喜欢。   这个人都容不得她们半分亵渎。   他如今正安静的坐在浴池中。   露出水面的肌肤白至透明。   墨发湿润而服帖。   剑眉横飞。   任花魁们柔软的指尖在他身上动作。   却坐怀不乱。   阳光照入的一瞬间,他微微蹙了眉。   红馆们都看呆了。   下一刻她们又吓坏了。   澡堂的两扇门轰然洞开——   一人持剑而入,身影如鬼如魅。   她内力虽被封,速度确实多年训练出来的。   手中是乌鞘长剑。   在女子花容失色的尖叫中直直朝西门吹雪刺去——   看似,一定会一击得手。   因为被刺杀的人连动都懒得动弹一下。   难道今日就会见到西门吹雪血溅当场?   不会的。   来的花魁都知道,那人是天上地下独一剑,独一无二的。   一阵水花激溅之后。   乌鞘长剑的剑柄早就回到了他主人的手中。   刺杀的人也落入池水中。   花魁们惊讶的发现。   这是个女子。   而她竟然敢拿着西门吹雪的长剑刺杀他…   更奇怪的是,她现在还活着。   还双目怒瞪着原本安静祥和泡澡的人。   她易了容。   如今看起来丑陋粗鄙。   刺杀西门庄主之后更是在花魁心目中留下了无恶不赦的形象。   “西门吹雪!”   还敢怒吼。   不是该感恩嘛?   “敢不敢解了我的穴道,与我一战?”   她落在池中,如今已湿透。   纵然面目粗鄙。   可是曼妙的身形还是流露了些许。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她。   没有作答。   “哼!没想到你也有不敢的事?说出去不怕江湖人耻笑?”   都说西门吹雪沐浴的时候是警惕心最低的时候。   可是玉生烟也知自己杀不了他。   她只是不想让他好过。   庄主还是抬着眉,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看着她。   一动不动的唇似乎私自透露了主人的意思。   ——激将法没有用。   半晌他才说了一句。   “出去。”   玉生烟有些愤恨。   可是如今热气氤氲。   她是该出去了。   冷哼一声就要起身——肩头却被按住了。   西门吹雪的目光透过她冷冷落在花魁们脸上。   “出去。”   他又重复了一遍。   红馆们这才反应过来。   连忙悠然起身,故作镇定地迈着碎步出了澡堂。   她们心中暗自揣测。   原来西门庄主有时也是怜香惜玉之人。   是怕在她们面前杀人吓坏了她们?   有些娇羞柔软的唇不由勾起一笑。   有些嫩滑白皙的面不由浮起一红。   门一关。   澡堂里会发生什么,她们却是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不过我是可以偷偷告诉你们的。   西门理所当然的闭着眼继续养神沐浴。   让站在一旁的玉生烟及其尴尬。   她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她前生不是一个太笨的人。   喜欢看很多的书。   学校功课也一向很好。   可是暗室里年复一年的训练,磨灭人性的同时,也让她懒得思考。   在黑暗中呆久了。   一旦思绪动了,你就会怕。   怕了,心就会乱。   气息一旦乱了,就会遭‘那人’毒手。   所以她现在心思也不多。   喜欢直来直往。   毕竟有能力的人,都不屑于花功夫算计。   西门吹雪不屑,她也不屑。   毕竟使暗器害人的功夫,她已经让司空摘星甘拜下风了。   她所有的算计,都在于让自己逃出来。   杀尽想杀之人。   和进入万梅山庄。   所以玉生烟猜不到西门吹雪在想什么。   她只能等他自己说。   可是西门吹雪是最懒的人,他不会开口的。   他只是把自己洁白如玉,又覆着薄茧的手伸到她面前。   “什么意思?”   西门微微睁开眼。   淡然吐了句:“她们走了,你来修。”   “你!!”   她这半生过得,不是训练就是杀人。   “你的剑是杀人的剑,我的手是杀人的手!这种事情我不会!”   西门吹雪又睁眼了。   蹙着眉望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满。   半晌之后,伸手揭下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随手扔了。   那意味太明显不过了。   是嫌面具丑了。   可是西门吹雪不是没有审美的吗?   或许这是一个谎言。   毕竟孙秀青是个美丽的女人。   没有审美干嘛不去找东大门卖油条的王大妈啊!?   庄主的手还没有放下。   执意留在她眼前,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   玉生烟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我是来找你决战的!不是来给你修指甲的!”   她知道西门吹雪是个偏执狂。   前世就知道。   他没有放下手,只是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   “你不用剑。”   她拿起旁边的指甲锉,一用狠力,鲜红的血珠就从莹润如玉的指甲缝中流出。   西门吹雪淡然蹙了眉心。   也没有太大表示。   只是淡淡的把手收了回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流过血了。   见到自己的血还愣了一刹那。   原来他的血也是热的。   也是红的。   “是啊!我不用剑!你是不是想说我不配?”   在黑暗中摸爬滚打的人,只配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出手暗算。   如此肮脏之人,又怎么配,用那兵中君子——剑呢?   他背过身,把自己一头墨黑柔顺的发摆到她面前。   若有若无的说了一句:“你只是没练过。”   玉生烟愣了半晌,然后笑了。   他竟然敢背对自己。   一刹那之间。   一弹指是六十个刹那。   她出暗器向来只需要半个刹那。      ☆、西风掌马堂   可是,有人从转身到格开暗器,也只需要半个刹那。   一收一合间,她已经发出了二十四枚暗器,单用手腕手掌,与那人过了三十多招。   如今她没了内力,全凭速度,他本可以一招制伏的。   可是西门吹雪却偏偏要逗她玩似的随她闹。   随后略微不满的看了她一眼,冷冷说了句:“水要凉了。”   把玉生烟气的半死。   “我是你的仇人,不是你的侍女,你有那些花魁,干嘛还要来折腾我!?”   他闻言伸手把玩了下玉生烟盘得整齐的发髻。   “这句话有点酸。”   “你!!”   原来闻名天下的第一剑是个无赖!   第一剑啊!   ——当之无愧。   她一想到前世,每当自己看到“白衣如雪”、“背着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的描写她就会很激动。   因为这个人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可是这一世,他却让她失望了太多回。   她的眉目瞬间有些悲哀。   可是玉生烟这惊怒之后的悲哀,再加上她被热气熏得满脸通红。   在对方眼里就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   因为陆小凤成天在他身边谈女人。   所以他自然而然也就相信了陆小凤说的。   女人说的话都是不可信的。   她们说恨你的时候,就是爱你。   说不要的时候,就是要。   他伸手将湿透了的女人拉入怀中。   淡淡说了一句:“何必费尽心思勾引我?”   玉生烟气的发抖。   可是她不知无论她做什么,看起来都像是欲盖弥彰。   西门吹雪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情,就是无人能改变的。   他是一个很固执的人。   她气极反笑了。   因为她看到了西门吹雪袒露着的心口。   悄悄从湿透的袖中抽出一根银针。   有内力的时候,这一根银针就够贯穿他胸膛,停止他心跳。   没内力的话…应该也是能见血的吧!   在她起手的一瞬间——手就被捉住了。   那人将她囚的更紧了一点。   嘴角还勾起一抹笑。   西门吹雪的笑,总是带着些嘲讽的意味:“太顽皮。”   玉生烟已经气得不能自己了!!   她无妨忍受自己手中这些黑夜中绝杀的,从未被人看见的暗器,到他眼中变成了小孩子的顽皮!   可是那抹笑又太美。   无论意味是什么。   那人勾起的唇角,都足以让冬梅失色。   于是她全身一松,忘记了挣扎。   斜阳丝丝缕缕,穿过斑驳的窗框,落到那人身上。   那一瞬间。   是久违的安静和祥和。   在这样一个明亮的环境里,无所顾忌的倒在一个人怀中。   是她夜夜梦回时分,做梦都难求的事。   更何况那人…还是那样一个被包围在光晕里,俊美的让人难以直视的模样。   她多希望。   自己不恨他。   多希望,这一刻可以长一点。   忘记暗杀,留住明暖。   玉生烟曾经有很多憎恨的人。   如今天地间能算得上她仇人的却只有两个了。   因为其余的,都被她杀掉了。   可是等她杀完才发现,原来仇人是杀不尽的。   只会越杀越多。   而她最恨的人。   如今就在她身侧。   她恶狠狠的看了那人一眼。   他正在喝水。   出剑时雷厉风行的一个人,平日里无论做什么却都是慢而儒雅的。   “为什么?非要带我出来?”   “甚至不惜弃马从车。”   “我如今被你封了内力,恐怕连你万梅山庄的下人都可以捏死我吧?”   西门吹雪终于肯抬头看她一眼。   说出了一个不是理由却又万分合理的理由。   “庄里闷。”   堵得她哑口无言。   谁知正在喝水的那人却忽然将杯子掷了出去。   那杯子有些名贵。   纯白的羊脂白玉,又用纯银镶边。   纵然名贵,却是白的。   只是谁能将如此一个精致的名品与杀人凶器联想起来呢?   一只杯子飞出去。   空了三匹马。   从重物落地的声音,闷哼的声音都能判断出,这几个从快马上落下去的人,活命的几率不大。   “西门庄主!”   马车外有人说话。   玉生烟撩起帘子向外望去。   那人还在十里开外。   说话声音却犹如近在耳边。   “在下乃是西风掌马堂二当家,季鹤原。”   “无意冒犯。”   “听说十恶不赦的公子蓝暖已经被陆小凤陆大侠捉捕归案,暂时羁押在庄主手中。”   “此次率堂中会友为大当家报仇。”   “还请西门庄主多多海涵。”   玉生烟脸色煞白。   她落网被抓,才多久的事?   西风掌马堂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纵然西门吹雪出门要大张旗鼓,她回头望了一眼后面浩浩荡荡的二十四辆马车。   尽皆全白。   可是庄主向来随性。   他的目的与行踪,又岂是外人能知晓的?      ☆、妻儿   一定是“那人”。   那人知道她已经成功进入万梅山庄了。   却又不好在西门吹雪面前露面,所以才借刀杀人,将她落网的消息告知全江湖的。   “快,帮我解了大穴。”   白衣剑客当然没有回答。   他只是冷冷的看着握住自己手掌的白皙五指。   玉生烟的手,正面看起来极好。   一旦翻过来,却满是细小的伤痕。   竟然像一只瞎子的手一般。   马蹄声越来越近。   “西门庄主,不知可否借步行事呢?”   “素闻庄主高风亮节,如今不会阻止我等报仇吧”   “公子蓝暖是武林中人人得而诛之的恶徒。”   见马车中还没反应。   季鹤原有些不解,恭敬的追加了一句:“莫非,庄主想亲自手刃恶徒?”   西门吹雪漠然甩开了她的手。   一撩帘子,走出马车。   玉生烟美艳的红唇没了颜色。   他无情,她是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他虽不会杀了自己,却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杀!   若说这世界上她最怕的事,恐怕就是死了。   不然她也不用精于易容,以千面示人。   人死如灯灭。   那她那些恨,又该如何呢?   她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方才那一刹那,她竟然指望西门吹雪会救她。   就算不救她也会放她一条生路。   可是他们是仇人啊。   他是她一直想杀的仇人啊!   当年——他就曾弃她与不顾。   如今,她竟又有了那种毫无可能的的期盼。   来不及让她思虑许多。   季鹤原一见西门吹雪出现在马车头,心中一喜,也顾不得许多。   迎着风大义凛然的一跃立于马上。   西风掌马堂堂主的成名就是三十一式马啸风生掌。   这招招式式皆需要出掌者在快马狂奔风声呼啸之时,立于马鞍之上,借助冲刺之力掌风裂地而出——前方数十里内皆在攻击范围之内。   掌下灰飞。   马车被裂成两半。   对玉生烟来说就是天塌地陷。   她以最快速度抱起一旁熟睡的团子。   另一手抓着正在急速行驶中分崩离析的车架。   可是木质的车架又哪能支撑一大一小两人的重量?   哐的一声断裂之后。   玉生烟开始倒数自己在世上剩下的秒数。   摔下去要几秒?   顺地滚要几秒?   被后面的乱蹄踏过,又要几秒?   她希望这些秒数加起来能长一点。   却又不希望太痛。   还没等她算计完。   崩裂的马车就在狂风中向后翻飞而去——   在车身脱离车骨的最后一刹那。   两只有力的手臂将她从狂风中拉到一个宽大的怀抱里。   连她手里的团子也没有遗落。   “季堂主。”   一阵灰飞尘散之后。   只剩下车轴的马车前沿,立着一个绝世风华的白衣身影。   他如剑锋般锋利的眼神直直射入季鹤原心里,让他一阵胆寒。   “你吓到我妻儿了。”   他的声音很冷。   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气。   知觉寒气铺天盖地而来。   西风掌马堂的众人,都觉得明年今日就是他们的忌日…   因为翻飞破碎的马车里哪有江湖传说里十恶不赦的公子蓝暖呢?   只有如今伏在西门吹雪怀里细细颤抖的娇柔女子,和她怀中紧紧护着的没被惊醒的孩童。   天上地下第一剑方才说…   这是他的妻儿…   他现在说。   “道歉。”   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宽容!   西风掌马堂的众人齐齐翻下马,连落地的声音都是整齐划一的。   他们双手握拳,深深鞠了一躬:“西门庄主,庄主夫人。”   “吾等深感歉意!”   “还望庄主海涵!”   没了马车的车辙没有停下。   西门吹雪只是慢吞吞的走到其中一匹马上坐下。   女子依旧伏在他怀中。   孩子还在沉睡。   季鹤原深深松了一口气。   “哎——我们太鲁莽了。”   望着远去的马队。   他偏头责问右边的下属:“到底是谁告诉你公子蓝暖在西门吹雪手上的?”   那人吓得哆嗦:“禀,禀,禀二堂主…是绝对可靠的消息。”   “恩——?”他将这声恩拖的极长,威胁之意昭然若揭:“你还敢有所隐瞒?”   “堂主明察啊!不是小的有所隐瞒。”   “是这消息来源不但小的惹不起…就连堂主您也…惹不起啊…”   季鹤原是个仁慈的人。   西风掌马堂的大当家在世的时候,就苦心钻研武学。   堂中大小事务一应由他管理。   他却从来没生过半分歹心。   用江湖人的评价来说,他就是跳铁骨铮铮的汉子。   兄弟义气,可以不惜一切捍卫。   这也是他一接到消息就赶来报仇的缘故。   不过他也相信了属下的话。   因为陆小凤等人向来居无定所。   能第一时间掌握到他不仅捉到了公子蓝暖,还将他暂时羁押在万梅山庄这般消息的人。   本来就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也是不愿惹的。   毕竟他还有一堂兄弟需要顾及。   所以他宁愿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只是西门吹雪出门杀人,并无带着公子蓝暖而已。   只是若是让他发现这消息是假的…那就是有歹人挑拨离间,害他一堂众人了。   便是绝对不能姑息的。   “只不过…”   “西门庄主不是在几年前就与孙秀青分道扬镳了么…”   “似乎…也没听说过他们有子嗣呀。”   “堂主!”一热衷小道消息的人此时兴致冲冲的说道:“小的多年前曾有幸得见庄主夫人,峨嵋四秀中的孙秀青!”   “哦?”   “哈哈,不是小的胡说,那孙秀青的可是个身高腿长的女子!”   “与方才西门庄主怀里婀娜的身影…似乎不是同一个啊!”   众人皆惊。   关于西门吹雪的小道消息,江湖上当然是有不少人热衷的。   数以万计的剑客,哪个不是已西门吹雪为楷模的呢?   季鹤原皱紧了眉头:“嘴巴都给我扎严实了!西门庄主的舌根子也是你们能乱嚼的吗?!”   “今日之事谁要是敢走露半点风声,就自觉退堂!”   “免得改日庄主登门,连累了兄弟们!”   众口皆称是。      ☆、西门糕点铺   车马停下的地方,竟然是江南。   玉生烟无奈的看了一眼怀中还在熟睡的团子。   ——这孩子怎么这么能睡?   白天那么大动静都没将他吵醒。   如今夜色都暗了。   只不过合芳斋中传来丝丝甜腻的香味,让孩子在梦中都勾起了唇角。   然后终于睁开了明亮滚圆的双眼。   他醒了之后偏头看了一眼:“哇!姐姐~!”   “团子才刚刚梦到好吃的糯米团子,你就带我来吃了么?”   他自言自语的嘟囔:“姐姐是怎么知道的呢?”   转而低头沉思了半晌,抬头又笑道:“姐姐长得那么美,一定是仙女下凡,自然什么都知道啦~”   她愣住了。   这一副皮囊见到的人不多。   只是从没有人说过她是仙女下凡。   平日在她脚下颤抖的人一般都说她是地狱鬼煞…   西门吹雪无言将团子从马上抱下来。   细细牵起他肉嘟嘟的手。   带他走进合芳斋。   夕阳最后一丝斜晖照在二人身上。   高的太高,矮的太矮。   团子要踮起小小的两团肉坨一般的脚,才能够到西门哥哥的手。   可是这两道身影之中…似乎凝聚了世间所有美好纯净明亮的东西。   与她那么格格不入。   见她半晌不下马。   西门吹雪将团子安顿好又出来了。   略带嘲讽的看了她一眼:“自己下不来?”   “胡说。”   她美目翻了一下,用一个与她娇柔的身躯及其不符的敏捷身法翻身下马。   然后她的手就落入了那人洁白宽大的袖中。   任她怎么用力也抽不出来。   赶车的小厮是山庄的下人。   在庄里呆久了也有些肆无忌惮。   此时美目一弯,走在前面为二人开路,还油嘴滑舌到:“不知庄主夫人想吃什么点心呀?”   她怒目瞪了小厮一眼。   却瞪不下去了。   目所能及,皆是精美诱人的点心。   这些点心并不花哨。   不是浅白就是米白。   不然就是烤的焦黄的颜色。   可是却异常诱人。   西门吹雪竟然是开糕饼店的…这一事实让前世的她震惊不浅。   还是一家百年老字号。   这个她也是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当身临其境看到这些可口的点心时…她还会的惊讶的发现自己心头一暖。   有一句怎么说来着?   唯有美食和爱,不可辜负。   玉生烟嗜甜。   前世今生都是。   特别当她在黑暗的地底呆久了,回到阳光下的时候,就更喜欢这些温暖而美好的糕点了。   团子在一旁吭哧吭哧的吃着。   他最近又圆了不少。   像吹气球吹起来的一样。   掌柜的恭敬对西门吹雪说:“庄主内间请,饭菜已备好。”   饭菜只备了西门吹雪一个人的。   就像他早就知道那两人必定是只吃点心不吃饭了一般。   团子从铺头里捞了一大堆点心,统统用他那刚做成的新衣兜着。   宝贝一般吃个不停。   玉生烟也呆呆的望着面前一碟样式别致,诱人可口的点心。   合芳斋的内间很雅致。   想来不雅致的地方西门吹雪是不肯住的。   江南,小院。   一家,三口。   她竟恍惚间有了这样的错觉。   那是她多少年可愿而不可求的安定生活。   她对那人怀着天大的仇恨。   那人却选择给她天大的包容。   和安定。   她觉得内心深处有一块,又悄悄的融化了。   可是仇恨还很深。   因为当年的伤害,很深。   “怎么不吃?”   西门吹雪已经吃完了。   优雅的用白色丝帕擦了嘴。   若有若无的说:“你嗜甜。”   这不是一个问句。   是个肯定句。   仿佛他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了一样。   玉生烟嗜甜。   她将所有错觉从心中赶走,斜睨了他一眼,冷声到:“怕你毒死我。”   哈,这明显是一句欲盖弥彰的话。   江湖人都知道。   西门吹雪光明磊落,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连他睫毛上的灰尘都比不上。   他饶有兴趣的看了女子一眼。   静静的感觉这她错乱了一瞬的气息。   这么快,就要藏不住了吗?   玉生烟感觉到了他目光中的兴趣。   知道他肯定又把自己的行为看得无比幼稚。   她拿起一块荷花酥。   这种用油酥面制成的小玩意被可以弄成了荷花的形状。   外层是洁白的,里层却被染成了淡淡的粉色。   她咬了一口,才发现,那粉色竟然是用荷花瓣弄碎了染成的。   而糕点师显然不愿意浪费半点材料。   那碾碎的荷花瓣,染过色之后就被拌上糖浆裹在了荷花中心处。   入口清香。   回望无穷。   让你在寒冷的冬天瞬间穿梭到夏季。   一个开满荷花的池塘边。   湖心亭中。   甚至连微热的夏风和荷塘杨柳都能想象到。   玉生烟觉得自己就是想象力太丰富了。   她强迫自己两口吞掉精致的荷花酥。   又食不知味的吃了其他点心。   这是仇人的施舍。   她怎能细品?   此时西门吹雪抬腿走到外间。      ☆、战帖   此时西门吹雪抬腿走到外间。   带回了两个瞬间让小院吵闹起来的人物。   不。   确切的说,一人让小院吵闹。   一人让小院更加温暖。   陆小凤人还没到,大嗓门就先暴露了。   “喂西门,难得你有空来江南,还有心情请我们进去坐。”   “你这合芳斋我都来过无数回了!也不见你这主人有什么招待呀?”   “今天是太阳大西边出来了吧?”   西门一句都没有回答过。   自说自话也能说得那么嗨的只有陆小凤。   连花满楼都看不下去了。   出声阻止了他的大吵大嚷。   “想来庄主会请我们进去,大概是因为怕有人寂寞吧?”   他嗓音及其温润。   声音也不大。   可是此句说完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院门口。   所以这句话自然也就落到了玉生烟耳朵里。   陆小凤呆住了。   “花满楼!你太聪明了!你怎么会知道的?”   花家七公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一点也不聪明。”   “所以时至今日才发现,西门庄主原来是个温柔的人。”   没人回答他。   也没人反驳。   原本想反驳的玉生烟被打断了。   团子大叫一声,兴高采烈的冲过去抱住花满楼的膝盖:“花哥哥!团子好想你呀!”   花满楼嘴边常年都挂着沁人心脾的笑颜。   只是此时更盛而已。   他将手中包裹好的糕点放在一旁,抱起团子。   “团子,我也想你呢。”   他对常人都客气的很。   对单纯的孩童却不需要。   花满楼喜欢孩子。   那一包糕点本来就是他买来打算分给小楼四周穷苦人家的孩子们的。   虽然他看到不到那些稚嫩的脸上洋溢的笑颜。   可是他能听到。   这些最纯的笑声,与花开的声音一样美好。   于是他问团子:“明天我要去把这些糕点送给与你一般大的孩子们呢,团子想不想一起去?”   “我也可以一起去么?”   团子的大眼睛水汪汪的。   从前。   他总是接受施舍的那一个。   如今。   他竟然也有了能力,授予他人。   他脸上的笑颜很幸福,很满足。   惹得花满楼不由伸手去摸。   摸到了之后,花公子脸上,便也传染上了一样幸福满足的表情。   陆小凤看不下去了。   转头问西门吹雪:“你怎么会来江南?”   庄主当然懒得作答。   在他看来掏出战帖比说话方便。   陆小凤读完之后有些惊讶。   又有些担忧。   他总是为朋友担忧的。   而这次战帖上的两个名字都是他的朋友。   “广西绿林总瓢把子,方一笑…西门吹雪,你什么时候,连绿林中人的战帖也接了?”   “什么时候不接了?”   陆小凤的激将法明显没成功。   西门吹雪比剑,从来只看实力不看出身。   “可是…听说这方总瓢把子,为人仗义,是个英豪啊?”   此时那个赶马的车夫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手上还拿着厚厚一叠纸张,照着念起来:“方一笑,表面光鲜亮丽,实则阴狠狡猾。”   “曾为了总瓢把之位,残害三名义兄。”   “并在上位之后,奸杀他们妻儿。”   他又顿了一顿,翻了几页,似乎还有叽里呱啦一堆劣行,而他却懒得念了。   所以他直接跳到了结论。   ——“可杀。”   玉生烟看出来了。   这赶马的小厮,都不是什么普通人。   内力充盈,脚步轻建。   可是她还是惊讶于万梅山庄的情报系统…   从陆小凤惊讶的神情看来,这些事情他以前都不知道。   小厮嘿嘿一笑,憨厚的像个平凡的小厮。   “我家庄主早就想杀他了。”   “似乎不知怎滴走路了风声,这个瓢把子骨头也够硬,不光没跑,还下了战帖。”   “庄主很满意!”   “而且他的剑术也不错。”   “起码在广西也称得上第一吧。”   陆小凤瞠目结舌。   这样一封战帖,西门吹雪的确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是他那个朋友…   额,不知现在还能不能算朋友。   比较听到那些之后,陆小凤对方一笑还是有些不齿的。   可是成为陆小凤的朋友太容易了。   只要你有酒!   如果碰巧还有能力给他弄几个美人。   他就会大笑着与你勾肩搭背:“够朋友!!”   “那你…”他松开皱着的两条眉毛:“还要动身去广西?”   西门吹雪鄙夷的看了他一眼。   又看了看战帖。   陆小凤一拍脑门。   他平日总是认为自己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可是到了西门吹雪面前,又觉得自己真的成了司空摘星口中的陆三蛋。   战帖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决战地点是江南烟雨楼。   “江南烟雨楼?!”   陆小凤又傻眼了。   那不是…嘿嘿嘿,他日思夜想的温柔乡嘛?      ☆、两只陆小鸡   “哎西门。”他连忙凑上去:“还有十日呢~要不我们先去探探地?”   西门吹雪若有若无的看了玉生烟一眼。   没说话。   玉生烟站了起来,眉间略带不满:“你看我干嘛?”   庄主笑了。   笑的有些嘲讽。   这反应的确有些过激。   她尴尬的坐下,觉得不管在做什么都像掩饰。   于是干脆一拍大腿,瞬间变了个男声豪放地说:“陆小凤,明日我陪你去踩点!”   陆小凤看着她自己那张比红馆还要美艳的面目,有些不自在。   嘴角抽搐了下,找了一个自以为最正当的拒绝理由:“你你你…你有银子吗?”   他翻出自己两个衣兜,再一次证明自己是陆三蛋。   一穷二白。   他看了一眼与团子凑在一块,笑的温暖的花满楼。   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的西门吹雪:“你…难道觉得,他们两个有钱人会资助我们?”   玉生烟被轻视了。   她有些不高兴。   继续用着那个男子的声音质问他:“陆小凤!”   “你在跟公子蓝暖说话。”   “难道你觉得,本公子天南海北的杀人,都是吸风饮露而活的?”   陆小凤觉得自己又被蔑视了。   是啊!!   公子蓝暖闻名江湖。   虽然没听说多有钱,可是身上衣服华贵,手中暗器更是非金即玉。   并不是说是金玉做的…   只是材料名贵而特殊。   所以发出时才有奇效。   这样的人…   几月前被他追的那般狼狈…无家可归,露宿街头,衣衫褴褛。   他都快忘了她以前是风流潇洒冷血无情,又令无数女子夜夜梦到的公子蓝暖了。   玉生烟变成美丽的女子之后他更是忘了。   红颜——和白骨相对,总是有些道理的。   不光是字面意思,还有一层就是…红颜总是能把活人变成白骨。   她们是祸水。   每次陆小凤一遇到美人,破案进程就会受阻。   所以玉生烟那句话是对的。   如果她早些露出真面目,说不定‘追杀’,就会变成‘追求’了…   可是第二天陆小凤一大早风风火火的赶到合芳斋。   发现美人又不见了。   清晨的小院里,只坐了两个男人。   都是会让陆小凤一瞬嫉妒的男人。   他总觉得自己是最聪明的,也是最有吸引力的。   可是这两个男人他难以否认的,都比他更甚一筹。   西门吹雪,他也就认了!   都这么多年了,而且是朋友,也就习惯了。   可是…   让江湖闻名丧胆的公子蓝暖,为什么也要比他好?!   因为脸还是玉生烟那张脸。   她只不过是稍作修饰,将柔美的线条全都盖住。又细细描出英气十足的男性棱角。   所以看起来像是男性版的玉生烟。   她今日甚至还一时兴起,弄了两条跟陆小凤一样胡子。   四条眉毛的玉生烟~   若要问她为何会一时兴起?   大约是因为从昨夜开始她的仇人就似乎不怎么高兴。   而仇人不高兴,是一件让她高兴的事。   她此刻正玩弄着茶杯,学了一个陆小凤笑起来最贱的模样。   学的还惟妙惟肖。   “司空摘星…这易容第一的名号是不是该拱手让人了?”   陆小凤惊讶过后也不吝与夸奖。   “不必让人。”   “他还是比我强些的。”   玉生烟偏头看了一眼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冷冷盯着她的西门吹雪。   “至少我不能易容成西门大庄主。”   西门吹雪动了。   动辄刹那间又回到了原本的座位上。   一朵花瓣悄然落在清水之上。   只是掉落的轨迹稍稍偏了一寸。   除此之外似乎没事发生。   陆小凤还在四处张望研究发生了什么呢。   玉生烟就笑了。   她是用男声笑的。   可是笑的还是很动听。   此时团子从屋内跑出来,也指着陆小凤哈哈大笑:“哈哈,蚯蚓叔叔只剩两条蚯蚓了!”   说完之后又拍了一下自己的小脑袋:“啊!原来只有两条蚯蚓的时候还是很年轻啊?”   低头嘟囔到:“那还是叫哥哥好了…”   “你你你!”   陆小凤指着西门吹雪气得发抖。   可是他吐出再多气也没办法吹飞胡子了。   因为胡子没有了。   “你这是为何?!我又没求你帮忙。”   西门吹雪淡漠的看了一眼玉生烟。   后者学着陆小凤沉思时的模样摸了摸胡子。   陆小鸡恍然大悟:“你是不是看不惯有两个四条眉?”   庄主没说话。   家禽就当他默认了,跺脚道:“那你干嘛不去弄她的胡子?!她那个是假的呀!我这,我这掉了还要慢慢长出来的!”   玉生烟一拍他肩膀,看似十分诚恳的说:“这位兄台,你说什么呢?我才是陆小凤呀。”   家禽哑口无言。   没了胡子。   两人一同走在街上。   大家都朝玉生烟点头哈腰:“陆大侠早。”   “陆大侠安好。”   有几个与他相熟的还肆无忌惮道:“哟,天色还早呢,陆兄就去窑子呀?”   周围人尽皆哄堂大笑。   秃了的陆小鸡脸色十分难看。   他扯了扯身边那个‘陆小凤’的衣袖,自嘲的问道:“陆大侠,你的钱呢?”   昨日他很晚才走。   今日又一早就去了。   之前他追杀玉生烟时,玉生烟明显是没有钱的。   那么她到了万梅山庄以后,管吃管住,身上也是没有钱的。   昨天没有钱,今天出门又没去钱庄,哪来的银子呢?      ☆、银钩赌坊   他原以为能让她出丑。   谁知道再一次证明了自己是陆三蛋。   玉生烟甩了甩腰间荷包。   “银子没有,银票到是有一沓。”   陆小凤看到银子是不会激动的。   看到银票应该也是不会激动的。   因为他希望钱财散的跟麻烦一样快。   可是他激动了!   因为碰巧在银钩赌坊门口,看到一沓银票,对他来说,恐怕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他伸手去拿。   可是没有拿到。   玉生烟眼中戏谑之意有些明显。   折腾主角这种事没人不喜欢。   “光天化日之下,兄台你也敢抢我陆小凤的东西?”   周围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想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连陆小凤的东西也敢抢。   秃毛鸡哭丧着脸,明明他才是陆小凤啊!   可是说出去没有人信啊。   于是他只能弱弱的问了一句:“陆…陆兄,不知能否借小弟些银子呀?”   “你想进去赌吗?”   “想的想的!”陆小凤两眼精光大盛。   银钩赌坊不但有好酒,还有美人。   虽然自那次的事件之后,他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也不知是否易主。   不过站在门口就能闻到的胭脂酒香是不会撒谎的。   “可以啊。”   玉生烟大方的一甩手,将一沓银票放在他面前。   等他去拿,又十分欠扁的缩了回来:“不过要赌不如现在就赌。”   “恩?”   “就赌…你出来的时候肯定一分不剩,甚至连一身衣服都要赔掉。”   陆小鸡瞠目结舌。   “你一定是没见过我的运气有多么好!”   “我能在那么多麻烦中活到现在,你应该也能猜到啊。”   “那你赌不赌?”玉生烟似乎有些不耐烦,又晃了晃手中银票。   “赌!”   她满意的抽了一大半,交到陆小凤手里。   那家禽就叽叽喳喳的飞了进去。   家禽一飞,也就露出了转街角毫不遮掩的一袭白衣。   白衣的主人光明正大,没有遮掩的必要。   玉生烟暗自皱了皱眉,又学着陆小凤的语气叫了一声:“哎西门!”   就迎了过去。   与其被正大光明的盯梢。   还不如并肩而行。   她走过来。   西门吹雪还是很不满的看着。   最后觉得动手把她脸上的两撇胡子也弄掉了。   ………   西门庄主这是仇视四条眉毛的人么?   没了胡子她也就懒得再学陆小鸡了。   若有若无的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手上还不自觉得玩着那些还没来得及收入怀中的银票。   西门吹雪将目光从她脸上收回,移到银票上:“昨夜进你屋的人,是送银票的?”   “是啊~”   她肆无忌惮的坦白了。   反正她也不觉得能瞒得过西门庄主的耳朵。   而且不偷不抢,送银票的人,他还能一剑一个杀了不成?   庄主又冷冷的扫了一眼二人身后的银钩赌坊。   淡淡说道:“他输定了。”   “为什么?”   “赌坊是你的。”   玉生烟愣住了。   她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更不喜欢敌人太聪明。   她蹙了眉。   他很不喜欢。   于是出言到:“你笑一个。”   她早就不惊讶与他的霸道了。   可是还是因为这个奇怪的要求愣住了。   她不想笑。   不想让仇人得偿所愿。   可是那人言出必行,也没几个会拒绝他的人。   所以西门吹雪被宠坏了。   冰凉的指尖落在她唇角,不重不轻的一提——玉生烟的脸就被摆成了一张微笑的脸。   西门庄主看了半晌。   似乎满意了。   想起初遇时,她就是这个样子的。   也是一身暖蓝色的长袍。   也是一根暖蓝色的发带。   和微微扬起的嘴角。   他满意了。   所以夺过她的手腕拽着她开始走。   走了两条街才回身问她:“想去哪?”   玉生烟觉得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   “我有的选嘛?”   西门吹雪淡淡点点头。   却让她觉得这人更不可理喻。   只不过陆小凤进了赌坊,要输到衣服都不剩。   还要做到滴水不漏不能败坏了名声。   至少也要几个时辰。   左右也是无事。   她抬头试探性的说:“团子跟花满楼去小楼了,去看看?”   庄主不置可否。   只是牵着她开始走。   力道不轻不重。   只是让她挣脱不了。      ☆、花满楼   花公子的小楼,似乎永远阳光明媚,充满笑语。   她以前就曾来过,只是呆的不久。   如今小楼更是热闹。   团子站在桌上蹦蹦跳跳,神采飞扬的给一群小豆丁讲他这些年流浪讨饭遇到的奇遇。   他很高兴。   从来,没有小孩子跟他玩。   偶尔有几个不嫌弃他脏他臭的,也总是不到片刻就被长辈拉走了。   他今日却穿了一身华贵漂亮的衣服。   而且很暖和。   所有小孩子都愿意跟他玩,听他讲故事,吃他送出去的糕点…   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他在桌子上又蹦哒了一下,花满楼无奈的笑着,两手在桌边虚护着,就怕他一个不小心摔下来。   “那你的爹娘呢?”   有一个小娃娃无意间问起。   桌子上瞬间沉寂下来。   团子圆圆的大眼睛不亮了。   还有些水气。   孩童都知道,这是他们要哭不哭的样子。   可是他们都有爹娘。   在爹娘面前要哭便哭,为什么要做出这一副哭不出来的样子呢?   他们都太天真。   又怎么只得,他们得到的理所当然的东西,例如爹娘,其实也是得天独厚的恩赐呢?   他们能肆意哭闹,是因为会有人为他们擦去眼泪。   或严厉,或慈祥。   他们最后总是能得到一个怀抱。   这个怀抱,或许不是那么柔软,衣料粗糙,手中带茧。   却也是恩赐。   因为有很多,像团子这样的人,连哭的能力都没有,哭出来,也不会有怀抱。   只有冰冷的拳脚,和永远空着的肚子。   花满楼细腻的手摸上他如同橘子皮一样皱着的小脸,预感中的眼泪,却没有摸到。   吵闹的小楼安静下来。   孩子们都在等团子回答。   花满楼刚想说什么,就听窗外一声及其温柔的女声响起:“团子,娘来接你了,有没有给花公子添麻烦呀?”   团子惊讶的抬起头。   皱着的小脸瞬间平复。   他一跃蹦下桌子,朝门外奔去。   片刻之后屋里的小孩还听到一个有些冰冷的男声:“到爹这来。”   一个小孩子很失望的说:“团子要走了么?”   另外一个说:“可是故事还没讲完呢…”   还有一个问:“团子的爹娘…是不是都比我们的爹娘好呢?”   “我们能不能出去看一下呢?花哥哥。”   此时团子圆圆的脸蛋又出现在门口。   有一只大手牵着他。   片刻之后,大手的主人走到阳光下。   孩子们都惊呆了。   ——哇。   那个一袭白衣,眉目有些清冷,却又那般英俊的高个子侠客就是团子的爹么?   不少娃娃都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团子圆圆的脸上全是满足和得意,他招了招手:“再见~我明日再来找你们玩!”   女声慈柔又带些宠溺的说:“就知道玩。”   团子走后,一个娃娃哭了。   “呜呜,我也想要那样的爹娘!!”   花满楼笑的有些无奈:“为什么呢?”   “我的爹娘太穷了…家里又好多弟弟妹妹…”那娃娃哭的很惨:“我前几天还不小心听到他们说等我长大了就要把我卖掉…”   这一哭,屋子里好多孩子都哭了。   花满楼一个头两个大。   “你们的父母都是爱你们的,无论做什么都是出于爱…他们只是想,给你们更好的生活。”   最后有些无奈却又郑重的对他们说:“如果他们要卖掉你们…就让他们卖给江南花家吧。”   “江南花家…”有个孩子泪眼婆娑的抬起头:“那是不是花哥哥的家呢?”   “是啊。”花满楼温柔的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小女孩脸上还挂着泪痕,却笑了:“那,花家的人是不是都像哥哥一样好呢?”   “…”他抬头想了想自家那些兄长,无比肯定的点了点头:“正是。”   若是没有那些兄长,长辈,小心翼翼的爱护,自小瞎了眼的花满楼,又哪会是今日这个样子?   他们身体力行的教会他,无力世道多么残酷。   都要感谢上天的恩赐。   拿走一样东西的同时,你也一定得到了更好的。   他虽然失去了光明,却也因此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爱,听到了山间花开,泉间流水,林中鸟叫的美好声音。   和譬如冬日暖阳一般醉人心脾的气味。   这都是对他得天独厚的恩赐。   他心中总是存着感激的。   正如团子…   还有那个白衣剑客…   有舍有得。   不过…花满楼醉心一笑。   没想到西门吹雪会是那般温柔的人。   想来以前是排斥的很了,反而误解了。      ☆、爹娘   二人把蹦蹦跳跳的团子送回合芳斋。   夕阳又有些西斜了。   团子疯了一整个白日现在有些困了。   他死死的抓着两只大手。   睁着快睁不开的眼睛,万分郑重的问蹲在他床边的两人:“你们…真的愿意做团子的爹娘吗?”   这场景是有些诡异的。   看起来两人都是男的。   似乎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   玉生烟心头一动,偏头看向西门吹雪。   他的无情,天下著名。   连自己妻儿都可以不要,他能答应团子嘛?   玉生烟很担心。   团子的心灵很幼小,又很美好。   她深刻的体会到童年对一个人的重要性。   若是她刚穿过来的时候…那人能一直守在她身边,就不会有今日的玉生烟了!   “西门吹雪!”   他抬起修长的睫毛扫了她一眼。   “不要拒绝!”   团子才刚刚经历过失而复得的喜悦,她怎么忍心让他再经历得而复失的伤悲?   那双淡薄的如同剑锋的唇中轻轻吐出一个字。   “好。”   团子眼中一亮:“这个好是答应做我爹了吗?!”   “是。”   “太好了!”团子一把扑上来抱住他的脖子,然后又有些不满的从他的肩头抬眸看玉生烟:“姐姐,你怎么还不答应呢?”   她忽然愣住了。   她看到西门吹雪笑了。   第一个不带讥讽意味的笑。   她此时才发现自己方才的举动又多么可笑!   玉生烟让西门吹雪不要拒绝!   这不就是逼着他当自己孩子的爹嘛!!!   这都什么事啊!她简直是傻了!   难以想象…以后自己大仇得报,团子发现自己的干娘杀了自己的干爹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唔…”   “姐姐不愿意做我娘…”   团子要哭了。   她才反应过来,连忙抓住他的小手:“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孩子瞬间破涕为笑,张开手臂把两个人的脖子都收入怀中…   如此一来三人之间的距离,几乎为零。   孩子笑着笑着,就趴在西门吹雪的肩上睡着了。   她的侧脸却还贴着他的侧脸。   那人白皙的皮肤,微凉。   却细腻的让人难以想象。   她愣神片刻连忙抱起团子放在床上,拉开与西门吹雪的距离。   动作有些急促,有些尴尬。   惹得睡梦中的孩子都微微动了动。   然后又闭着眼笑开了。   她心中暗暗一动,抬脚走出屋子。   此时天已经黑了。   江南温柔乡,四海英雄冢。   一到夜晚,画舫笙歌,秦楼娇语,楚馆媚话,便交替不止。   她走在微凉的大街上。   终究叹了口气,回头望了一眼跟的不远不近的西门吹雪。   “谢谢。”   他没有回话,只是盯着她,似乎再问谢什么?   “谢谢你今日陪我一起哄着团子…给他一些…像家的温暖。”   玉生烟不想给他机会插话,所以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知道,你的剑不能为情所缚,更不屑有他在庄里。”   “还是很感谢,你能哄他。”   “哪怕是用谎言。”   “只要陆小凤同意放我走,我就带他走。”   “不会打扰庄主的生活的。”   不对…她好像忘了什么。   只不过为了不给那人插话的间隙,她片刻未停:“我知道,你连自己的妻儿都可以舍弃。”   可惜那人真要插话时,是没有人能拦得住的。   “什么?”   玉生烟有些茫然:“什么什么?”   “妻儿?”   “妻儿…怎么了?”   “我没有儿子。”西门吹雪说。   她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   不可能啊…   前世她将这本书抱着读了一遍又一遍。   西门吹雪和孙秀青有个孩子…是白纸黑字写着的。   怎么会没了呢?   “难道死了?”   他摇了摇头,不解到:“谁说的?”   不是死了。   “从来没有。”   这个人的不会撒谎的。   白衣如雪,乌剑如夜的剑客是不屑撒谎的。   玉生烟嘲笑的低下头。   或许是自己的乱入改变了什么吧。   没有就没有吧。   仇人后继无人,她为什么会心跳?   太搞笑了。   她抬头时已经释然:“可能是我听错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把那只秃毛鸡从赌坊救出来。   因为陆小凤输光了衣服,是不可能自己走出来丢脸的。   这只鸡现在不但没了毛。   还落了汤。   玉生烟走进赌坊的一瞬间心情就好了。   正中间人来人往处摆着一个木桶。   木桶里有个一个人,手里拿着毛巾正在搓澡。   看似随意。   却惹得人哄堂大笑。   还好他早上被剃了胡子。   要是那些看客知道这是陆小凤就更精彩了。   为了掩饰他红的发烫的脸,陆小鸡突然用他那破铜罗嗓子唱起歌来。   这下看客笑不出来了。   ——陆小凤唱歌可以驱鬼。   一个曼妙的女子扭着如柳腰身走到陆小凤跟前,将他肩上的毛巾狠狠塞到他嘴里:“别碍着我们生意啊,要是把客人都吓跑了,你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   陆小凤眼神迷离,盯着女子的腰身看完又去看她的腿,随后扯出自己嘴里的毛巾:“其实也不怕告诉你,我还是很值钱的~”   在座的人又是哄堂一笑。   他的鸡头,在江湖上的悬赏价格还是很高的。   只不过这只落汤鸡到现在还有头。   所以价格还在攀升。   可是已经快要有价无市了。   “把衣服都输光了,还说自己值钱,这么不要脸的人,恐怕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女人   那女子摇着团扇嘲讽他,这在陆小凤看了无疑是在勾起他的占有欲。   所以他一点也不谦虚:“没错,天上地下就我一个。”   “那姑娘你~”他眨了眨迷人的大眼,无奈没了胡子显得有些稚嫩:“想不想看看我这独一无二的人还有没有别的独特之处呢?   “还有什么独特之处?”   玉生烟勾着嘴角听着,还以为他又会说出什么自恋到惊天地泣鬼神的话呢。   谁知他神秘一笑:“我的皮肤在夜里会发光。”   堂中一片哗然,不少人不信。   好奇的起身瞄了一眼盆中的人。   离他最近的女子还伸手捏了捏他的皮肉,疑惑道:“看起来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诶~”陆小鸟来劲了:“这灯火通明怎么看得出来呢?姑娘你只要把我带到一间屋里去,然后把烛火都吹熄就能看到啦!”   堂内一片唏嘘。   那女子才意识到自己被轻薄了,一瞬间恼怒之后拍手叫上来个人。   陆小凤在木桶里都傻眼了。   这是个女人嘛?!   肌肉壮硕高越九尺,偏偏只穿了个肚兜一样的东西,头上还扎着红色的小辫…   女子一打响指,对来人吩咐道:“小红~刚刚公子说的你都听到了么?照他说的检验一下吧!”   陆小凤已经缩到了木桶边上:“不…不要啊…”   堂内的人都笑翻了天了。   对这一出看似是赌坊刻意安排的余兴节目很是满意。   纷纷鼓起掌来。   陆小凤哭丧着脸,被小红连人带桶抬下去了。   玉生烟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片刻之后忽然愣住了。   抬头看着自己下意识间扶着西门吹雪的手,连忙缩了回来。   这才发现他也笑了。   弧度还有点大。   方才还吵闹着的赌坊中似乎瞬间静了下来。   ——流光旋转,似乎时间都停止了。   她晃了晃脑袋,朝着陆小凤被抬下去的方向走过去。   落汤鸡正在被方才那美艳女子折腾。   白皙的手中拿着毛巾一下一下抽在他身上:“让你轻薄老娘,让你轻薄老娘。”   陆小凤连连求饶,慌乱之下却喊成了:“老娘饶命,老娘饶命啊!”   那女子脸都青了!   扔了手中毛巾,对小红说:“拉下去!关小黑屋!”   “芳姐姐,你就放过他吧。”   玉生烟终于愿意出口了。   这小黑屋还是她某天无意中说出口的呢,没想到被旁人记了下来。   陆小凤被小红抬在半空中,眼睛都亮了,哗啦哗啦的动弹,激了一地的水。   “你终于来救我啦!?”   瞬间他又有些沮丧:“我真是世间最笨的人了!竟然跟你赌,还忘了问赌注是什么…这下可惨了…”   片刻他又抬眼:“只不过你剩下的钱还足够把我赎出去么?”   陆小凤怯生生的看了那叫芳香的美艳女子一眼,叹了口气。   他本想输光了就赖在这不走的。   现在算是被整怕了。   谁知却见芳香两手一拍,小红将他放下不说,还拿出今日白天他输掉的银票,拱手送到玉生烟手中。   女子朝她温柔一笑:“掌柜你先收着,不够再来取~”   玉生烟如同流连青楼的花花公子一般朝她勾唇点了点头。   芳香看了陆小凤一眼,还特意贴到了男装的玉生烟身上,妩媚娇柔道:“公子今夜要不要奴家伺候呀?”   此言一出。   不光陆小凤傻了眼。   空气中的温度还瞬间骤降几度。   有两道凌冽的目光,直直射向芳香与玉生烟贴着的地方。   她心下一颤,不由自主的分开了。   玉生烟看到仇人黑的不能再黑的脸上心中就舒爽。   窃喜之余,就忽略了追究他脸色为何这么不好的缘由。   她只是扬唇一笑,折扇一展,张口答应到:“好啊~”   陆小凤蹭的从水桶里蹦起来!   又蹭的跌了回去。   他狠狠的对玉生烟嚷嚷:“没想到!你竟然接手了银钩赌坊!这是耍赖!为了补偿我,你要将这个姑娘借我一夜!”   她刚想反驳,就被人猛然一拽,半拖半拽的出了赌坊。   “你这是干什么啊?!”   她甩了半天,都没甩开西门吹雪的手。   此时二人已经到了大街上。   他却丝毫没有松懈的打算。   她两眼一转,用男子的声音高声怒喊:“西门吹雪!”   名号一出,所有人都转头看过来。   她心下得意,脸上却是一副疼得泪花都要出来的委屈模样:“我本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没想到竟会强迫我…”后面几字就是咬牙切齿了:“竟会强迫我做那样龙阳短袖的不齿行径!!”   一语惊遍一街人。   几乎所有人都停了。   没人敢说话,也没人敢动弹。   片刻之后所有人逃也是的瞬间远离了大街。      ☆、怀中刺杀   他只是看着她。   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   手也没有松开。   半晌,迎着月色他问:“我强迫你什么了?”   “你…”玉生烟晃了晃两人紧紧纠缠的手,忽然又觉得词穷了。   他强迫她什么了呢?   “你…强迫我走出赌坊。”   “所以呢?”   “所以我很不高兴!”   “跟你说的不一样。”   他眼中忽然强光一闪,直直将她推到墙上,用手按着,囚着。   力道不大不小。   距离不远不近。   冬日中两人口中的白气皆喷在了对方脸上。   西门吹雪一字一句的问她:“很.希.望.我.强.迫.你?”   这是个问句。   可是他却没有给人机会回答。   因为他心中已经认定了答案。   所以也没有人能够改变。   “如你所愿。”   最后一字消失在唇齿间——   玉生烟两只美艳的瞳眸,一瞬间睁的奇大。   两半微凉的唇铺天盖地地覆了上来。   她呜咽着,乱动着,却被那人囚的死死的。   她总以为自己已经够强了。   在那人面前她却总是弱的可笑。   可是奇怪的是这种弱并没有给她带来恐惧。   而是轻松。   因为弱,所以可以被保护。   因为弱,所以不用担心黑夜中的暗杀。   唇齿相依间,那两瓣剑锋一样锋利的薄唇变得滚烫。   滚烫而富有侵略性。   而她总是无力抵抗的。   唇间沦陷的一瞬间。   心里似乎也有什么崩塌了。   只是一瞬间。   只有一瞬间。   因为下一瞬间她就被西门吹雪长驱直入,肆无忌惮,圆滑灵活,熟练无比的舌尖激怒了!   这双唇,这贝齿,曾经!!   是不是也曾经这样缠绵的落在那个叫孙秀青的女人身上?!   黑夜的小巷中。   忽然有人嗯哼了一声。   他惊讶的睁眼看了一下。   近在咫尺的那双眸,亮的如同星辰,还微含笑意。   因为玉生烟的匕首现在已经刺入的西门吹雪的小腹。   滚烫的血液在她指尖无声淌过。   铁锈味在冬日淡薄的空气中弥漫开去。   或许明日大街小巷就会流传出一则惊爆人心的消息。   陆小凤就会开始奔波忙碌。   天上地下独一剑,西门吹雪,竟然被人杀死在江南无人的小巷中。   可是这一切,现在似乎都无关紧要。   至少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西门吹雪闭了眼。   再次覆上那双唇瓣。   唇齿间的芳香让他难以自拔。   其他人其他事都无足挂齿。   包括他自己。   玉生烟胜利的喜悦已经变成了无边的惊诧。   她,捅了他,一刀。   他,却还在,吻她?!   玉生烟一把将刀拔出,推开那人。   他脚步似乎有些踉跄。   却很快站稳了。   她知道西门吹雪是个棘手的敌人。   却没想到他如此棘手!   在小腹被捅了一刀后,竟然还能出手如电的封住她穴道,将她扛上肩膀,运气奔回合芳斋!   除了轻功的速度有些慢。   一切如常。   院子里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已经像火烧鸡一样等了他们很久了。   没想到迎来的却是这样一个情景。   他连忙上去接过玉生烟,急促地问道:“西门你怎么?!”   “谁把你伤成这样?”   “谁能把你伤成这样……”   已经无需回答。   因为玉生烟手中的血液已经开始粘稠。   在月光下红的渗人。   西门吹雪一言不发走进房中。   那日赶马的车夫瞬间惊异之后一言不发的捧上了药箱。   他自顾自的包扎起来。   院子里陆小凤抱着一个人,却觉得抱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烫手山芋。   他要是带她离开吧…对不起朋友。   他要是带她留下呢…也对不起朋友。   几天相处下来他已经毫无疑问的把玉生烟当初朋友了。   那么美丽的女人,朋友只是第一步。   可是他是陆小凤。   他又怎么能忍耐别人伤害他的朋友呢?   此时玉生烟开口了:“你把我带到屋内吧。”   “我想看看他怎么样了。”   她想看看他死没死。   玉生烟这么对自己说。   自然而然的掩盖住了心底最深处涌起的担忧。   一丝而已的担忧。   西门吹雪当然不会死。   他只是脸上比平日略微苍白了一点而已。   可是气息乱了。   陆小凤明锐的注意到。   他小腹上的伤口,不算深也不算浅。   但是觉得不足以打乱他的气息。   家禽有时候还是可以很聪明的。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将玉生烟放在西门吹雪身后的床榻上。   向小厮招了招手,两人一同出去了。   “陆小凤!”   玉生烟似乎很生气:“你就这么走了?!”   走就走吧!!   为什么要把她放在这里?!   可是脚步声没有停留。   而是越走越远。   陆小凤不会回来。   他已经有很多麻烦了。   更何况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是今天这个麻烦似乎在他的能力之外。   所以他要有多远躲多远。   西门吹雪也没有抬头。   只是自顾自的用完了一卷纱布。   殷虹的血液已经不再往外涌了。   这不代表纱布底下的伤就不再痛了。   可是西门吹雪明显不怕痛。   他除了鞋袜。   顿了顿,还帮玉生烟也除了鞋袜。   然后侧身躺在她身边。   迎着月光他苍白无血色的面孔似乎破天荒地没有了戾气。   退去戾气的时候,这张脸的俊美简直难以形容。   似乎感觉到有目光一直盯着他,他睁开眼。   伸出手覆上玉生烟的眼帘:“睡吧。”      ☆、往事   睁眼。   是一片雪白。   玉生烟觉得这一日有些眼熟。   似乎是自己曾经满腔装着对他的爱意的时候。   刚刚听说陆小凤碰到了丹凤公主。   刚刚听说他们去了珠光宝气阁。   这一日她匆匆忙忙从大宅冲出来,去寻西门吹雪。   因为她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霍天青了。   没有霍天青在西门吹雪之前消磨独孤一鹤的内力…她心中爱着的那人跟独孤一鹤交手只有一个结果…就是死啊!   这是梦么?   她竟然又回到了那一天。   那天她意气风发地站在阎铁珊的灵位和独孤一鹤面前。   “独孤一鹤。”   头发灰白的道士见到她有些诧异,只是很快就被鄙夷代替:“阁下是?”   “取你性命的人。”   独孤一鹤笑了。   他是个很严肃的人,腰干依旧挺直,钢针般的须发也还是漆黑的,只不过脸上的皱纹已很多、很深了,你只有在看见他的脸时,才会觉得他已是个老人。   可是他此时却笑了。   因为面前的人面容太过清秀,年龄也似乎尚未及弱冠。   就连作为一个男子看来都太过脆弱,更别说武者了。   更重要的是,她手中并没有武器。   “你想要如何取老夫性命呢?”   “额。”玉生烟顿了一下,她再回想剧情。   独孤一鹤却以为她胆怯了。   不得不说,他本就以为这个少年神志不清,才会特意跑到武当掌门面前撒野。   大敌当前,他本也无心计较,却听少年说:“我都不知道阎大老板和道长竟是这么好的朋友!”   台词似乎是这么背的吧?   这句话让独孤一鹤瞬间陷入云里雾里。   听起来像是一个熟人才会说的话,可是他遍寻记忆也找不到关于这个少年的片段。   见独孤一鹤不回答,玉生烟继续背台词:“那么道长想必已知道他是为什么死的了”   道长听到脸色果然变了。   却没有大步朝外走去。   到似乎是见玉生烟太过清秀,年纪也比霍天青小了不少。他直接跺碎地上的方砖,手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只见他身上的道袍无风自动,眼睛里精光暴射。   二话不说,竟直接出招。   玉生烟暗道了一声,这似乎跟剧情不符啊。   于是便以原著中的“凤凰展翅”迎敌。   其实她只是有一日无意朝‘那人’提起了这一招,‘那人’竟然就能完完全全的还原出来。   ‘那人’似乎精通武林中所有武功招式。   竟如慕容复一般,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一思绪,竟是分神了。   高手过招又哪里容得半点分神。   原著中对掌的环节她竟然没对上!   独孤一鹤一掌正中她左肩。   这一掌太过霸道,竟生生将她击出三尺远。   玉生烟抬起红了的眼,狠狠擦了擦嘴边血迹。   独孤一鹤轻蔑的看了她一眼,拂袖便要走。   “站住!”   她怎能让他走呢?   方才过招对他伤害太小,又哪里能起到让他在三十招之后就招式大乱的效果?   道长连头也不回,只是轻蔑到:“黄毛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我有心放你一条生路,你却偏往死门里钻。”   玉生烟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趁着血色,极其诡异:“你最好回头看看。因为我要亮兵器了。”   独孤一鹤身躯一震。   暗忖这小儿口气真不小。   分明败下阵来,却托词说自己未亮兵器。   他缓缓转过身,道:“好。”   “就让我看看你这小儿的兵器是…”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龙吟。   剑光如虹。   眼见就要射入独孤一鹤眼眸的五枚暗器竟被他全数挡开。   另外几枚却接踵而来毫无停歇。   可是独孤一鹤又岂是好对付的主。   他将手中长剑飞舞成碟,在漫天散射的暗器中竟直直冲向玉生烟俯身的位置。   剑气过处,尘埃四溢。   月光透过破碎的砖瓦射进阎铁珊的灵堂。   只听一人咳嗽不止。   迷雾中却太难看清到底是谁。   只能等着尘埃稍稍落定。   才见独孤一鹤剑气将玉生烟身后的砖墙剖开一个三尺长的裂痕。   裂痕一直延伸到脚下砖瓦。   咳嗽不止的明显是趴在地上无助起伏的少年人。   待她拿开捂住嘴的手时,你还能看见掌心扎眼的血迹。   透过指缝,零零落落滴在破碎的砖瓦上。   可是更奇怪的是,独孤一鹤竟然没有下手杀她。   他手中一柄长剑已经钉在地下,入土半尺,周围又有许多裂痕。   他直直的立着。   有些难以置信的缓缓转头看了一眼自己后背上插着的暗器。   只有一枚。   形状古怪。   看似无关紧要,却让他偏头猛然吐了一口血。      ☆、少年时   这个暗器会转弯,它竟如同被少年亲手控制一样,在千钧一发之际,竟能躲过独孤一鹤飞舞的剑,环形绕到他背后。   竟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雁字回时。   掷出的暗器能在风中回旋,看似舍近求远,其实却能在绕过一大圈之后,积攒足够的力量狠狠射入敌人后背。   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太过玄妙之处,实际却是极其难练的。   因为男子的手腕静脉太硬…传说只有女子手腕灵活方能发出雁字回时,然而女子的手腕却往往没有那么大的力道。   久而久之也就失传了。   独孤一鹤这才知道,面前的少年不是骨骼精奇就是女扮男装。   “哦对了。”   玉生烟咳完笑着对他说:“不要试着□□哦。”   独孤一鹤双眼一眯,真气一震,只听叮的一声,暗器从他体内飞出,撞到墙角。   他傲视着伏在地上的少年:“为何不可?”   玉生烟扶额,伸出三根手指倒数:“三,二,一。”   “嘭!”   ——嘭!   几乎是同时,独孤一鹤身后方才中暗器的地方忽然发出了一声巨大的爆破声。   惹得他猛然向前一扑,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正正摔在少年眼前。   就见她悠闲的伸出手玩弄独孤一鹤的头发:“叫你不要拔,怎么不听话呢?”   “小子莫得意!”   他身后道袍虽被炸出一大片焦黑,却仍旧一掌拍碎身下地砖,顺势起身。   一脚踩在玉生烟背上:“你觉得你还能活几天?”   原本还好。   被他这一猜,全身断裂的筋脉全都剧烈疼痛起来。   痉挛的同时却又不住的咳嗽起来。   分明咳得激烈,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偏偏被他踩着,每咳一次都更痛一分。   独孤一鹤似乎很满意。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抬脚,留下一句:“我就让你在这世上再苟活几刻吧。”   好痛。   她十指撑地,到指尖发白,也不能撑起自己半分。   唯一欣慰的就是她做到了。   那一记后心雷终于给了独孤一鹤足够的伤害…西门吹雪,不会有事了…   她静静的趴在地上,看着惨白的月光,一寸一寸西移。   屋外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什么人?”   这人不回答,却反问道:“严独鹤?”   那是一别许久的人。   是夜夜入梦的人。   也是曾经将她的真心踩碎揉拧的人。   可是她那时还是那般想见到他的容颜。   那般思念白衣佩剑的身影。   那时还是不恨的。   若是恨,她又怎会千里赶来,听两个剑客在月下:“很好。”   “很好?”   “很好!”   “很好?”   “很好,好极了。”   这样无聊的对话?   若是恨,又怎会担心无人消磨独孤一鹤的实力,他会命丧剑下?   独孤一鹤手握着剑柄,只觉得自己的手比剑柄还冷,不但手冷,他的心也是冷的。显赫的声名、崇高的地位,现在他就算肯牺牲一切,也挽不回他刚才所失去的力量了。他看着西门吹雪时,心里却在想着方才那个少年,他忽然觉得很后悔。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真正后悔,可能也正是最后一次。(原文)   黑暗中两道剑气冲霄。   龙吟虎啸之声在剑气中冲撞。   不过半晌,冷风月色中立着的就只剩一人。   那人手中三尺青锋闪着寒光,却被他提到自己唇边,淡如薄酒的两片唇瓣微微分合,吹落剑尖血滴。   他转身欲走。   却突然停住了。   屋后走出一道略微踉跄的身影。   只待他一转身,便三步并作两步直直摔入他怀中。   “西门兄…”   来人指了指自己胸口,有气无力,偏偏又笑着说道:“你看,我伤的好重啊。”   西门吹雪握了握手中的剑,侧过头去:“你怎么不好好在客栈呆着?深夜乱跑,不怕夜色太浓,我一剑刺死你?”   玉生烟还是嬉皮笑脸的:“哎,反正我伤的这么重,若是被你误杀,你肯定要愧疚一辈子的~”   “能死在你怀里,让你愧疚一辈子,也不错啊。”      ☆、红烛有泪   西门吹雪蹙眉。   他最不喜欢面前这人这般轻薄的口气。   总是像秦楼楚馆中寻欢的恩客,对小倌青妓说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混话。   见西门吹雪半晌无言,玉生烟心中一片寒凉。   纵然对她无情…   “也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听到这句呢喃,少年剑客总算抬头看了她一眼。   在那一眼中,梦境变成了梦魇。   胸中疼痛被无限放大。   他甚至都不曾问过是谁将她伤成这样的…不曾把脉看她伤的有多么严重…   转眼间就到了桑树林外的小酒店。   所有变故的发生在一瞬间。   只有那一瞬间。   那个叫孙秀青的女子中了毒针。   原本抱着自己的臂膀瞬间将她狠狠甩在地上,疯也似的冲过去抱住了羸弱的女子。   那女子在他怀中喘着粗气。   青色的裙角和白色的衣衫汇成最和谐的风景。   那二人相视一笑。   她却只觉胸中一片刺痛。   一根钉子狠狠的钉入了她胸口,让她动弹不得,出声不得,却也求死不能!   嘴唇不断翻动着,都磨出了血,也没能发出半点声响,也没能换来那人一眼回眸。   他抱着孙秀青化作一道剑光冲出窗外。   尘埃在月色下翻飞。   小酒店忽然空的恐怖。   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胸口的血液翻飞,痛的生不如死。   更可怕的是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一声一声,如修罗脚着钉鞋,每一步都踩在她心上。   让她痛的连呼吸都困难。   即便如此她还是希望脚步声永远不要停下!   不要停在停在自己身边!   希望‘那人’不要蹲下身,伸出毫无血色的手指,缓缓慢慢,看似轻柔的拔出她胸中定魂针…   鲜血在那一瞬间奔涌如潮。   ‘那人’用极其冷冽,如同来自地狱一般的嗓音对她说:“他又抛弃你了。”   他又抛弃你了。   在你痛的要死的时候。   你终究,比不过那个注定要嫁给他的人。   该在一起的终究会在一起的。   而你玉生烟,只是一个黑暗中的影子,有什么资格,站在阳光下,站在他身边?   最后,这些话听起来,都像是西门吹雪亲口对她说的。   她被高高倒吊在横梁上,眼睁睁的看着少年剑客褪下洁白的衣衫,为身旁那个女子换上一生只此一次的大红喜袍。   对那女子露出一生只此一次的会心一笑。   二人拜堂,成亲。   红烛有泪。   却不如她的泪滚烫。   无论她如何嘶吼,哭喊,叫嚷,掏心挖肺,也换不回新郎一眼回眸。   他眼中只有美丽的新娘,较弱的新娘。   又怎能容得下一条肮脏的影子…   ‘那人’以前对她说,无论她怎么做,为西门吹雪付出多少,都配不上他。   她曾经不信。   现在却不得不信了。   胸口的痛那么真切。   那是为了他被独孤一鹤打断的经脉,和被他抛弃后被刺穿的心肺。   可是她却麻木了。   只剩下恨。   无边无际的恨!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曾经的笑容多温暖,如今的嘴角就有多扭曲。   她一拳砸在墙上。   墙却异常柔软。   只听一声闷哼,玉生烟猛然惊醒。   眼前依旧是连天雪白。   可是雪白只是移动了一下,便露出了腹下触目惊心的血迹。   一双明如星的眼睛瞬间睁的滚圆。   那一拳正中西门吹雪昨夜的伤口,将将包扎好的地方瞬间迸裂开来。   西门吹雪身上清冷的体香丝丝缕缕幽幽萦绕着传入她鼻中。   而他竟然不急着处理,反而用一双有力的大手揽住她腰间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血腥味弥漫在二人鼻尖,他身上的血迹也染红了她的衣襟。   …如此一来,那人清冷的眉目近在眼前。   咫尺之间。   他还闭着眼。   蹙着眉。   似乎还没醒。   可是明显醒了。   她的鼻尖,几乎对上了他的鼻尖。   那一瞬间她几乎忘了呼吸。   那一张红梅般凌冽的脸上如今褪去了戾气。   只剩下纯粹的动人心魄的美。   清晨的薄暮中那般温柔宁静。   晨曦的微光为他氤氲停留。   玉生烟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那双薄唇上。   昨夜里柔情似火侵略如冰的唇,如今没什么血色。   几乎要与洁白的肌肤融为一体。   可是嘴角小小的伤口…却是昨夜留下的痕迹。   昨夜…   听起来何等暧昧。   听起来像缠绵,像美好。   其实却是一场暗杀。   “看够了么?”   那双眼睛睁开的一瞬间。   万物肃杀。   玉生烟只觉得呼吸停滞了一拍。   随后却又倔强的掩饰:“什么时候给解的穴?”   那双眼静静看着她。   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什么深藏不露的东西。   目光如冰如剑。   刺得她浑身都疼。   她心中忽然有些后怕。   这人是西门吹雪。   昨夜高兴了可以继续吻。   那今日不高兴了是不是也可以一剑把她杀了?      ☆、哭什么   为什么不行呢?   她与这些年来死在乌鞘长剑下的人有何不同?   十恶不赦。   甚至比他们更可恶。   她心中不由有些害怕。   瞬间愣神,那道目光柔和了起来。   连嘴角都勾了起来。   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害怕,在嘲笑她的懦弱。   “昨夜瞧你睡得不舒服解的。”   “做噩梦了?”   她不想承认。   可是这些年…又有哪一夜她不会做噩梦呢。   每个噩梦,都与他有关。   那日小酒店里的情景一遍又一遍的重现。   二人结婚的锣鼓声一次又一次的在梦中响起。   爱一个人,就像是把自己最珍贵的祖传宝刀双手捧给他。   你可否想象,当那人非但没有用那把宝刀保护你,反而将上面最大的钻石摘下来讨好她人…如此会是怎样的感觉。   是会后悔,会麻木,还是会由爱生恨?   玉生烟选择将刀夺回来,亲手曾经被他抛弃的自己复仇。   可是如今看到他血流如注的小腹,她却有些发愣。   奇怪的是,预料中的怒火却没有降临到她身上。   剑客的眼中甚至还带了些笑意,低头看了看自己小腹的伤口:“你却不老实。”   玉生烟一瞬间蹙起眉,抬眼看了看二人如今的姿势,却因顾及伤口而不敢挣扎半分:“你与我共枕便如将毒蛇缠在自己脖子上!”   “恩。”   他玩味的执起她下巴。   “毒蛇啊。”   “难怪半夜会一边叫着我的名字一边蹭入我怀中。”   “你胡说!”玉生烟有一瞬间的激动。   然后恍然想起,梦魇中自己三步两步摔进西门吹雪怀中的情节。   而且剑客是不会说谎的。更不会说这种无关紧要的慌。   西门吹雪正视她。   入目的是通红的双眼和眼角凌乱的泪痕。   他下意识的将她抱得更紧,丝毫不介意挤压伤口而飞溅的血花。   只是用淡薄的双唇在她耳边吐了两个字。   ——“我在。”   东方的阳光终于完全升起。   照在被血染红的被褥和雪白的面庞上。   一切完美的如同最初。   最初她在书上看到白衣如雪时,嘴角的会心一笑。   那日她似乎坐在学校的樱花树下。   鹅卵石铺陈的路上人来人往。   却没人入得了她的眼。   她眼中只有连天雪白。   泪,疯了似的流。   毫无节制。   滴在他雪白的中衣上,都绽成了花。   那人将她抱得更紧了。   他不懂她在哭什么。   只觉得女子瘦弱的肩膀异常无助。   颤抖着,稳都稳不下来。   两道眉峰紧紧蹙着,西门吹雪很不高兴。   他不懂她在怕什么。   也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她的眼泪。   可是他是西门吹雪。   天上地下本因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如今却有了。   就如初初学剑时,他也不懂为何顾先生能做到的事他做不到。   所以他做到了。   还做得比他更好。   他不懂的事,总是让他兴奋。   而西门吹雪想做的事,就不会做不到。   他一手执起她下巴,托到自己面前。   两双瞳眸毫无阻隔的对在一起。   自己的映像皆在对方眸中。   “哭什么?”   “我在你也哭?”   “还是因为我在你才哭?”   他伸手碰了碰玉生烟仿佛红于血的唇:“昨夜弄疼你了?”   她眼角挂着泪,冷冷的笑了。   泪是滚烫的,笑的冰冷的。   她伸手摸了摸他小腹血肉模糊的伤口和滚烫的血液:“我哭自己杀不死你!”   “你不诚。”西门吹雪更冷。   是啊。   她不诚。   因为她没有诚的本钱!   有的时候说实话需要多大的代价!   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做后盾?!   能够诚于心,诚与人,是一种本事!!   强者才有的本事!   不是她这种缩在黑暗中的蝼蚁能有的!   两人对视间,仿佛电光火石,上百剑招皆过。   赶马的小厮站在门外手里端着的洗脸水都凉了,也半分不敢打扰。   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西门吹雪的目光竟然会率先柔和起来。   少年出道,至今未逢敌手的白衣剑客。   如今竟然愿意率先示弱…   “饿不饿?”   此话一出,玉生烟就如虚脱一般软了下去。   却落在他臂弯里。   西门吹雪的目光,寒如冰利如剑。   让她全身上下都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她饿了。   这一场眼神中的对决消耗了太多体力太多心力。   她暮然抬头巴巴的望着仇人:“早膳吃什么?”   见女子如今全身上下软若无骨,纵然没点穴似乎也不怎么动弹得了,西门吹雪随手抱起她,迈出门口。   挡一声——小厮手里的面盆就掉地上了。   庄主冷冷的目光射过来。   小厮觉得自己要死了。   他竟然在门口偷听了那么久!!   可是他是无心的啊!   就在他双腿发抖不止的时候,庄主竟然转性了。   “再打一盆。”   玉生烟的脸是该好好洗洗了。   他的心思很单纯。   满脸泪痕不好看。      ☆、关于纱布   平日执剑的手,如今拿着柔软的毛巾,及其不熟练的在她脸上擦拭。   玉生烟眼神呆愣,痴痴的啃着一盘糕点。   连隔壁屋咚——的一声巨响都没有让两人变色。   西门吹雪淡然的说:“吃完给我处理伤口。”   皇上不急太监急,那赶马的小厮见两尊大佛纹丝不动,只得自己一跃去隔壁查看。就见一个秃毛家禽偷走了一个圆滚滚的团子。   见小厮来了还朝他一弯眉毛:“这孩子我带去花满楼那避一避!”   是该避一避了。   小孩子见了血肯定是不好的。   他方才路过庄主卧室时还闻道了浓重而新鲜的血腥味。   玉生烟有些默然,闻言放下手中糕点,用指尖细细触碰他小腹的伤口。   西门吹雪顺势将两臂一展,满意的看到女子眼中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谁不知道这个手势是要她替他更衣?   “不更衣如何处理伤口?”   玉生烟猛然低下头。   只露出通红的耳根,半晌才闷闷道:“你还敢叫我给你处理伤口,不怕我趁机取你性命?”   西门吹雪淡淡扫了她一眼。   似乎改变了主意,自己动手解下衣带。   玉生烟脸一红,起身就打算走,谁知却被他压回椅子上点了穴。   “西门吹雪!”   她怒目看着自顾自解着纱布的男子。   男子却连头都不抬,似乎丝毫不知自己袒露的雪白胸膛是何等诱人。   待腰间纱布尽数解开,更是露出的结实而修长的腰身。   玉生烟连忙闭眼。   可是片刻之后就闭不住了。   因为男子的手竟然在解她的衣带!   “你干什么?!”   西门吹雪理所当然地道:“纱布不够用。”   “难道堂堂万梅山庄,连纱布都买不起了!?”   男子停下手边动作,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嘴边勾起一个弧度:“害羞了?”   “胡说!”   “那就好。”他说着又继续手中动作:“你两度行刺,此行也算略施薄惩。”   屋内一声“西门吹雪!!”响彻云霄。   小厮在外面都被吓得打了个寒战。   他很庆幸自己趁着外面有声响跑了出来。   此时陆小凤一拍脑门。   这团子睡得也太熟了吧?!   孩子被他夹在腋窝中一路从合芳斋弄到小楼。   如今他喝酒花满楼喝茶,两盅下肚了!他都没有一丝醒来的痕迹。   陆小凤想了想,敲着筷子就开始唱歌。   花满楼连忙说话打断他:“你说玉姑娘伤了西门庄主?”   “何止伤了?肚子都捅穿了!”   陆小凤想起来就后怕。   说不定下次再去合芳斋,红颜就成枯骨了…   花满楼倒似乎并不担心玉生烟:“庄主可好?”   “西门吹雪还能死了不成?好着呢。”他说着又灌了一口酒。   花满楼白皙的手却夺下他的酒壶:“西门庄主尚有斗约,他如今这般…”   陆三蛋猛地打了个嗝。   对啊!   还有斗约呢!   想来也没几天了。   方一笑江湖人称笑面虎。   他手中剑虽不快,却是重剑,可抵千军。   成名绝技虎啸山鸣,当年在五阳岗上削平了一片山头!   自此名声大噪,广西绿林皆俯首。   传说他天生神力,手中重剑可达百斤,平常人连举都举不起来,更别说挥舞了。   他却能律动自如,该重则重该轻则轻。   重剑虽是短兵,可是因为自身重量,所以攻击范围极大。   多少人还没来得及近他身就死在虎啸山鸣之下?   陆小凤笑不出来了。   西门吹雪剑术已达臻化境,平日里对上方一笑肯定没问题。   可是如今…      ☆、命案   陆小凤摸着他光滑的嘴角,想象他自己还有胡子。   如今西门吹雪心有旁骛,剑有羁绊?   而且…还受了伤。   这一战…结果就未知了啊。   “花满楼!你说怎么办呀?”   ——凉拌即可食用。   因为三天后,广西绿林总瓢把子笑面虎方一笑死在江南烟雨楼的消息已经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遍江湖了。   有陆小凤的地方,就有麻烦。   有麻烦的地方,也必有陆小凤。   他心情还是很沉重的。   只不过当他看到西门庄主那张脸时心情就更沉重了。   玉生烟和他比陆小凤还早到达烟雨楼。   剑神很愤怒。   他期待已久的对手,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葬身奸人手下。   他纵然十恶不赦,可是江湖上却无人知道他十恶不赦。   反而有许多绿林豪杰都相约聚与烟雨楼,要为总瓢把子讨个公道!   然而当众人到达烟雨楼时,才发现此案的凶手不查自明!   ——公子蓝暖啊!   公子蓝暖有千面。   行事诡异却张扬。   蛇头食指的故事在江湖中流传甚广…只要一有人发现自己的食指有变蓝的迹象,就会胆战心惊。   陆小凤呆愣的回头看了一眼。   可是公子蓝暖分明在西门吹雪手中啊!   不对,如今在他身后。   易了张平凡青楼女子的面孔。   躲在庄主身后畏畏缩缩的。   虽然带了□□。   可是她脸上的恐惧却不是假的。   陆小凤很疑惑。   公子蓝暖的记号及其特殊。   几乎没有人可以伪装。   他抬眼看了看死者的手指。   暖蓝的蛇头与鲜红的大口形成鲜明的对比。   尖利的獠牙下还流出两行血迹…   蛇头似乎本应是白色或是米白色的…如何能染成蓝色的呢?   只有用公子蓝暖那块神奇的暖玉…   用此玉浸泡于水中。   水依旧看似无色无味。   此后无论何物入水,出水时都会变成蓝色。   从头到尾,彻头彻底的蓝。   纯粹的蓝。   暖玉的蓝。   淡淡的,醉人心脾的蓝。   可是每次这抹蓝出现的时候,都会有死人。   死的大多很惨。   鲜红的血液和暖蓝的温润交相呼应。   足以让江湖人辗转反侧,心惊胆战,夜不能寐。   他杀人似乎毫无目的,杀的人也都无甚关联。   谁知他的下一个目标,是不是…你呢?   西门吹雪冰冷的扫了玉生烟一眼,抬脚走了出去。   “不…不要走。”   她不由自主的跟了上来。   玉指还死死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西门吹雪走出烟雨楼。   走了许久。   终于站定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就让她全身寒毛顿起。   “为什么要杀他?”   他的声音更冷。   笑意不复,温存不在。   他要杀的人。   却没死在他剑下。   他要做的事!竟然被阻止了!   “我没有…”玉生烟那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声音小的不能再小。双眼紧紧盯着自己鞋底。   他毫不留情的一手掀开那一副□□。   “装?!”   她惊讶又悲愤的抬头看了一眼。   是啊!   她真傻。   几句话。   两个字。   一个吻!   她竟然又相信了这个男人。   她竟然又在害怕中试着依靠这个男人。   “我说我没有!“   她已经近乎咆哮了。   西门吹雪陡然发力的扯下她腰间玉佩。   一尘不染的玉佩。   他挥手一扔掷出数十里。   接着又近乎粗暴的将她扛在肩上,走向玉佩落下的地方,狠狠将她摔在雪地里。   白皙的玉佩落在洁白的雪中。   砸出了一个窟窿。   窟窿周围的雪全都不复洁净,而是变成了暖蓝色。   西门吹雪捧了一把,也已经不复冰冷,而是染上了玉佩的微温。   他扬手洒在被扔在雪地里的玉生烟。   指尖,雪落处,皆留下点点蓝色。   温暖的蓝。   纯粹的蓝。   “还有何话说?”西门吹雪问她。   她有些失神。   来来回回只会说那一句:“不是我…是他!是‘那人’!”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问道:“那昨夜你去了哪里?”   “我…”   玉生烟挣扎了两下从雪里爬起来,抓住他有些急促到:“他知道我在你这了!怎么办怎么办…”   女子急的来回踱步。   “不要…不要让他带走我!不要再让他带走我!”   西门吹雪一甩袖:“回答。”   这一甩力道有点大。   玉生烟又摔在雪地里。   片刻失神后。   血丝一点一点在她眼中凝结,十指一根一根聚拢。   “我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此时陆小凤追了上来:“因为西门吹雪受了伤,而方一笑还要跟他比剑。”   她眼中的血丝越来越多,咬牙切齿道:“我巴不得西门吹雪输!身败名裂,命丧黄泉!”   陆小凤看了西门吹雪一眼。   后者完全没有反应。   此时花满楼也追了过来。   侧耳感知了一下当下情况,连忙伸手把玉生烟扶了起来。   “玉姑娘,你没事吧?”   陆小鸡一时心急,口不择言:“花满楼,别离她那么近…”   “陆小凤!”   此言一出,玉生烟毫不犹豫的甩开花满楼,几乎怒吼出口。   她手中握了三握,暗器终究是没能出手。   反而在掌心中将自己刺得血肉模糊。   痛,她不怕的。   多年的训练,黑暗中的跌撞,早就让她忘了痛是什么!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此时胸口那么痛呢?   怒气过头,清风一吹,瞬间又有些萧瑟。   她垂着眼帘望了一眼烟雨楼的方向。   转身,抬腿。   缓慢而坚定的走了过去。   蓝田日暖玉生烟。   这句话说得并不是蓝田产的玉在阳光底下会生烟。   只是文人骚客拿来比喻可望而不可求的事物而已。   可是公子蓝暖那块玉却是真正触手生温。   纵然看起来雪白,却又如此奇特的性质。   绝世蓝田玉,只此一块。   而这块玉一直都随身挂在玉生烟身上。   或者说…半块。可是另外半块,在一个不可能行凶的人手里。   死人是不能行凶的。      ☆、公子蓝暖   ‘那人’,好毒的计啊。   不仅挑拨了她与西门吹雪的关系,还又在江湖上给她树立了那么多的敌人!   可是她累了。   她向来不喜欢阴谋算计。   她喜欢如同白雪一样的纯净,春光一样温暖的东西。   即使现身黑暗,她无法向花满楼一样充满希望。   可是她也希望自己的心思不要太曲折…   想堂堂正正的做人——对她来说是种奢侈。   从小练暗器轻功,淬毒易容,只能在黑夜出没,万万——万万不能在众人面前露出真面目。   她那一张面目!   只有‘那人’需要美色时才能露出来!   她是‘那人’的工具!   玩弄在鼓掌中半分不肯松懈!   而且‘那人’,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   要利用压榨尽她身上每一寸!   要掌控操作尽她余生每一日!   他曾说过:“训练你这么样一个东西,本座花了半生心血,怎么能轻易放手呢?”   东西。   是啊。   在他眼中只是东西!!   花了心血的东西。   所以要好好利用。   可是她偏偏不想让他如愿!!   她躲躲藏藏半生,今日偏要坦荡任性顺心而为一回!   抬起头,前面就是烟雨楼。   那里面,如今还聚集了许多要为方一笑报仇的江湖人士。   听说总瓢把是被公子蓝暖杀掉的消息已经传遍江湖了。   还有更多更多要找她算账的,在赶来的路上。   那日本易容成青楼女子,自然而然也就穿了一身俗气花哨的衣裙。   只是如今面具被揭,那一张不凡的脸,就算配上再庸俗的衣服,也显得超凡脱俗。   江湖中人多是男子。   她进门的一瞬间,吵闹的烟雨楼瞬间平静了。   所有人都看着她。   自然而然的让出一条路。   她高举着玉佩抬腿起步。   直直走向烟雨楼平日花魁表演的高台上。   转身,挥袖。   扬唇一笑。   “诸位,何必费尽心思?”   “在下就是公子蓝暖。”   “想取在下项上人头者——放马来吧!”   烟雨楼安静的半晌。   然后瞬间鼎沸起来!   不少名门豪客跃跃欲试。   不过并不是试着取她向上人头。   而是试着千金一掷为红颜。   有人说:“花魁娘子真豪气!”   也有人说:“早就听闻江南烟雨楼不同凡响!如今这个出场方式正是惊艳全场啊!”   更有人说:“一万三千两!老鸨成交否?!”   瞬间就有人接:“一万五千两!”   盏茶功夫,价格就翻到的十万两黄金。   那原本有些迷茫的老鸨瞬间眼睛就亮了。   “成交!成交!”   “都给我闭嘴!!”玉生烟气的浑身发抖。   可惜她嗓门并不够大。   而烟雨楼此时又太过吵闹。   眼见那个出价十万两的客官趾高气昂的朝这边走来。   她怒了。   刹那之间八十一根银钉齐齐射出——   江南烟雨楼所有的烛火皆用彩带红线掉在大堂上空。   刚好是九九八十一盏灯。   一瞬间,整个大堂一片漆黑。   只有一盏灯笼。   飘飘摇摇的落在玉生烟手中,照亮她那张异常美丽的脸。   如今终于安静了。   她说的话终于有人听见了。   “在下公子蓝暖!不是出来卖的花魁!”   “若再有人出价!”   “暴雨梨花伞伺候!”   暴雨梨花钉!!?   江湖上失传多年的暗器之王?   黑暗中陆小凤的声音响起:“大家莫慌,她说的是暴雨梨花伞!”   “正是。”   玉生烟那张美艳的脸在灯笼的微光下笑的极其诡异。   “暴雨梨花钉,一次不过二十七枚。”   “经过改装之后,嵌在伞形暗器中,一次便可发射上百枚。”   她的声音又不复霸气,反而妖娆讽刺起来:“赠在座大侠们一人一根,也未尝不可~”   人群中瞬间一阵恐慌。   此时高处的灯笼亮了一盏。   紧接着又亮了另外一盏。   第三盏,第四盏,接连亮起一排。   而且速度越来越快,间接越来越短。   不过盏茶功夫,烟雨楼大堂就亮如白昼。   玉生烟皱着眉,眼见一不起眼的小厮从吊灯的彩带上稳稳落在她面前。      ☆、庄主夫人   玉生烟皱着眉,眼见一不起眼的小厮从吊灯的彩带上稳稳落在她面前。   双脚着地时连声响都没发出。   ——司空摘星。   轻功第一么?   她刚想说什么。   那人却如猴头一般蹦到她面前。   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的打量,看完不止还伸手去摸。   嘴中还嘀咕着:“难道真有如此高明的易容之术?”   “她没有易容。”   陆小凤说了一句,及其得意的施展凤舞九天轻飘飘落在台中央。   “不过她的易容之术似乎也不比你差多少。”   “胡说!”司空摘星不服:“小爷易容天下第一!”   陆小凤一模还没长出来的胡子:“敢不敢赌?”   “你还欠我三百八十条蚯蚓呢!”   “那你欠我五十只河蟹怎么不说?!”   这两人一见面的就吵。   玉生烟觉得自己被打败了!!   公子蓝暖臭名昭著,人人得而诛之。   可是如今她已真面目示人竟然没人愿意动她一根汗毛!   想春风一夜的除外…   “住嘴!”   一声吼,江南烟雨楼震了三震。   众人皆朝那方向看去。   原来是当今武林著名的龙髯客。   龙髯客性子急是出了名的。   只是他那一招沧海龙吟却绝对不容小觑。   坊间有句打油诗,南方一声吼,九州四海平,说的就是他。   并不是他祖籍南方,而是他复姓南宫。   单名一个虬字。   嘴巴上的两撇细细的胡子还打着卷往外翻,十分像龙须。   只不过在木道人独孤一鹤等众多高手相继去世之后,南宫虬也能挤入武林前十了。   “陆小凤!你前些日子不是大言不惭说抓到公子蓝暖了吗?!”   “他如今又是如何出来作恶的?”   “你是抓错了人呢?”   “还是根本就跟他是一伙的!!”   “这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公子蓝暖易容了?”   “直接杀了算了!!”   话还没说完,树枝已经抵在了他喉头。   南宫虬起先还反应过来,以为是谁跟他闹着玩。   起手挥掌就去拍。   这一掌虽未用全力却也用了七分力了。   可是却没拍掉。   他这才缓缓地装过头。   咽了下口水。   执树枝的手指雪白。   袖口也雪白。   全身都雪白…   “西门…庄主?”   没人看清西门吹雪的树枝是怎么到他喉头的。   甚至没有人看清他是什么时候走进烟雨楼的。   可是树枝就是在喉头。   西门吹雪不需要讲道理。   “误会误会。”西风掌马堂的季鹤原碰巧也在此间,他与龙髯客向来交好,此时立刻上来打圆场:“都是误会一场。”   “台上那位是…”   他说到一半看了西门吹雪一眼。   生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他那张嘴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白衣剑客侧脸看了他一眼。收了手。淡淡道:“拙荆。”   “哈哈对对对,是庄主夫人…”季鹤原坦然笑了。   堂中众人却笑不出来。   孙秀青在嫁人前有些名气。   虽说如今聚在这里的已经不是当年那批武林中人,可大家都知道,孙秀青是峨眉派弟子…一手暗器如何这般厉害?   明显西门吹雪也没打算解释什么。   到是陆小凤陪着季鹤原打圆场:“庄主夫人,今日喝多了…”   也没人敢多问什么。   众人就眼睁睁的看着西门吹雪上前点了自己夫人的穴,横抱回家了。   一路上,玉生烟一句话都没说。   庄主不喜欢说话的毛病也不是一两天了。   所以自然是一路无话。   待到二人回到合芳斋。   西门吹雪将她放在床上时,她才皱了皱眉。   “饿么?”   庄主开口了。   没想到庄主每次主动开口问的都是饿不饿!   (其实庄主是个吃货么?)   这不问还好。   一问玉生烟才发现二人从清晨去烟雨楼命案现场开始,到如今月至中天都没有吃过东西。   可是她并没有回话。   也不需要回话。   西门吹雪庄里的小厮都已经被训练出来了。   庄主一个眼神就知道该干什么。   如今玉生烟的眼神自然是不难读。   赶马小厮立刻转身出门。   回来时手上不仅多了糕点还多了两碗面。   热气迎面而来。   西门吹雪解了她的穴又给了她一双筷子。   玉生烟却没有接。   只是一动不动的望着天花板,保持着与点穴时同样的姿势。   要不是她被带回来的时候身上暗器已经被收走了,还真想起手把西门吹雪射成刺猬。   她在强压着自己心头的邪念。   因为事到如今只有西门吹雪身边才安全。   ‘那人’已经知道自己在这里了。   可是他万万不会动西门吹雪。   白皙的手执着筷子在空中僵了老半晌了。   玉生烟都没有去接。   连赶马小厮都急出了一头大汗,恨不得自己上前接下来。   当筷子被放入碗中的时候,小厮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下一幕让他惊讶。   西门大庄主竟然坐在床沿边,从那女子身后将她扶起,圈到自己怀中。   一手拿起盛面的大碗,一手拿起筷子。   ——夹起面条送到她嘴边。   小厮的脸上已经有了三个蛋。   两只眼睁得滚圆成了鹌鹑蛋。   一张嘴长得巨大成了咸鸭蛋。   他连滚带爬地窜出门还顺便把门板带上了。   打算明日早起看看太阳打那边出来。   面条太香了。   可是却不如那人白皙的手指诱人。   玉生烟却不领情。   “庄主。”   她终于开口了。   “我玉生烟虽然不是什么人物。”   “在你眼中可能连蝼蚁都不如。”   “但也不是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下场   庄主明显觉得吃饭比较重要。   因为她还停留在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那一筷子面条就被趁机塞进了她微张的唇齿里。   “西门吹雪!”   玉生烟差点被噎着。   她仰着头,怒瞪着从身后将自己囚在怀里的人。   他终于低头看了她一眼。   “你昨晚去哪了?”   “与你何干?!”   西门吹雪又夹起了面条,这次微微抬高,吹了吹之后送入自己唇齿。   他吃的特别慢。   最神奇的是,怀中箍着一人,他也能吃的如此优雅。   慢条斯理的吃完之后他才若有若无的答了一句:“那你要我如何相信?”   “我没要你相信!!”   玉生烟怒了,庄主简直就是在拿美食引诱她!   她一把夺过面前的海碗和筷子,低头吭哧吭哧的吃了起来。   与男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吃相——太难看了。   这也怪不得她,小时候被饿怕了。   西门吹雪也拿起另一碗,斯文的吃了起来。   玉生烟很快就吃完了。   不仅吃完了,还将海碗翻了个底朝天,一滴汤汁都不剩。   ——万梅山庄伙食真好!   她还豪爽的啊了一声。   惹来了庄主的冷眼。   吃完饭她心情似乎也好点了,把方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没要你相信!”   西门吹雪优雅的放下筷子,饶有兴趣的看了她一眼:“那你与谁置气?”   “我……”   玉生烟被堵得说不出话。   对啊。   她若是真的不在乎…似乎也就没有了生气的理由。   可是她为何生气呢?   一气之下还差点暴露身份,送掉小命。   想想都后怕。   西门吹雪始终不明白。   这个江湖传言里狠绝无比,嗜血踏命的人,怎能这般不诚。   毕竟他第一次听到公子蓝暖名号的时候,还是很有兴趣的。   他并未与面前人联系起来。   只是觉得这个公子蓝暖行事虽然无情,却也不失为光明正大之辈。   他甚至每次杀人前都会先留下信物。   暖蓝色的信物。   纵然事先知晓,可是收到信物的人还是无一漏网,全部毙命了。   不过信物被扔掉多少遍,火烧水淹,要杀的人死了之后都会再次出现在屋中。   静谧如一。   如此方式,与西门吹雪是相似的。   他本以为对方也会是心高气傲,值得一会的对手。   真正见到时却让他大吃一惊。   不光那张脸熟悉,连性格也出乎他的意料。   他很好奇。   如当初对剑的好奇一般,他也对这个人好奇。   很久以前他就对她很好奇。   这个女子身上似乎有解不完的谜团,散不开的眉心。   可是她却总是闭口不谈。   更何况…面前这个女子今日竟然让他失去了理智。   纵然只有短短须臾功夫。   可是当他发现对手是被公子蓝暖杀掉的时候,他的确失去理智了。   西门吹雪快速在脑中翻动着,想起这些年搜集到的有关公子蓝暖的情报。   他所杀之人,尽皆是西方魔教安插在江湖中的人。   一个不落。   方一笑却不是。   他不是西方魔教的人。   那么杀他的也很有可能不是公子蓝暖。   那一瞬间冲昏他头脑的是这个女子的不信任!   他冷淡的眉间微微蹙起。   她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   只要关于昨夜的事她肯说一个字,他都会相信。   可是玉生烟偏偏什么都不说。   西门吹雪两根手指一合,屋中的灯全灭了。   他给身边的女子掖了掖被角:“睡吧。”   玉生烟当真希望她可以告诉西门吹雪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因为不告诉的下场太惨了。   下场就是——夜夜被留在庄主房中。   一男一女,一扇门关一夜,可以发生很多事。   可是如果这个男的是江湖传言中无欲无求只为剑的西门吹雪,和一心想要杀他的玉生烟,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可是她不能说,也不会说。   出乎意料的是,西门吹雪白日体温那么冷,到了夜里更深露重时,却异常温暖。   玉生烟有个做噩梦的毛病。   这也跟她小时候在黑暗中度过,不知时日,作息不规律有关。   如今她每日醒来都会看到一双冰冷的眸子淡淡望着自己。   不过咫尺之距。   却又相隔天涯之远。   有时等庄主悉悉索索起身时,她若是细心就会发现,那人白皙的皮肤上有时会留下青紫瘀痕。   玉生烟知道那是什么。   她噩梦中时会异常暴躁。   若是那时有人动她…她会不顾一切拼命反抗。   无论那人要对她做什么。   哪怕那人是要拥她入怀给她安慰。      ☆、谁是夫人   西门庄主一行人,与陆小凤他们在江南分别。   既然约斗之人已死,他也没有继续呆在江南的必要。   这个史上最宅大剑神,一年只出门四次的,当然就要卷铺盖回家了。   可是陆小凤是史上最浪小鸡仔,常年居无定所。如果把花满楼的小楼当做他的家,一年能回四次就不错了。   更何况如今他还要追查杀死方一笑的真正凶手。   这个背后的公子蓝暖,到底是谁。   虽然玉生烟的嫌疑很重,可是西门吹雪要带她回万梅山庄谁都阻止不了。   而且反正回了万梅山庄她也跑不掉。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终于长出一点的胡子。   看着一队全白的马车渐渐远行的影子。   对花满楼说:“我还真不希望这次的凶手是玉姑娘。”   “恩。”花七公子微微点了点头,又轻轻叹了口气:“那二人都是心底温柔的人。”   不过很快恢复了温暖的微笑:“能对孩子那般照顾的人,总不该是大奸大恶之人。”   “可是她以前就是大奸大恶之人。”陆小凤反驳道。   “公子蓝暖以多变狡猾著名,你又怎知她如今那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不是装的呢?”   “陆小凤,”花满楼侧身用毫无焦点的眼瞳望着他:“你不相信我?”   “哈哈哈~”陆小鸡笑了几声:“我哪敢质疑花满楼的耳朵!只不过你的耳朵听得出人心吗?”   他微微一愣。   淡淡摇了摇头:“虽听不准人心,心跳哪时快哪时慢总是听得出来的。”   接着又沉思了片刻,道:“可惜玉姑娘与西门庄主站在一起时心跳总是比平常人快一些,自然也就难分辨是在说谎…还是有情。”   “最好是有情!”陆小凤激动了。   “我认识西门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对一个女人这般!当年他与孙秀青在一起时…哎。”   马队已经在天地交接处,渐渐消失。   他却还是朝那个方向指了指:“玉生烟——你若是敢负西门。”   “我陆小凤天南海北天涯海角,绝不放过你。”   花满楼微微蹙了眉。   随即又展眉一笑。   “她若是真负了庄主,哪轮得着你来追?”   陆小鸡嗝的一下愣住了。   回想起自己被西门吹雪追的满地跑的滋味。   真是太可怕了!   玉生烟自然不知自己正处于这个骑虎难下的境地。   以前总听说古代的道路泥泞,马车颠簸。   如今几人身处的这个马车却是既宽敞,又平稳。   似乎是万梅山庄独家改造过的。   她低头望着怀里熟睡的团子。   团子太能睡了。   一天似乎有一半时间都在睡。   可能是以前风霜雨雪冻坏了,一到温暖的环境就会倒头就睡。   他吃了睡睡了吃,如今已经整个圆起来了。   当真与他的名字一样,活生生像个糯米团子。   西门吹雪在外间骑着马。   却也不急不赶。   赶马小厮总是在竭尽全力找话题与自家庄主搭话。   往往他说十句,庄主也不见得回一句。   玉生烟呆的闷了,轻轻将蜷缩在怀中的团子抠出来,放在一旁软榻上。   起帘走到车辙上。   这辆马车比较大。   拉车是四匹高大俊美的良驹。   她愣了半晌,选定一匹想骑上去。   可是她如今没了内功,脚步有些虚浮。   那匹马在前头。   玉生烟一步踏上离车辙最近的马鞍…那马却不高兴了。   一扭腰身就想将她甩下去。   她如今虽然没有了内力没有轻功,可是反应也是极快的。   自然是不会被甩下去的。   只是明显有人比她反应更快。   几乎在马动作的一刹那就从旁边将她夺了过去。   素手在肩上一拍,她就不由自主的坐了下来。   正巧坐在西门吹雪那匹马的马鞍上,和他两臂之间。   庄主似乎很满意。   将两臂合了合,刚好至于她脖颈两侧,迫使她向后靠上自己胸膛。   玉生烟到是有些不满的抬头看了一眼。   庄主很高大。   坐着都比她高出许多。   所以她只能抬头看。   不过这一眼中,气势倒也不差。   玉生烟:“我会骑马。”   西门吹雪:“我知道。”   “那你这是干嘛?”她抬了抬自己肩膀,碰了碰置于她两肩之上脖颈两侧的手臂。   庄主没有说话。   他乐意的事情,又何须理由?   小厮一见连忙出声打圆场:“庄主,夫人,很快就能到回到山庄了。”   “谁是夫人!”玉生烟冷冷的回头瞟了一眼。   看得那小厮浑身寒毛顿起。   心里暗暗嘀咕着,别不承认,你和庄主还真是天生一对…      ☆、孙秀青   只不过一到万梅山庄,小厮心中就悔恨不已。   这声夫人叫早了啊!   那时玉生烟又回车厢里休息了片刻。   所以也错过了最精彩的一幕。   西门吹雪翻身下马,抬脚往庄里走时——一只血污泥泞不堪的手抓住了他雪白的裤腿。   ——“夫君…救我。”   小厮几乎要尖叫,又赶紧捂住嘴,生怕车里的人听见。   就连西门眉目间也不着痕迹的闪过一丝惊诧。   可是玉生烟还是看到了。   她此时出了马车。   看清了那女子的面目。   ——孙秀青。   真正的庄主夫人。   西门吹雪回头望了她一眼,拦腰抱起孙秀青,往庄里走去。   此后三天,西门吹雪一直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团子有时会笑的傻傻的问:“娘~爹呢?我想他了。”   然后玉生烟就会瞬间觉得如今的场景是多么的怪异。   她竟然像是一个带着孩子被抛弃的怨妇!   坐在深闺中叹息,还要想办法欺骗身边半大的孩子。   “团子…”   她的语气柔的不能再柔。   孩子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中看着她,满是期待。   她却不知该接什么了。   告诉他,别把西门吹雪当你爹了?   可是团子最近越来越喜欢那个白衣剑客了。   甚至有时还拿起小木剑跟他学。   告诉他…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   啊呸!   谁是他的妻妾?!   更何况她希望团子能长成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好男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   所以团子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回答。   只是见到他叫娘的那个女子有些落寞的出门去了。   她嫉妒孙秀青。   前世她总以为自己会穿成这个峨眉派的女子。   拿起剑与自家夫君名正言顺的琴瑟和鸣。   西门吹雪不喜欢女子拿剑,那她就为他放下。   玉生烟那时还总是盘算着,穿越之后怎么样在紫禁之巅后留住西门吹雪,逃避被抛弃的命运。   结果她穿过来才发现。   即使置身故事里,她却不是故事里的人。   西门吹雪的爱情故事,从来都没有她出场的机会。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有机会的。   可是他让她失望了。   那个场景!   那个背影!   与昔年前一模一样!!   白衣俊美的剑客,抱着美丽娇柔的受伤女子…在暮色中渐行渐远。   纵然手中抱着人,他的脚步也总是平稳而坚定。   接着那两人理所当然的拜堂成亲…   正如书上所说的一样!!   那她呢?   ——哦,她忘了…她本不该出现在书中。   自然也不会有人在意她。   心中方才被薄雪覆盖的仇恨,又猛然生出滔天烈焰。   她想起了对西门吹雪的恨!   和对‘那人’的恨!   还有她来万梅山庄真正的原因。   是为了那个温暖一笑的男子!   还有,杀死西门吹雪——   孙秀青伤得很重。   可是庄主的医术很高明。   待到第四天,孙秀青将将转醒时,便觉得周身舒服多了。   她抬头望了一眼床边的男子。   一如多年前。   她与他初见的时候。   当时只叹。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一生休…不能羞。   孙秀青也是个高傲的人。   那时,他说要她走,她自然是不肯死缠烂打的。   于是她走的决绝。   可是心中…又哪有一时半会,不思念那人的呢?   午夜梦回时,梦醒泪垂时,她常常悔恨。   悔恨自己那无用的傲骨。   这么多年来…她留在西门吹雪身边,本就没图什么。   若是当初,她愿说一句不肯,他也总不能…将她扫地出门吧?   “西门吹雪…”   与玉生烟比起来,孙秀青真是一个温柔多情,娇弱顾盼的玲珑女子。   哭的时候,就要躲到爱人怀里。   怕的时候,就要不住颤抖。   如此,惹人怜惹人爱,才是女子该有的形容。   “发生何事?”   纵然是白衣剑客,也不能将她推开。   “有…有人追杀我。”   “谁?”   孙秀青好看的瞳孔猛然一缩,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嘤嘤啜泣起来。   “是…是…”   她连着是了三次,望着门外天空,都惊得一身冷汗。   “是——公子蓝暖!”      ☆、顾公子   原本就没拥着她的双手,如今放到她两臂上,将她稍稍拉开,对眼正视。   西门吹雪语气中略带狐疑:“如何得知是公子蓝暖?”   “啊!!”提起那人的名字,孙秀青又猛地大叫,手脚并用的往他怀里爬:“他他他…他在雨夜到来。”   “我…我还以为是过路的宿客,便让他进了屋…”   “他拿着一把暖蓝色的折扇…从头到尾彻头彻底的蓝…”   “折扇上还挂着…那块绝世无双的蓝田玉!”   ——“啊!!”   孙秀青说完时全身已经紧紧的缩到西门吹雪怀里。   两只玉手死死的抓着他领口,如同抓着救命稻草一般。   西门吹雪眯着冷冷的眸子,沉思。   他思考的太认真。   自然也就没注意到此时出现在门口的玉生烟。   她恨的通红的双眼,和嵌到肉里的指甲。   屋里的人多么般配!!   郎情妾意!!   时光仿佛停留在多年前!   从未流逝——   万梅山庄的西门庄主医术很好。   下人照顾的也很得力。   更何况是对这样一个…前任庄主夫人。   所以孙秀青痊愈的很快。   如今已是春日。   纵然北地,也显现出一片蓬勃的生机。   山庄里的红梅谢尽,桃花却接踵而至的放出花苞。   月芝站在院中,看着满院淡粉色的桃花苞,有几朵心急的已经吐出了花蕊。   万梅山庄是顾先生建的。   当年落成时正值隆冬,万朵寒梅绽放,顾先生自然也就题字万梅山庄了。   只不过先生是风雅人氏,这山庄中的花可不止红梅一种。   他及其喜欢满树的花。   以前教庄主练剑时也喜欢看他横扫剑气,打落一树繁花。   是以这庄中,冬绽寒梅,春放桃花,夏日斗艳,秋府海棠,一年四季总有开不完的花。   而且一开就是一大片。   到了夏季先生喜欢清静,种的皆是一些高洁幽香的花。   茉莉,桂花,荼蘼,一应白色。   先生…   月芝叹了口气,将视线转向石凳上端坐的公子。   心中不由磋叹,实则还是玉姑娘美丽一些的。   只不过从孙秀青来到之后,庄里就没了玉姑娘的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这个翩翩佳公子。   他似乎是玉姑娘的兄长?   长得有几分神似,听说是庄主故交,只是在庄中从未见过。   庄主的故交可不多啊…   君子之交淡如水,面前这位公子如此优雅,想来与庄主也能成知音。   比陆小凤那叽叽喳喳的浪子好多了!   思绪间,孙秀青缓缓走进庭院中央。   温柔有礼的朝公子行了个礼。   “顾公子,许久不见了。”   顾公子…听到这个称呼,坐着的人明显一愣。   是啊…她当年初见孙秀青时的确是化名顾公子的。   只不过如今再听这个称呼,恍若隔世。   化名而已,她当时执意用了那人的姓。   可是关于那人的名…   玉生烟淡淡叹了口气。   他叫顾梦回。   好一个顾梦回,故梦回。   经年已过,似水不回,故梦飘渺,旧人难追。   那人…夜夜梦回总有他的身影,他却再也没有出现在玉生烟的眼前。   那么多年过去了。   连面目都模糊了。   那一笑——却永远记忆犹新。   她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便成了孙秀青最初见过的那个顾公子。   “一别经年,孙姑娘别来无恙?”   孙秀青淡然一笑,优雅的坐了下来:“是啊,经年已过,公子却没变多少。”   她有颇有些害羞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妾身都老了。”   妾身…   顾公子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这一句妾身想来也没什么特殊的意思,可是落在她耳中却异常刺耳。   只是很快又归于平静。   “哪里,夫人未变分毫。”   夫人…   孙秀青当之无愧,她是西门吹雪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夫人啊!   西门孙氏——   顾公子瞬间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   只是这一切孙秀青自然都不会知道。   她只是有些恍惚的望着顾公子经年未改的容颜。   想起了那些如梦似幻的往事。   当年…   峨嵋四秀,下山为二师兄苏少英报仇时…   初遇西门吹雪,他身边就站着这位顾公子。   彼时年少,孙秀青还是那个有着大大的眼睛,薄薄的嘴唇,细腰长腿,风姿婀娜动人的少女。   那时她还很羞涩。   也很率真。   对于那个白衣男子…便是一见倾心。   她抬眼,看向渐渐西沉的夕阳,仿佛能看到那年那个月夜。   四人胡闹般的闯进陆小凤的澡堂。   又被他调戏的猖狂逃出。   彼时夜色清幽,上弦月正挂在树梢,树叶的浓阴挡住了月色,树下的阴影中,竟有个人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长身直立,白衣如雪,背后却斜背着一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来自古龙原文。)   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同样修长,却矮了不少的身影。   自顾自拿着酒杯,对月高举,然后饮下。   顾公子那时那时穿着暖蓝色的长衫,眉眼及其动人明艳,偏偏又没有女性温柔的线条。   只不过他的菱角,较之旁边那白衣人,却是差之千里了。   白衣那人…眉目那般凌冽,只是彼时尚年少,还有几分温度。   被那蓝衣人一阵言语调笑之后,也执起酒杯,与他共饮。   那一副画面美好的,让人不忍心破坏。   只是马秀真那个毫无美感的大姐大还是出声破坏了。   ——“西门吹雪?”      ☆、吃醋了?   自此,这四个字,就如同烙印在她心中,辗转反侧,也抹不掉。   如今心都被伤的蜕了一层皮,被伤时,害怕时,心中脑中,依旧那一抹白衣身影。   不记得他决战前后的决绝,不记得他带来的伤痛。   只记得多年前,初见的那个月夜…   他说:“我本不杀女人,但女人却不该练剑的,练剑的就不是女人。”   他说:“拔你们的剑,一起过来。”   他说:“你以为他是我的帮手?”   他出手时,剑光交错,如惊虹掣电,突然又消失不见。   他说:“他若不出手,你此刻已如此树。”   他说这话时,眼中却是看着方才出手接剑的蓝衣少年的。   那少年力气似乎不大。   一剑接下来,虎口都被震裂了。   而蓝衣少年受伤后,白衣剑客就略显恼怒了。   可是当年的顾公子,转头朝他明媚一笑,说自己没事。   此时大树倒下,二人也不见了踪影。   年少不知愁。   那时四人并排坐在马车内,桃李芳华,笑语嫣然。   她还大言不惭的说:“假如我要挑一个男人,我一定挑西门吹雪,那才是个真正有男人气概的男人,十个陆小凤也比不上。”   大姐还笑她:“我看你才是真疯了,就算天下的男人全都死光,我也不会看上那个白以为了不起的活僵尸。”   那时她们不知天高地厚的,将萝卜白菜,都擅自分好了。   孙秀青总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所有人没有得到心上人,她却得到了。   这些年,她心中都怀着感恩。   纵然与他相处不过一年半载的岁月。   却已经足够她,余生回味了。   她很幸运。   当年那个顾公子,是个男子。   当年白衣剑客紧张他的神情,让孙秀青日后想起时,都心有余悸。   幸好他是个男子。   不然自己又如何入得了西门吹雪的眼呢?   她喜欢他,倒不是因为他的身世,就算他只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她还是一样喜欢他的。(原文)   这句话她当年说得出,如今也未曾变过。   她那时敢爱敢恨,只顾自己高兴便好。   孙秀青喜欢西门吹雪,本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可是当她被仇恨蒙蔽,攻向西门吹雪时,那人却只是说:“退下去,莫要逼我拔剑!”   ——她才知道,这个人的心,并不像他的剑锋一样冷。   是柔软的,可以触动的。   小师妹一句脱口而出的喜欢,就让他对一个素未蒙面的女子手下留情。   虽然他本就不杀女子,可这总是给了孙秀青一些希望。   如今想起来,她当年已死相逼,未免有些幼稚。   只是若不是当年的毒针…她恐怕也没机会,落入西门吹雪的怀里。   至于顾公子……   那一夜几人进入桑林酒肆的时候,顾公子还在西门吹雪的身边…甚至,似乎还若有若无的被他扶着。   思虑至此,她抬头问道:“不知顾公子在妾身中毒针之后…去了哪里?”   夕阳已完全落尽,院中哪还有那人的身影?   顾公子…当年,如今,都神秘如斯啊。   她从不知道这个男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西门吹雪身边。   当年又为何离去。   他伴了西门吹雪多久。   在她远走的这么多年后…顾公子却还在他身边…   孙秀青咬紧下唇,指节扭曲。   还好,还好这人是个男子。   她心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却不能平息心底的醋意。   玉生烟回屋时,看到屋中坐着一个人。   随手玩弄着掌中玉箫,另一手若有若无的抚摸着睡着的团子,散落在枕边柔软的发丝。   月色下他似乎有些寂寞。   玉生烟又想起前生在书上读到的,关于他的描写。   如雪苍白的衣袂。   如雪苍白的剑锋。   如雪苍白的侧脸。   如雪苍白的寂寞。(原文)   他似乎又有些失神,连玉生烟站在门口都没察觉到。   她抬脚迈入屋子。   西门吹雪转眸看向她。   “去哪了?”   “反正也逃不出万梅山庄,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放下玉箫,朝她招招手:“过来。”   玉生烟没动。   庄主嘴角却若有若无的勾起一丝笑意:“吃醋了?”   “胡说。”   玉生烟的表情一瞬间扭曲了一下。   为了掩饰,她抬脚走了过去。   纵然掩饰了,也逃不过西门吹雪的眼睛。   他嘴边笑意更甚。   他总是不懂女人,分明心里是喜欢的,面上却是冷冷的。   一腔愁肠十八转。   西门吹雪是没有闲情逸致一根根缕清的。   可是眼前人的十八转,却让他莫名的想笑。   剑是直的,心思是弯的。   在他心里却是一样的。   西门吹雪的眼里天下之有两种事,正如非黑即白一样——天下之事,也只分他感兴趣的和不感兴趣的。   至于其余种种,又何必费心。   他抬眼看玉生烟:“没有?”      ☆、鸡汤   他抬眼看玉生烟:“没有?”   “没有!”那人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的榻上,伸手想拍上西门吹雪玩弄团子发丝的手。   可是在他锋利的目光下却生生停住了。   这样拍掉的话似乎的确很像吃醋了…   于是她把手收回来了。   西门吹雪犀利的目光变得柔和,还染上了些许笑意,张口说了一句:“我饿了。”   玉生烟斜睨了他一眼:“你杀人了?”   “我救人了。”   她刚想说,你救了谁就找谁喊饿去啊,结果又没说出口。   因为这句太酸了。   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醋意了。   她决心换了一句:“出门左拐就是厨房。”   这句话听起来很脑残,西门庄主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可是它其实是一句逐客令。   可惜这里是西门吹雪的庄子,所以他自然也不会理会这般的逐客令。   他只是理所当然的说了一句:“你去。”   玉生烟刚想发难,又眼珠一转,扬唇一笑。   伸手在西门吹雪洁白的侧脸上捏了一下——这么软!?   庄主愣了片刻。   这般亵渎的动作,江湖千万人中恐怕也只有这一个人敢做。   偏偏她的笑那么蛊惑人心。   她的声音也是:“好呀,庄主且候着,在下这就去给您准备膳食。”   还是男子的声音。   却如同清冽的泉水,直直流到人心中,透心凉,心飞扬…诶呀,好像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此时陆小凤在庄中。   听说孙秀青被公子蓝暖袭击之后他便匆匆赶来。   除了管家之外无人知道。   因为前些日子西门吹雪忙着救治孙秀青,玉生烟忙着吃醋。   是不是不小心说出了真相?   额,无论如何,他的到来就是无人知晓。   如今他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司空摘星兴匆匆的跑过来对他说:“快快快,西门吹雪有危险了!”   陆小凤抬起手中酒壶,又猛灌了一口:“西门那家伙在庄里还有危险,那我们都不用活了。”   “你不知道两个女人凑在一起很可怕嘛?”司空摘星说着就打了个寒战:“小爷这么多年单身真是太明智了!”   “都是你不讨人喜欢的借口。”   “胡说八道!!”司空摘星刚想争辩,突然想起还有更要紧的事:“玉生烟似乎打算下毒害西门吹雪。”   “那又如何?凭借西门吹雪的医术,他难道还闻不出来?”   “他闻的出来又怎样!!现在已经被鬼迷心窍了!”   屋子是西门吹雪的屋子。   所有的一切尽皆雪白。   只有正堂与内室之间的紫檀浮雕镂空屏风之上,有四块略小的画布,分别画着松梅竹兰。   线条简单,意蕴深长。   是顾先生的手笔。   西门吹雪坐在窗边圈椅上,雪白的指尖至于方几之上。   神色凝重的望着面前女子。   “决定好了么?”   如今这个场景,很是诡异。   玉生烟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日。   她亲手炖了鸡汤,送到仇人面前。   鸡汤中毫无疑问的加了料。   按一般常理推算,如此形式,只有两个结果。   一是她成功了,仇人毫无疑问的喝下鸡汤,一命归西,呜呼哀哉!   二是她失败了,仇人发现了鸡汤中的毒,将她绳之以法或者如何云云。   可是今日她才知道,还有第三种结果。   西门吹雪完全无法用常理来衡量!!   他揭开盖子,热气迎面扑来的一瞬间,他就闻到了鸡汤中异常的味道。   学医者,对药材都异常敏感。   可是这个时候,他却选择放下鸡汤,认真的看着玉生烟说:“你每天与我玩这些报仇的游戏,不累吗?”   她眼中情绪有些复杂。   西门吹雪看出来了。   这本就是最有可能的结果。   可是她的仇恨…又岂是游戏?   她多希望,是游戏呢?   西门庄主今晚似乎比较愿意张开金口,于是他继续说:“孙秀青当初进庄的时候,与我也有屠师之仇,你学她?”   “闭嘴!”玉生烟陡然发难,锋利的匕首在烛火中瞬间出窍,划过灯花的下一刻就落在他雪白的脖颈上。   灯花炸一声,灭了。   清冷的月光独独洒在西门吹雪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上,却照不到玉生烟。   白衣剑客非但没有闪躲,还笑了:“还不承认吃味?”   他脖子上那把匕首又抵得紧了一点,他却依旧无动于衷,悠然自得。   “如果你真的想我死,我可以喝了这碗鸡汤。”   黑暗中美艳的眸子闪过一丝惊异。   庄主看了很满意。   “决定吧,你若愿杀,我必赴死。”   她拿刀的手拿不稳了。   哐啷一声,匕首掉在地上。   西门吹雪眼中很认真。   他言出必行,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想来是不会抵赖的。   二人沉默良久。   于是就有了先前那一幕。      ☆、决定   时至三更。   庄主终于问了她一句:“决定好了吗?”   玉生烟此时至于黑暗中,嫉妒纠结中用了自己原本的声音:“我愿杀,你就真的肯死?”   那人迎着月光淡淡点了点头。   顾先生曾对他说,拿起剑的那一刻,生死就在方外了。   将别人逼至绝境的那一刻,也没有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所以乌鞘长剑每次出窍,都是非生既死。   非白既红。   他冰冷的声音清淡开口:“与其猜你的心思九转,不如给我个痛快。”   泪,无声滴落。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哭。   曾经无边黑暗中,她做梦都想杀了这个男人。   这个负心薄幸,弃她与不顾的男人。   这个从她出生,就剥夺了她欢乐的男人。   可是如今这一刻近在咫尺。   她却举棋不定。   他竟然真的愿意,将自己的命,交于她手。   这难道…不是情?   他难道…真的对自己有情?   那当年呢!   当年怎么解释?!   孙秀青呢,孙秀青怎么解释?   每次她一出现,他就会毅然决然的抱她离去。   再无一眼回眸!!   “喝!”   脑中顿时轰然一声,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玉生烟栖身,将两人的距离拉得近在咫尺。   素手拿起旁边盛着鸡汤的盅,掀开盖子就朝他脸上倒去。   西门吹雪瞳孔一瞬间收缩。   他是西门吹雪。   ——如今却被鸡汤糊满脸。   月色满回廊。   本该宁静的夜,却被仇恨搅得天翻地覆。   最后一滴鸡汤,也消亡在那人嘴中。   玉生烟两眼空洞,失手砸了汤盅,呆愣的看着西门吹雪。   “你…你真的喝了?”   月下屋内,西门吹雪咳了两声。   有些吃力的抬头望着她。   “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不推开我?!”   他没有说话。   身体已经有了反应。   胸中火热难耐,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融化了一样。   平日清冷的眼眸,非黑即白的眼眸,如今渐渐凝聚起鲜红的血丝。   他闷哼了一声。   如同野兽般扑上去,将慌乱无措的女子压在桌子上:“玉生烟!!”   他咆哮着。   吓傻了玉生烟。   她呆愣着伸手摸了摸他嘴边渗出的红色。   鲜艳的红。   在月色下却有些苍白无力。   他…   真的要死了?   为何心中没有一丝愉悦…一丝释然,一丝大仇得报该有的情绪?!   “西门吹雪…”   泪痴痴的流下来。   那人却粗暴的近乎疯狂的抓住她的手:“你是不是!真的不把我当男人?!”   玉生烟呆愣了片刻。   “江湖上说我一心向剑,无情无欲!!你就信了吗?!”   “你怎么不想想!!我们初遇时!年少时!!”   “就无情无欲嘛?!”   她有些听不懂。   只是到面前的人似乎在极力压制着身体里的剧烈反应。   而且很激动。   “时至今日!!”   “你还在勾引我?!”   啊?   玉生烟已经彻底蒙了。   她都下毒了!逼他饮下了!   他却依旧觉得她在勾引他?   是。   多年前,初见时。   她对他满心喜欢。   纵然穿着男装,也曾试着勾引他。   可是他…从来都以冰冷回应。   如今她丝毫没有勾引之意,满心只有复仇之心!   他却执意觉得她在勾引他?   “我没有勾引你!”   西门吹雪额角已经渗出汗珠,双眼通红无比。   他迅速拾起一片破碎的汤盅,吞下其中残渣,然后几乎疯狂的吻上玉生烟鲜红的两片唇。   血腥味,鸡汤味,和死亡的味道一齐涌进她嘴里。   她不停的挣扎,可是那双囚着她的手,压着她的身躯却不似往日一般,不轻不重。   现在是疯狂的,毫无节制的。   明显西门吹雪已经无力控制手中力道。   她呜咽着,挣扎着。   甚至能听到自己体内骨骼错位的咯咯声。   最后…她放弃了。   屈服了。   彻底沦陷在那平日剑锋般冰冷,如今热情似火烧的薄唇中。      ☆、这是啥药?   温存。   即便下一刻就是死亡。   西门吹雪要死了。   她大仇得报。   纵然最后没能杀的了‘那人’…也已无憾了。   何况那与他相拥赴黄泉,同日同时死,不正是她前生可愿而不可求的嘛?   所以她不动了。   任他折腾。   任他放肆。   任他疯狂。   可是片刻之后。   她的体内也有了反应,一阵翻江倒海之后,是难以忍受的…火热?!   “这是…”玉生烟痛苦猛然收缩:“这是chun...药?!”   “装!”西门吹雪压制了片刻,抬头瞪着她,血红的双眼如今已经冰冷不起了:“不是你逼我喝下的?!”   “可是…”   她在鸡汤中加入的,绝对是du药啊!!!   致人死命,三步断肠的du药啊!!   怎么会…   慌乱中笑声从窗外响起。   “谁让你犹豫那么久!汤盅又放在窗边,du药早就被我们换掉啦!”   两人瞳仁同时收缩——陆小凤?!   “诶!这件事还是我功劳最大!陆三蛋一开始还不肯来呢!”   司空摘星?!   玉生烟脑中已经被yu火烧的难以自制了。   她愤怒的吼了一声:“你们找死!”   可玉生烟如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在那人怀里软若无骨…   “西门吹雪!!他们换药你难道不知道?!”   白衣剑客目光灼热却锋利如剑。   “生死抉择之时怎可心有旁骛?!”   他说的理所应当,合情合理。   玉生烟心中悔恨,眼角沁出了泪花。   “不要…不要…”   她口中绝望呢喃着,在药物作用下听起来却像欢口畅之时的吴侬软语。   她无力的将手放在两人之间,近乎哀求的看着西门吹雪:“不要…不要碰我…西门吹雪!”   凌冽的眸子瞬间眯了起来:“你不愿意?”   “不!!不愿意!”她偏头朝窗外喊:“陆小凤!!解药!快!”   窗外却没了声音。   那两人明显打算装死看好戏。   晶莹的眼泪疯狂的从她眼中流出。   梨花带雨,愈发诱人。   西门吹雪极力压制着身体上的反应:“你既不愿意!到是说说!为何费尽心思进入万梅山庄来到我身边?!”   “为何假意仇恨一次一次挑战我底线?!”   他手下越来越紧,力道越来越大,药xiao太强,连他都快压抑不了了。   玉生烟此刻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他怀中妖娆动作着,充满泪花和血丝的红眼中却异常决绝。   “说得出来我就放过你!”   “说啊!!!”   此话一出,西门吹雪手下力道过盛——竟生生撕口裂了她的衣衫!   玉生烟再无犹豫,脱口而出:“顾梦回!!”   锋利如剑的眉一瞬间蹙起:“什么?”   “我来山庄是要找顾梦回!!”   “因为他!!因为你把他抢走了!!所以我恨你!!”   “西门吹雪!我恨你!”   “恨你!!”   压抑多年的恨意。   说不尽的委屈,在无尽的黑夜中变成无尽的恨意。   对他的恨对‘那人’的恨,无数个黑夜中咬牙切齿的恨。   如今一股脑发泄在西门吹雪身上。   他却突然不动了。   夜风吹过。   片刻之后他猛然一拍二人身下圆桌——圆桌轰然一声碎成木屑,石成齑粉。   玉生烟落地的一瞬间,白衣剑客却站了起来。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   却还是化成一道剑气破窗而出,空留一句话:“陆小凤!给她解药!”   “诶!你去哪啊?!”   好戏正在□□呢,主角突然飞了。   陆小凤有些郁闷。   可是西门吹雪不在了之后,他也只得进屋将解药给了玉生烟。   只不过全程,他那一双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   他虽然不会趁人之危。   可是如此美艳的身躯,不看白不看啊!   玉生烟手脚一恢复力气就躲到床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西门吹雪洁白的被褥。   还顺势拿起床边花瓶朝陆小凤砸去!   巴掌大的花瓶,在她手中也成了暗器——而且速度极快,陆小凤灵犀一指…花瓶在他指尖碎裂,裂片飞溅,也见了不少红色。   “好好好,我走。”   他知道现在玉生烟情绪及其不稳,在转眼看司空摘星早已不知去向,暗骂了一声匆匆出了房门,还不忘带上房门,消逝在夜色中。   那一夜,似乎无人入睡。   玉生烟静静的躺在床上。   听着不远处男女交口缠痛苦中欢口愉的声音。   孙秀青喘气喘的很诱口人。   时而也有尖叫。   实则尖叫居多。   她不知自己心里想着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恨他还是爱他。   或许是爱恨交织吧。   或许前世对他的爱其实从未停止,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可是她爱他又怎样。   如今就在无边月色中,夜风大院里,满树桃花下——他怀抱着另一个女子!   肆意野口合,疯狂缠口绵!!   她双眼紧闭,牙尖紧咬。   他不肯吃解药!   他非要找孙秀青!   孙秀青孙秀青。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恨。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牙龈都渗出了血丝,窗外终于没有了声音。   她很累。   身心皆疲。   来不及再多想什么,就沉沉睡去。   等她一觉醒来时,已是次日中午。   她在自己屋中。   一片宁静,没有破碎的桌椅,破碎的汤盅,和破碎的衣物。      ☆、西山   中午的阳光毫不吝啬的将屋中照的光亮无比。   她一直很喜欢这间屋中,明亮温暖,与她童年时居住的黑暗潮湿鲜明对比。   昨夜…   似乎是一场想起来就微微刺痛的梦境。   说不定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时月芝敲门进屋,伺候她打水洗脸之后,弱弱的说了一句:“庄主吩咐奴婢带姑娘去见顾先生。”   她手中的毛巾掉到了银脸盆中,水花四溅。   “真的?!”   “他肯让我见顾先生?!”   月芝低眉顺眼,没了平日生动的表情:“庄主吩咐,奴婢岂敢造假?姑娘穿戴整齐后虽奴婢来便是。”   玉生烟在镜子前坐了半日。   这是她此生以来第一次细细端详自己的容貌。   黑暗中没有镜子。   原来她的眉目与顾梦回多多少少是相似的。   她对镜勾唇一笑。   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他那般,直接温暖人心融化冰雪的笑容。   一想到他,昨夜种种风狂雨骤似乎都以没了关系。   只要能见到他。   见到他…   连她都不知道,一想到那人,镜子里的那个笑颜就变得那么动人。   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记得自己呢,过得好不好。   她眼神一黯,站了起来,郑重的对月芝说:“走吧。”   玉生烟低头看着月芝的步子,一步一步,连眼睛都不肯眨。   她要记住路线。   毕竟她以前也曾在万梅山庄一间一间屋子的找过,却没发现那人柔和的身影。   可是当月芝抬脚迈出山庄后门时,她呆愣了片刻。   他住在后山么?   片刻不安被瞬间淹没了。   那人向来喜欢安静的,富贵华丽的万梅山庄是建给西门吹雪住的,他住后山也不奇怪。   可是月芝的步子并没有停下。   她的瞳孔忽然放大——   夕阳真渐渐西沉,而月芝正带着她朝夕阳的余辉踏去。   “等等!”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奴婢没有,奴婢也经常来看顾先生。”   “他…他住在西山?”   月芝微微点了点头。   抬起手——   朝余晖中一指——   玉生烟缓缓的转头,缓缓的朝她指尖的方向望去。   缓缓——一寸一寸。   仿佛在害怕什么。   夕阳的余晖中,指尖方向的尽处。   是一个小小山包。   春日里山包长满了青青翠草,山包旁边,还种了一棵木兰树。   此时开了一树白花。   每一朵都那么大,那么白,那么饱满。   一阵微风过,花瓣轻轻悄悄落在山包上。   也拂去盖着墓碑的薄尘…   是谁的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是谁的泪滴滚烫,止不住落下。   是谁嘴角颤抖着,哭与笑徘徊。   是谁的眸忽然没了光彩,谁的脸忽然失了血色,是谁静静看着月芝走向那个小小的坟头,拂去墓碑薄尘,拿走干枯的花朵,插上新鲜的白花。   是谁忽然疯了似的站起来,冲过去。   双眼通红如鬼如魅般盯着墓碑上的名字——顾梦回。   故人已逝,旧梦不回…   泪。   一滴一滴。   滴入他坟前的土。   她一个字也没说。   仓皇的踢到了坟前祭台,走过去,抱着冰冷的石碑,抱着那人的名字。   嘴里喃喃低语着。   月芝听不懂,也不知从何安慰。   她甚至不知道,玉姑娘与顾先生有什么关系。   曾经她以为,顾先生下葬后,最伤心的应该是庄主。   当年,他也曾在这个坟头,独坐了一个月。   衣食住行,寸步不离。   如今这个从未到过万梅山庄的陌生人,却比西门吹雪还要惨烈。   不,不是惨烈。   她是无声无息的哭。   仿佛怕惊醒了底下沉睡的那个温润如玉的先生。   可是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又有春日细雨,没完没了,默默滋润坟头新草。   月芝临走前只是似有似无的说了一句:“庄主先前不让你见顾先生…该是怕姑娘伤心的。”   直到她消逝在视线里,那个女子也没有半分反应。   庄主一连许多天都宿在孙秀青房里。   连房门都没有打开过。   只是准时有人送饭过去。   还有一些药物。   孙秀青虚弱的躺在床上,看着临窗而立的白衣剑客。   白衣雪白,剑鞘乌黑。   经年未改。   她很幸福。   纵然全身上下几处骨折让她虚弱不已。   纵然她前些日子才恢复的伤尽皆崩裂。   纵然那夜没有温存。   只有残暴和疯狂。   可这毕竟是这些年,他第一次碰她。   而且这些日子他也寸步不离的陪着她。   孙秀青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叫他什么。   如以前一样叫他夫君吗?   她还有资格么?   还是随江湖人叫他庄主呢?   那她怎么甘心呢?      ☆、传说中的真相?   西门吹雪似乎感觉到她灼热的目光,转过头,走到床前,坐下。   “好点了么?”   孙秀青激动得点了点头:“很好呢。“   西门吹雪两只瞳眸深邃的可怕,顿了半晌才幽幽说出:“那夜中了春药。”   孙秀青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又瞬间和缓:“无妨的。”   “恩。”   两人再无话。   不小心又听到墙角的陆小凤叹了口气。   西门吹雪…对孙秀青竟是无情的。   陆小鸡虽然蛋是蛋了点,可是脑子还是很好用的。   习武之人,手下劲道大。   更何况是西门吹雪。   他平日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小心自己的控制自己力道。   所以看起来缓慢而优雅。   而那一夜…怪那个猴头,竟然弄来了药力那么强的春药。   强到西门吹雪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手中力道…   他是怕伤了玉生烟?   还是听到她处心积虑一切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不管怎么样…如此对孙秀青都是不公平的。   可是也没法说他的不是。   毕竟孙秀青脸上的表情那么幸福。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陆小凤叹了口气。   决定弄点酒来喝。   他前脚刚走,又滴溜溜的退了回来。   因为他发现有一件事情不太好。   可是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团子滴溜溜的推开门冲进屋,大喊了一声:“爹!娘呢?”   陆小凤瞬间停在原地,只觉寒风萧瑟,乌云密布,似乎很快就要下雨了。   屋内沉默了半晌。   团子有些不解,跑过去一看,就见自家爹爹身后床上躺了个陌生女子!   他哇的一声就哭了:“呜呜呜,爹…你是不是有了新欢,不要娘和团子了?”   陆小凤悄悄露了只眼,看到孙秀青面色铁青,猛然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   “你…你有孩子了?”   她眼中全是不可思议。   当年!   西门吹雪为剑道抛弃她。   她认了!因为她太爱西门吹雪!   而剑道是他的生命!   她也不愿成为他剑上羁绊!   可是如今!!!   他竟然有了孩子!!?   “孩子的娘…是谁?!”这几个字是和着血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真是惨不忍睹啊!陆小凤捂着眼睛,打算先逃为妙。   团子抱着西门吹雪的裤腿,仇视着孙秀青:“关你什么事?”   “西门庄主!!”   她一时气结又吐了一口血:“令夫人教出的儿子就这般无礼吗?!”   团子哇的一声又哭了。   “呜呜呜,不许你说我娘坏话…”   然后他又泪眼婆娑的看着西门吹雪:“爹…团子真的很无礼么?呜呜呜呜是不是团子不乖,所以娘不要团子了?”   西门吹雪素白的指尖在床板上敲了一下。   门外立刻进来一个下人,恭恭敬敬的候着。   庄主张口问:“他娘呢?”   “禀庄主…夫…”下人顿了一下,就觉得床上的孙秀青两道视线及其凌冽的落在他身上,连忙改口到:“玉姑娘自从去了西山之后…似乎已有十多日未在庄中出现了。”   西门吹雪蹭的一声站了起来。   抄起团子大步朝外走去。   屋中只剩下哆哆嗦嗦的下人和面色铁青的孙秀青。   下人想溜,却被叫住了:“等等!玉姑娘是谁?!”   “这…”下人面色十分为难,他讨好的叫了一句:“庄主夫人,您还是自个去问庄主吧?”   “玉姑娘行事隐秘,具体小的也不太清楚。”   下人走了。   屋子空了。   孙秀青的心也空了。   这些年,她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绝望心寒。   就连西门吹雪离开那夜也没有。   他的离开,不是为了剑。   那是为了什么?!   孙秀青甚至突然开始怀疑西门吹雪当初为什么跟她结婚?!   陆小凤不理解,花满楼不理解,就连她自己,也不理解!   可是幸福来得很突然,容不得她多想。   如今悲痛也来得很突然,不给她喘息的时间。   前几日的那个月夜。   桃花树下野合,是她和西门吹雪的第一次。   也是她孙秀青此生第一次!!   她本以为西门吹雪也该是第一次!!   结果呢!?   他连孩子都有了。   都那么大了…   她如今甚至开始怀疑,那个玉姑娘是不是就是当年的顾公子?!   当年西门吹雪与她结婚是不是为了逃避顾公子对他断袖分桃的禁忌心思?!   是啊。   当年顾公子看他的眼神,总是包含着孙秀青看不懂的东西。   西门吹雪对他也格外温柔。   可是她中毒针后顾公子就不见了踪影。   孙秀青在他身边的那一年里也从来没见过顾公子。   所以她才会忽略了!!   忽略了这个至关重要的因素。   或许西门吹雪对顾公子也是有情的…   眼神和温柔骗不了人。   可是他身为万梅山庄的庄主,却无法容忍自己背上龙阳之癖的不伦之名!   于是仓促之下…便与她成了婚…   孙秀青脑中一片空白。   这一推断…听起来竟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那如今的玉姑娘呢?   难道顾公子为了他甘愿乔装打扮成女子?!   她想着当年那个蓝衫男子的眉眼。   若是做女子装扮…想来也是万分明艳动人的!!   原来…   她从来不是他剑上羁绊。   从来没有资格成为他剑上羁绊!!   因为她从没有走进过他心里!!   所以如今他才会连解释都吝啬!      ☆、寻找   急急忙忙出去寻找心上人。   西门吹雪的脚步是有些急促。   甚至连轻功都乱了片刻。   可是当他站在万梅山庄最高点,眺望西山,发现坟头空无一人的时候——急促升级成了愤怒。   四周温度骤然降低了好几度。   团子有些害怕的往他怀里缩了缩,奶声奶气的问了句:“爹…你怎么啦?”   他很想问娘到底是被他气走的还是被爹屋里那个姨姨气走的…   可是他不敢。   因为西门吹雪的脸色有些可怕。   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   玉生烟来万梅山庄真的是为了找顾梦回!   如今顾梦回已经变成黄土一捧,她也就没有呆在这里的必要了。   那他呢?!   他西门吹雪呢?!   这个女人到底有多狠心?   团子哇的一声又哭了:“呜呜呜,爹,团子疼…”   西门吹雪这才回过神,强压怒气,尽量和缓的对他说:“抱歉。”   团子伸出两只肉呼呼的小手抱住他的脖子:“团子不要抱歉,爹爹不要生气…”   孩子总是有融化人心的力量。   似乎也能将‘远山上冰雪般寒冷的寂寞,冬夜里流星般孤独的寂寞’融化殆尽。(原文)   可是西门吹雪不会哄孩子。   他不需要哄任何人。   所以他也只能僵硬的抚了抚他的背部。   团子却很小大人的反过来安慰他:“爹爹你不要急嘛,我们一起去找娘吧?她不会不要我们的。”   …………   不会吗?   这是西门吹雪生命中,第一件如此让他挂心的事情。   从前决战中的生死,他也没有如此挂心过。   若是死在对手剑下,也算是朝闻道夕死可矣了。   无需挂心。   可是如今…   他竟然,会担心那人,真的会永远消失。   毕竟多年前她便消失过不止一次。   在江南看到她时,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惊喜。   如今却是得而复失的苍凉和惶恐。   惶恐。   西门吹雪会惶恐吗?   那人闯进他生命里时,他似乎才…十五岁。   那时的西门吹雪,还是会惶恐的。   后来就不会了。   可是那人的回归,似乎把久违的情绪,也带回了他生命中。   “好。”   我们去找她。   与其担心她会不会回来,还不如去找她。   西门吹雪,从不被动。   他偏头看了一眼团子:“怕不怕高?”   团子一咬牙拼命摇着头。   西门吹雪微微一点头,抱着他施展轻功跃至天际——   其实玉生烟也不知要去哪。   她只是忽然觉得生活失去了意义。   以前她处心积虑要进入万梅山庄,都是为了找顾梦回。   如今…那人已成黄土一捧,那个笑颜,也永远消失在世界上。   还有一袭白衣,决绝的背影。   激烈的低喘。   玉生烟晃了晃自己的头,将注意力移回缰绳上。   她在快马赶路。   至于去哪,也没太大关系。   她只是莫名其妙的回了江南。   再一抬头,就站在了银钩赌坊门口。   是了。   这里已经是九州四海,唯一一处属于她的地方。   里面总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小厮见到她连忙恭敬的双手拿过缰绳,为她将马牵到厩里。   她再无犹豫,抬脚走了进去。   “哟掌柜~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芳香一见玉生烟便连忙迎了上来。   “别问。”她抬起右手手掌,横在两人中间:“什么都别问,给我备房备水备酒备菜。”   她从前是不怎么喝酒的。   可是那夜她喝了个烂醉。   酒入愁肠愁更愁是不假,可是为了喝醉那片刻的麻醉和轻松,多少人飞蛾扑火地喝?   戒不掉的不是酒,是愁。   愁在心头,在月梢,在美人轻笑中,在无边烟雨中,在万物朦胧中,无处不在——只有酒,可以让愁人睡个好觉。   夜夜笙歌,日日酒醉。   玉生烟甚至还喜欢穿男装,叫许多女子,或小倌。   纵然不会颠鸾倒凤,却也是要同寝的。   银钩赌坊里的女子大都不知道这个神秘的幕后掌柜是女子。   所以一个个都消减了脑袋往她床上钻。   她曾经…在西门吹雪房里宿了那么多日。   现在已经不习惯夜里的清冷和孤寂了。   那些女子的温香软玉…虽与那人的茉莉香气差了十万八千里。   酒醉了之后也是会错认的。   日子有些糜烂。   银钩赌坊不分白天黑夜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早就让她忘了时间。   直到那一日——有一人浑身是血,跌跌撞撞的闯进赌坊,大堂中响起女子的尖叫。   玉生烟伸头一看,眉头一紧,连忙吩咐道:“快快快!抬上来!”   那人伤得很重。   伤得快死了。   弥留间皱着眉不停呢喃。   没人知道他在呢喃什么。   玉生烟额边冷汗都流出来了,握紧芳香的手激动道:“去!!去找江南最好的大夫!!一定要把他给我治好!!”      ☆、花满楼   一日之内,江南能排的上名的医者郎中齐聚银钩赌坊。   纵然他们都是被人秘密请走的。   风声还是流动到了花满楼的小楼中。   他不能说精通,医术却是略懂的。(原著里没提过他懂医术~不过也没说过不懂,略懂总行了吧?)   他有时会为附近的穷苦孩童免费诊治些小病小痛。   而且他喜欢花卉。   有些美丽的花卉是有药用的,有些也是有毒的。   要养好她们就必须了解她们的习性。   只是一提及银钩赌坊,他就想起来那个女子。   上次陆小凤回来之后可是将自己在银钩赌坊的惨痛经历都跟他声色犬马地形容了一遍。   所以晚饭过后,闲来无事,纵然花满楼没有被邀请,他还是去银钩赌坊走了一趟。   手中还端着一盆璞玉草。(虚构植物。)   江湖中人,成日打打杀杀,受伤流血是家常便饭。   璞玉草虽然看起来及其普通,像野草一般不起眼,在春天却会开出火红的笑话,嗅之如血。   从根茎到枝叶到花草,受损之后皆会流出血一般的枝叶。   此草碾碎后内服,对补血有奇效。   只不过璞玉草看起来太普通了,草像野草,花像野花,所以懂而会饲养的人不多。   花满楼是个很细心的人。   他有些担心那个女子。   若是她无病无痛,或者不需补血,这盆璞玉草也是个尚佳的礼品,可以留着以后备用。   芳香自然是认识花满楼的。   江南谁人不识花家七公子?   他们府里的小厮走上街头都像阔少,花七公子却总是穿着朴素简单的衣饰。   却也掩不住一身贵气。   真正的尊贵,何许衣着来装饰?   真正的尊严,何许武器来捍卫?   跑题了。   花满楼随着芳香走入内堂。   转了几个弯来到了一间较为隐秘的宽广房间里。   此间有许多呼吸声,却无人讲话。   他不确定现在进去会不会失礼,所以他还是试着唤了一声:“玉姑娘?”   “花公子?”   玉生烟声音虽不大,中气却很足。   花满楼微微放下了些许,看来此次受伤的并不是玉生烟。   只不过片刻之后他又蹙起眉头。   能让玉姑娘如此紧张的…难道西门庄主受伤了?   而且这么多尚佳大夫都治不好的…到底是疑难杂症…还是致病重伤?   玉生烟走到他面前,下意识想伸手扶他。   不同于陆小凤,前世书中一再强调花满楼是个瞎子,所以她自然伸出了手。   然后又迅速收了回去。   她想起据说这样会损害花公子的自尊心。   “请进。”   对于客气的人,总是会不自觉得客气起来。   对于不客气的人,自然而然也就不客气了。   玉生烟对他的客气是不由自主的。   此时屋内有个较为苍老的声音忽然出声问道:“花公子手上拿的…可是璞玉草?!”   “正是。”   听起来像是先前在花家铁鞋大盗案中被歹人暗算伪装的宋神医。(这个人似乎只出现在电影里,这里搬来用一用,具体人设不祥,因为他出厂就是被别人易容而成的。)   “快快快!”那苍老的声音有些急促:“太好了!有了璞玉草,玉姑娘的朋友就有救了!”   花满楼急忙将手中璞玉草递上去。   此时宋神医要在屋中施诊,就将一干人等都赶了出来。   只留下了自家药童和两个下人。   其余医者郎中,自此也就散了。   玉生烟吩咐芳香一人给十两,权当诊费。   一时间关着的房门前只剩下玉生烟和花满楼两个人了。   …他皱着眉欲言又止。   玉生烟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了。   自顾自说了一句:“不是西门吹雪。”   花满楼暗暗点头。   进屋他就知道了。   西门庄主身后有茉莉清香。   虽淡却是常年沐浴,渗到骨子里,血污之味是掩盖不住的。   “只是不知…玉姑娘为何没同庄主一起呢?”   “这位…友人,发生了何事呢?”   “还有…其他能用得着在下的地方么?”   花满楼——   花满楼这个人,声音总是绵软轻柔。   与他说话你仿佛真的能透过他听到花开的声音,闻到白云的气味。   “花满楼。”   玉生烟有些急促的唤了一句。   “你笑一个好不好?”   花七公子虽有些不解,却还是展眉,悠然一笑。   一瞬间——似乎春光乍现。   又好似云破天开。   这个人,与顾梦回长得虽不像…笑起来…却似乎有着同样温暖人心的力量。   “玉姑娘!”   花满楼慌了:“你怎么哭了?”   “发生何事?”   他不由自主的凑近了一点。   姿势有些尴尬急促。      ☆、喝喝茶   平常,有女子哭的时候,花满楼只需与她们站的近一点,她们便会自然到他怀里寻求温暖。   因为他怀抱的确很温暖。   可是他知道玉生烟是个太过倔强的人。   无论经历怎样的苦痛,她都宁愿自己默默承受,而不愿说出来。   他能让她在自己面前放下心防,留下眼泪,已是不易。   于是他那个尴尬的姿势,便是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主动给她怀抱,却想到西门庄主时的姿势。   最终他叹了口气,说:“玉姑娘,可否找个地方,让在下为你泡壶茶?”   看花满楼泡茶。   那般悠然自得。   仿佛瞬间置身竹林芳草,世外桃源之地。   玉生烟心中慢慢平静的下来。   等一杯茶被白皙的指尖推到她面前时,她已经不想再对这个人有任何隐瞒了。   这就花满楼的力量。   纵然玉生烟是粗鄙之人,闻道那茶的香气,还是心旷神怡,忍不住细细品尝。   盏茶过后,她问花满楼:“我可以跟你说吗?”   花七公子终于释然一笑,万分欣喜的答道:“当然可以。在下荣幸之至,洗耳恭听。”   “可是…你或许会有危险呢?”   “在下两袖清风,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不…在‘那人’面前你没有…”玉生烟蹙眉又犹豫了起来:“在他面前…只有西门吹雪能站住脚。”   花满楼微微一愣。   旋即又笑了:“能得玉姑娘坦言倾心相对,在下虽死无憾。”   玉生烟瞳孔一缩。   她知道,花满楼这句话里,没有半分亵渎之意。   却全是衷心之言。   若说西门吹雪,宁愿奔波万里去为一个不认识的人复仇,花满楼就能为世间一个处于苦难之中的人付出性命。   “可是…我不想你死呢。”玉生烟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似乎…可以回到总角年华,如一个小孩子一般,毫无防范,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像你这样的人,世间只有一个,死了就没有了。”   花满楼笑了。嘴角弧度有点大,甚至露出了如珠如玉的贝齿:“玉姑娘言重了。”   “这世间的人,本就都只有一个。”   “都是死了就没有了。”   “在下,又有何不同?”   ………………   他又有何不同?!   这就是…他愿意为没有或弱小或残暴的生命付出爱的缘故么?   这个人有多么强大的心灵…竟然包容万物,收藏大爱。   或许花满楼是对的。   上天,在夺去他眼睛的同时,给了他一个宝贵千万倍的心。   “玉姑娘…为何又哭了?”   他微微惊讶,心中一急伸手覆上了玉生烟握着杯子的手。   稍后又略微一缩:“抱起,在下孟浪了。”   只是那缩在半空中的手,却猛然被玉生烟逮住。   双手握住。   那只手!!   那么温暖!   指尖——竟如顾梦回的一样。   柔软,温热。   却又跟玉生烟的手一样…布满细小的伤疤。   她和他!   都一样,曾经在黑暗中的摸索!   可是这个人…却没有再见光明的机会!   玉生烟选择了恨,他却选择了爱…   滚烫的泪疯狂的流下。   为他。   也为她自己。   花满楼也惊讶于玉生烟手上布满的细小伤疤,有的甚至…不是那么小。   那是因为,曾经,那间为她特质的训练屋子中,还布满了许多暗箭刀枪…若是她在黑暗中看不见…不仔细摸索,随时随刻,都可能死于机关之下。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只是静静的流泪。   花满楼却有些懂了。   为何这个女子,这般倔强,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   或许因为儿时的经历,让她不再相信任何人。   任何帮助,在她眼中都是施舍。   花满楼再一次感觉到了上天的恩赐。   若是他不曾被父兄长辈细细爱护…他会不会也成长为一个充满的恨的人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   宋神医还在忙着诊治。   玉生烟已经将泪流光了——这些日子她觉得自己几乎将出生以来的泪都流光了。   她本生下就有神智,最初的那一年,又有顾梦回无微不至的照顾。   在襁褓中她是没有哭过的。   再到后来,她心下清明,眼泪,在那人面前是无用的。   是需要被惩罚的。   在黑暗中更是无力。   所以她总是流着血,眼角却是干的。   花公子茶已过三盏。   如今静静地‘看着’她,用那双…似乎大雾朦胧,却如此美丽的眼睛。   玉生烟知道他在等。   所以她开始说:“屋里那人。”   “是我小时候唯一…可以称作玩伴的人。”     ☆、妹夫  她尽量,让这件事听起来不那么残忍骇人。   也尽量,隐藏事中人的身份。   “我小时候,生长在一个很恶劣的环境。”   一笔略过就是:“暗无天日。”   “而且只有我一人。”   “一日三餐,都是从小孔里塞进来的。”   “那时我的屋子里才会有一瞬微弱的光明。”   “萧暮离就是那个经常给我送饭的人。”   “那时候他年纪也不大。”   “他奉命不能与我说话。”   “后来他却开始偷偷地,慢慢的,试着与我交谈。”   “开始我不会理他。”   “他却未曾放弃。从开始的一句,到两句,到三句。”   “终于有一日我开始和他讲话,他很高兴。”   “后来他就常常跟我讲话。”   “有时会讲上半个时辰。”   “可是‘那人’很残忍。”   “一切都逃不出‘那人’的眼睛。”   “‘那人’开始放纵萧暮离与我谈话,似乎也是刻意的。”   “等我终于与他成为朋友之后,送饭的人就换了。”   “‘那人’告诉我,一个真正的强者,是不能有朋友的。”   “‘那人’培养我,是希望我成为他手中的暗器!”   “无情无欲!无亲无友!只能为他效劳!别无选择!”   若玉生烟不是穿越过来的,想来那人是会成功的。   当然,这句话她没有对没有花满楼说。   只是在她停顿的时候,花满楼用另一手覆在她两手之上。   反而将她包围,力道微重。   玉生烟笑了笑,微微反握,继续说:“后来,有一天晚上。”   “萧暮离,十分狼狈的跑到我屋门外面。”   “那似乎,已经是很多年之后了。”   “我们都长大了。”   “他…长得有些壮实,眉目也蛮顺眼的。”   花满楼微微一笑:“你知道那是萧暮离?”   “恩。”   如此细微的细节,都被花满楼发现了。   多年未见,二人都长大了,玉生烟却一眼就认出是他。   “我知道,因为他仓皇而来,满身血污,手里却死死拿着我屋门的钥匙。”   屋门。   其实是牢门吧?   她自嘲的笑了笑接着说。   “然后就在那一天——我终于见到了光明。”   “那时候我以为我会瞎…因为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白光中。”   “萧暮离帮我逃了出来。”   “他让我远走高飞,自己却执意要回去。”   “无论后果是什么,他还有家人在那里。”   花满楼眉头紧蹙,似乎有些激动。   或许他心中有些怒火。   为自己,不知如何安慰眼前人而怒。   为自己,对这些可悲事无能为力而怒。   此时萧暮离的门开了。   宋神医走了出来。   玉生烟蹭的起身冲了出去。   花满楼也连忙走了过去。   宋神医朝她微微点了点头,说:“已无生命之虞。尚需静养。百日之内,不可动真气。”   玉生烟有些激动。   连声道谢后,吩咐芳香好生招待宋神医。   她自己抬脚冲进了屋。   似乎当年一别…她就再也没见过萧暮离了。   朝聚而暮离,彷徨而萧索。   哈哈,好名字。   可不是吗?   她与他相遇的时间太短,离别太长。   可是这样一个人。   在黑暗给她带来微弱光芒的人,是一生都难以忘怀的。   还好。   还好他变得不多。   还好。   那双眼睛,还有会有睁开的一日。   她不想再朝聚暮离了。   她希望…这个人,能在她看得见的地方,幸福。   玉生烟守了他三日。   花满楼也陪了她三日。   她觉得,这三日,是这一生当中,过得最无虞悠然的三日。   珍重的人安好,且在身畔。   还有比更能让人高兴的么?   的确是有的。   就是在萧暮离缓缓睁眼的一霎。   曾经单纯的少年,如今有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纵然刚刚经历死劫,如今还有些无力,却足够动人心魄。   萧暮离看了看自己被握在女子掌中的手。   又看了看喜极而泣的她。   笑了。   他的笑,并不像花满楼一样斯文温暖,反而放肆张扬。   萧暮离有些虚弱的抬起手,为她擦去眼角泪花。   玉生烟想,这也许,是她第一次喜极而泣。   萧暮离其实是个满洒脱的人。   如今病中蹉跎,还长出了青涩的胡子渣。   他的笑都是出声的大笑。   他转头看到花满楼,笑着揉了揉玉生烟的发:“哟,丫头都嫁人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萧暮离就一把拉起花满楼的手:“妹夫!你得叫我大哥啊!这丫头可是我带大的!她每餐饭都是我送的!”   身体的虚弱,拦不住他笑的豪放:“哈哈哈,妹夫长得不错嘛!”   “你丫头有眼光!”   “萧暮离!!”   ☆、勾魂使者   玉生烟坐在门外的石阶上,一夜未睡。   她睁着美艳的眼,细细看过天上每一颗繁星。   试图将他们的位置记在心里。   这样以后,她独处黑暗中时,就可以在脑中想象,自己望着的是繁星满满,辽阔无垠的夜空了…   可是无论人多么留恋夜空,破晓黎明都会到来。   就像无论你多么留恋白昼,暗夜星辰也会来到一样。   东方。   泛白。   缓缓变成橙色。   玉生烟知道自己,没剩多少时间了。   勾魂使者…与曾经出现在幽灵山庄的没有任何关系。   或者说强大百倍。   没人知道勾魂使者的真面目是什么,可是他比所有武林豪杰都强大。   或许连西门吹雪也比不过他。   勾魂使者…到底是人,还是魑魅魍魉,如今都没有太大关系了。   因为可以肯定的是…没有内力的玉生烟没有一丝反抗的机会。   她绝望的躺在冰冷的台阶上。   寒冷的晨风和恐惧合作将她冻得瑟瑟发抖。   然后随着一声鸡鸣——尚且昏暗的房屋树木阴影中,出现了一条黑影。   是的,黑影。   被黑雾笼罩着,什么都看不清。   看不清口鼻,看不清四肢,看不清形状。   所以就是一条黑影。   它慢慢的向玉生烟飘来。   她连动都没有动。   因为无论那条黑影现在看起来多慢。   只要她一动,它就能比她快…   泪缓缓的流。   她抬眼望了一眼紧闭着的门。   西门吹雪…那个人——再一次弃她与不顾!!   放任她…落入“那人”手中。   失去所有自由,光芒,和希望!!!   一瞬激动,她蹭的坐起——   半个刹那间,那条黑影就已经到了她面前,黑雾已经缠上了她白皙的脖颈。   玉生烟的脸慢慢涨红。   那黑雾缓缓收紧,缓缓上升。   将她的全身都带离了地面。   缺氧让她无法思考。   可是她心里却觉得,如果勾魂使者愿意杀了她,再好不过了。   死!也好过无穷无尽的黑暗!!   和没有希望的明天!!   可是就在她要窒息的一瞬间,黑雾陡然变转方向,缠上了她的四肢。   玉生烟看似虚浮在空中,被一团墨笼罩着。   只有她自己知道…被黑雾缠着的触感,四肢虽不痛,全身却冷得发抖,寒的刺骨。   不是痛,却是比痛更可怕的锥心刺骨的感觉!   她最后望了一眼房门,用尽此生全力喊了一句:“——西门吹雪!!”   木门瞬间化为齑粉。   如雪似仙的白衣身影陡然出现在弥漫的尘埃中。   如同一道剑气,直至冲向浓密不堪的黑雾——   电光火石间,尘埃落地。   东方光芒万丈——   黑雾消失的无隐无踪。   玉生烟和西门吹雪几乎同时落在洒满齑粉的石阶上。   又激起尘埃万千。   女子的声音咳了两下。   在弥漫的齑粉中摸索着男子的方向。   “咳…西门…你没事吧?”   她终于找到了男子。   白如雪的衣衫,如今染上了檐下新土,阶上苔痕,木屑齑粉。   不再雪白。   定睛一看…鲜红在泥污下涌动,逐渐占据了大片的白衣。   “西门吹雪?!”   他有些吃力的蹙眉睁眼,冷冷的说了句:“死不了。”   “你怎么知道死不了?!”   玉生烟几乎实在咆哮了。   院中太吵,吵醒了小厮。   小厮一踏进院子就被这情景吓到了。   他家庄主…受伤有,可从来没有伤到站不起来!!   连说话都显气不足…   小厮连忙冲上前去,帮着玉生烟把庄主抬到屋内。   没错是抬。   因为扶都扶不起…   “快快快!!快去银钩赌坊找宋神医!”玉生烟急的满头大汗。   “等等!!再把花满楼找来!!”   西门吹雪眉心一蹙,玉生烟连忙加了一句:“告诉他一定要带上璞玉草!!”   小厮的脚步消失在耳中。   她握着他的手,指尖发白。   似乎生怕一松手这人就会消失在烟雾中。   那双单薄冰冷的唇,如今真正像雪一样白。   一丝血色都没有。   几乎要融入白皙的皮肉里。      ☆、死不了   “西门吹雪…你挺住…”   两瓣白皙的薄唇却忽然微弱的勾起一个弧度:“紧张?”   “紧张我?”   两行清泪滑落。   玉生烟急的跺脚:“你到这时候还要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吗?!”   “至关重要。”   “说。”   “是不是?”   玉生烟近乎咆哮:“都要死了!!”   “我再紧张又什么用?!”   “都要死了!!就算我承认又有什么用?!”   “你不是很想我死吗?”西门吹雪唇角弧度更甚。   “不想了!”她干脆俯身抱住他的小臂:“不想了!!一定要·好好活着!!“   “恩。”毫无血色的指尖微微回握:“我答应你。”   那一句我答应你,没人听见。   声音太小了…   西门吹雪…竟然晕过去了!   鲜红的血,肆意四溢。   他一身白衣,如今却成了彻头彻尾的红。   不仅红,还湿,湿透了。   连他躺着的被褥,也被染红,然后滴滴答答的往床下滴血。   花满楼与宋神医赶过来,不过花了盏茶功夫。   玉生烟却也被汗湿透了。   两人见屋内情景皆是瞠目结舌。   花满楼虽看不见,却问道满屋浓郁不堪的血腥味,和空气中淡淡的茉莉清香。   “花公子,可否再取一些璞玉草来?”宋神医神色凝重,声音低沉:“这些不够。”   “这…”花满楼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出去吧。”   “玉姑娘,老夫没把握能救活庄主,不如让下人先行准备白事吧。”   “不!”玉生烟一瞬激动后茫然跌落在地。   半晌后,目光呆滞的答了一声:“…好。”   花满楼扶着她走到院子里时,听到她对小厮说了一句:“准备白事,棺木两口。”   小厮与花满楼皆是一惊。   迎着朝阳玉生烟却笑得凄凉:“若是他去了,我就随他去吧。”   “毕竟他都是为了我…”   她如今才知道。   这世上要是没了西门吹雪,她会落入无边黑暗。   无穷无尽的黑暗。   就算不被那人捉回去。   锦绣山河,炎阳明月,繁星点点,在她眼中,也会变成黑暗。   绝望的一瞬间,才会知道真正的希望是什么。   ——是西门吹雪。   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想起前世去过几次的教堂。   抬头看了看苍天,心中默念:神啊,请让他活下去。   玉生烟如同失了魂一般跟在花满楼身后,自然就没看出他的脚步有些沉重。   站在小楼中时,花满楼才终于出声惊醒她:“玉姑娘…”   他的玉指正指向花坛里剩下的唯一一株璞玉草:“现下…只有这么多了。”   宋神医说不够。   于是二人连夜赶马,去可能生长璞玉草的地方采摘。   路上遇到了陆小凤。   陆小凤一听情况吓得面无血色。   他从来没料到有一天,西门吹雪会置于生死边缘。   “什么东西,能把西门吹雪伤成那样?!”   “你两不会那我寻开心…吧…”   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因为二人马速极快,他不挥鞭都快跟不上了。   若是开玩笑…行色又怎会如此匆匆?   他面色惨白,却还尽力安抚友人心中焦虑,勉强扯出一笑大言不惭道:“挖东西我陆小凤最在行了!这还要归功于司空摘星和他需要的蚯蚓!”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   陆小凤,别的东西不多,金钱权利两手空空。   他最多的就是朋友。   光是江南一带,就有许多人能与他称兄道弟。   于是他振臂一挥,南山上就出现了许多寻找璞玉草的人。   当然,陆小凤没告诉他们这些璞玉草是用来干什么的。   西门吹雪生命垂危这种事,是不能让外人知晓的。   且不是他行事乖张,杀了不少人。   就算与他没仇没恨,能取所谓‘剑神’首级,却是足以让人扬名立万的事。   人多力量大。   众多江湖豪杰出动,找几株璞玉草自然不成问题。   只是他们第一次拿回去的时候,宋神医却说不够。   等到众人往来三次,豪杰们挖了将近一周,都筋疲力尽的时候,宋神医才勉强点了点头。   玉生烟紧张的朝屋里望去,宋神医却敏锐的挡住了她的视线。   “老夫尚未施诊完毕。”   “玉姑娘且安心等待,庄主…一息尚存。”   这句话说出来,似乎为了安慰人的。   确实玉生烟更加坐立难安。   堂中就连陆小凤也正襟危坐,无一丝松懈的神情。   江南花家派人送来了许多名贵药材,想来是花满楼回家报过情况。   如今连他的六哥花月阁,五哥花盛亭,与三哥花久廊都坐在堂中。(花家兄弟的名字没有出现在书里,这里的名字是编的!!花久廊听起来好神奇哦!!可是其实是对的上的!久对满,廊对楼。)   他们虽与西门吹雪无甚交际,却也神交已久。   不过他们在这里的真正原因是不忍自己幼弟担忧的整夜不成眠。   无论玉生烟跟花满楼说多少次,他都坚持相信,如果不是那日自己让西门庄主误会,他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她却不敢告诉他勾魂使者的事…   毕竟那人在江湖中毫无顾忌。   知道太多的…都是会被灭口的。   团子经此一难,竟然安静了许多。   此时坐在玉生烟怀里,抬头望望她,顿了许久才说:“娘……爹会死么?”   “不会。”   这话说的冰冷而狠绝。   团子却哭了:“呜呜,娘你别生爹的气。”   “要是他好了,你们就和好好么?”   “爹那天…听说娘要嫁人了,当然很生气。”   “连团子都生气了!”   他说着怒目看了花满楼一眼。   玉生烟连忙挡住他的目光,花满楼却还是羞愧的低下了头。   团子小嘴一撅又继续说:“后来,娘也没有追过来,爹就更生气了。”   “可是,娘哭了。”   “我和爹在屋里看到的时候…就没那么生气了。”   “团子已经不气了,可是爹还不肯开门!”   “虽然不肯开门…他却在窗前站了一夜。”   “他一直看着娘。”   “你说的话…他虽然听不到,看口型,却都能懂…”   玉生烟漠然点了团子的睡穴。   小小的人儿软到在她怀中。   她却已经泪流满面。   玉生烟走到院中,看着那一道紧闭的门。   想着其中生死一线的人。      ☆、初遇   豪杰挖草用了一周,煎煮炼药用了一周,宋神医都在里间埋头诊治了一周。   等那扇门再打开时,三周不眠不休的宋神医直直倒在了众人面前。   众人连忙去扶。   两个药童纵然轮流休息,如今也已疲累不堪。   他们用稚嫩的声音对众人说:“家师说,庄主如今情况尚且不稳。一有差池便会…”   “急需静养,所以还请众人且先散去。”   “只留一人照顾即可。”   玉生烟再无犹豫,冲进屋子…却又放轻脚步,缓缓来到那人床前。   白。   一切都是白的。   白的床褥,白的帘幔,白的脸,白的唇…   那人静静的躺着。   宁静祥和。   褪去一身戾气,恍若九天孤仙。   那张脸太美。   毫无血色苍白的美,如同打娘胎里,那双眉目就带这一丝疏离。   疏离,不属于这个人世。   不食人间烟火,恍似只归碧落。   她忽然有些激动的扑倒他床前,执起他白无血色的素手。   下一刻语气又轻的不能再轻。   纵然轻,却决绝。   “西门吹雪!我不管你是什么,剑,还是人,不管你属不属于这个世界…我都要你…从云端走下来…”   “走回这个红尘俗世…”   “走回…我身边。”   她眼神有些恍惚。   片刻之后泪眼婆娑。   “还记得嘛?”   “我们初见在十五岁,那个有些寒冷的初冬清晨。”   “那是那一年第一场雪。”   “你我都刚满十五岁…”   “你知道么?我们二人…曾经出生在同一天。”   “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是啊,我从出生就认识你了。”   “甚至从前世就认识你了!”   “我能为了你,来到这个世界…你也要为了我,走回这个人间…”   说起这些她又有些激动。   为了平复心中激动,她还是决定说说二人初见的场景。   手中握着的,是那人的手。   心里装着的,是那人眉眼。   玉生烟还记得。   二人十五岁的那个冬日清晨。   那时,她刚刚在萧暮离的帮助下逃离牢笼。   彷徨在这个陌生的人世…不知该去往何处。   可是她却觉得充满了希望。   因为…有阳光。   即使是在冬日,雪花中,也比那个冰冷的牢笼要温暖。   碰巧落雪。   碰巧口渴。   碰巧前面有一间茶肆。   碰巧…那人也在。   白衣胜雪,乌鞘胜夜…   那一瞬间,时光恍然回溯。   玉生烟,还坐在前世的校园里,捧着那本书,闭眼小憩。   做了一场黄粱大梦。   梦中,有太多黑暗和艰辛。   可是却因为这个人…恍如谪仙的这人,也在梦中。   所以是个好梦。   似乎感觉到她灼热的目光。   西门吹雪一回首,就发现门口站着一人。   陌生人。   双眼直直望着他,目光多情而滚烫。   肩头落满了雪。   手中的伞掉在雪地中。   尚年少的西门吹雪又怎么会懂,为什么一个陌生人,看着他,会沁出泪花?   为什么独立已久而不自知?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筷子与桌上食物。   缓缓走到她面前,问了一句:“饿么?”   那时玉生烟穿着一身暖蓝色的长衫。   乌发也用暖蓝色的发带高高束着。   似乎是男装打扮。   她破涕为笑。   没想到,初见梦中人,张口第一句,竟然会是…饿么?   难道不应该是,“我在这等了很久。”   “三生石畔未望卿。”   “念桥红药愿滴血。”   诸如此般如诗如画的开场白么?   然后两人促膝交颈而谈。   她会装傻得问,刚刚那句什么意思啊?   对方就会温柔似水的解释。   曾经在三生石畔等你时,你未来,却等来一碗孟婆汤。   宁愿摔碎汤碗,割破肌肤,让念桥边红药,朵朵都沾上自己的血。   也要表达,誓死不忘卿的决心!   可是这一切,套在西门吹雪身上都会变得很奇怪。   他本不是这样的人。   本不多情,也不诗意。   可是这一眼初见,却多情又诗意。   玉生烟抬眸一笑,露出一口细碎的银牙,点了点头:“饿!”   幸好她那时并不十分狼狈。   一身暖蓝色衣袍还算整洁。   发丝有一点凌乱,却将她那张脸衬得风情万种。   所以西门吹雪看她吃饭时那不要命的模样…有些吃惊。   只是少年心思总如诗…   啊不对,少年心思,总是会好奇的…   那是西门吹雪眉目尚且稚嫩。   棱角虽分明,却不锋利凌冽。   十五岁的年纪。   女子方才及笄,男子更应在家中,或寒窗苦读,或习武练剑。   他却已经出道自行江湖。   真好。   玉生烟那时吃着他桌上酒菜心中感叹着。   真好。   在他还未成为有剑无情的人之前,遇到他。   真好。   在所有故事开始之前,遇到他。   真好!   纵然不是孙秀青,却能在她之前遇到他。      ☆、顾小野   如此说来,她也不是毫无机会。   从今日起就呆在他身边的话,日久生情,近水楼台先得月。   说不定,他就不会再对孙秀青动心了。   想到这里她激动的望向那人。   用当年那一双从黑暗中淬炼而出,却亮的可怕的眼睛望着他。   “哎,西门吹雪,你杀过人吗?”   少年盯了她半晌,蹙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那时连声带都尚且稚嫩。   惹得她放声一笑:“我当然认得你~”   “不光认得你,还知道你住在万梅山庄~!”   还知道你日后会踏上剑道,一去不回…   云云云云。   她真想说,关于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可是又怕吓坏少年,于是她闭眼装作神棍模样玩弄自己的手指:“在下武当弟子,掐指一算便知!”   西门吹雪冷哼了一声:“武当何时出了不练剑只掐指的无能之辈。”   “无能?!”那时的她,表情还是很丰富的。   情绪很容易波动。   哭笑,都在转眼间。   昔年儿时戏言尚在耳畔。   “你怎能说我无能?难道我算的不对?!”   “你不住万梅山庄?!”   少年有些别扭的看向门外,勉强吐了个字:“就算对了又如何。”   “从未见过你这般怪人。”   “如半辈子没吃过饭一样不说,哪有人见面就问杀过人否如此这般问题的?”   蓝衫少年得意的扬了扬头:“你不服气,是因为我猜对了~”   “而且就算你现在还未杀人,难道,你不是去杀人的路上?”   “难道你手中的剑,不是杀人的剑?”   少年猛然愣住了。   手中之剑,出鞘必见血——那是顾先生说的话!   这个怪人,怎么会知道顾先生说的话?   转眼在细细一看,这怪人眉目间,竟与顾先生又几分相似。   又如此了解自己…难道是与先生相识?   他心中虽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   少年总是有些自私的。   他宁愿相信顾先生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因为他只有顾先生。   没有爹没有娘。   有一座华丽的山庄又如何?   往来匆匆,全是下人。   举目何为亲?   只有顾先生,能勉强称为亲人。   可是他既不愿意少年称他父,也不愿承认自己与少年有血缘关系。   他又偏偏对少年那么好。   于是少年只能躲在远处。   看他在书房中提笔写字,泼墨作画。   悄悄启唇,无声的喊一声…爹。   同桌怪人忽然说话了,打乱了西门吹雪脑中思绪。   “喂~在想什么呢?”   少年冷冷一拂袖:“与你何干。”   “好好好与我无关~”   那怪人却也不恼,依然笑得灿烂:“不过以后,不管你去哪,都带我同路可好?”   “为何?”西门吹雪蹙眉看着她。   “因为…”对方神色黯淡下来,似乎下了决心才出口说道:“因为我无父无母,无家可归。”   彼时少年眉间虽有孤独。   心中却是不堪寂寞的。   如今有一人,年龄相仿,境遇相似,要与他同行…年少的西门吹雪心里,不是不高兴的。   更何况,怪人那么像他日思夜想的顾先生。   怪人还说,他也姓顾,叫顾小野。   西门吹雪心中虽高兴,嘴中却不肯松动:“阁下会武吗?我可没工夫保护你。”   “会呀!”顾小野一激动,随手掷出木筷。   只见那木筷穿堂而过,直直射中门外树干上,一片落叶。   少年出门一看。   木筷入木三分。   满意的点了点头。   认定了这个同行的伙伴。   彼时携手同入红尘——意气冲云霄。   两人时常天南海北的聊。   蓝衫少年仍是很奇怪。   他嘴中总是蹦出一些莫名其妙,句不成章的话语。   比如见到林中野鹿,他会大吼大叫:“好萌啊!”   西门吹雪就会扶额冷冷地纠正他:“萌为新生之意,好萌不通。”   然后顾小野就会哄然一笑。   笑的自己肚子都疼了。   西门吹雪总是不解。   虽然嘴上不说,他对这个凭空出现又莫名其妙的怪人,是十分好奇的。   于是他有的时候也愿意放下成见,去重复少年口中奇奇怪怪的话语。   比如顾小野有一日受到了惊吓,脱口而出:“【哔——】!”   西门吹雪低声嘀咕了一声:“【哔——】?”   顾小野又疯狂的笑。   笑的倒在破庙稻草堆里,不住的打滚。   西门吹雪蹙眉看着奇怪的少年。   心里一边不高兴,一边又对他愈发好奇。   那时,西门吹雪和顾小野,都以为二人会携手闯荡江湖。   直到暮年素时。   两人都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那段日子里似乎只有鲜衣怒马,冲天意气。   没有暗处,幽寒孤寂的啜泣。   生命中,似乎只有美好和光明。   过往的一切苦痛,和即将来临的未知,都敌不过当下的欢喜。   并肩而行,携手同路的欢喜。   能陪着他看遍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杀第一个人,和每一个人…如此,对谁来说便是幸福。   玉生烟又是宁愿自己,永远只是顾小野。   (以下,因为顾小野在西门吹雪眼中是男的,所以用他。但是大家要记住,顾小野是玉生烟易容而成的。)      ☆、第一杀   顾小野。   不是公子蓝暖,也不是玉生烟。   他有着最明媚放肆的笑。   因为有顾小野的地方,就有西门吹雪。   那个白衣剑客,此生杀的第一人…   名字和样貌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少年那时冷眉冷目听着下人一字一句列数此人的恶行。   随后西门吹雪眉心一蹙,转身出门。   连后面的,关于那人武功和武林名望,壮大门派的描述都没有听清。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什么名门正派,江湖名宿,都敌不过少年眉间一蹙。   他觉得该杀的人,就是该杀。   不问出生不问来路。   如此率性而为,对日后的西门吹雪来说是没有半点问题的。   可那是尚未及弱冠的西门吹雪,剑术虽好,却未好到今天这个地步。   在同龄人中必定佼佼,可是当时他决心要杀的那个正派名宿,却达不惑之年。   武功修为不说,就是交锋经验也比他多出许多。   用那人自己的话说就是:“老夫杀过的人,比你这毛头从出生到今日见过的还多!”   此话必定是不假的。   西门吹雪长在深山庭院,来往所见,人烟稀薄。   可是少年心气比天高,那时的西门吹雪又怎能服气呢?   “杀过的人再多,你也逃不过今日殒命的下场!”   结果…   这是一场恶战。   战过三百回合,两人身上皆纷纷挂彩。   西门吹雪洁白的衣衫都被一条一条的血痕装饰。   对方也没好到哪里去。   三百回合过后,过了不惑之年的对手显然体力不支。   年轻的西门吹雪放松了警惕。   可是姜还是老的辣。   对手竟然在他放松的一瞬间趁虚而入,眼见刺眼的剑气就要砍向少年胸脯。   钉一声,漆黑的暗器撞击在光亮的剑气中。   那人的剑歪了一寸半,难以置信的看着直插入自己胸口的乌鞘长剑。   他瞪圆的双眼死死盯着西门吹雪,随后又盯着暗器发出的方向站着的顾小野。   他死不瞑目。   少年回身抽剑,冷冷的看着顾小野。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远处就传来了喊打喊杀声。   被杀的人,是正派名宿。   此派人丁兴旺,此人师门鼎盛。   门派中有不少人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如今一见尊敬的师父师公被杀,一窝蜂冲上来。   大致一数竟有上百人。   顾小野拉起西门吹雪的手就开始疯狂的跑。   人数太多。   而且又都是有轻功的武林人士。   其中还有几个似乎是门中辈分极高的人。   脚程快的惊人。   那时毕竟年轻。   顾小野只得拉着他在树林中东窜西跳。   如两只松鼠一般,一口气跑了近百里,才甩掉追兵。   二人一停下西门吹雪就气冲冲的甩掉了被他拉着的手。   “谁让你自作主张多管闲事?”   “恩?”顾小野喘着粗气,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那枚暗器,和逃跑。”   “西门吹雪不需要帮手,更不会落荒而逃。”   顾小野笑了。   笑着跌坐在地上。   笑的有些豪放。   却又异常动人。   他一边笑一边伸出手指着西门吹雪:“能见你如今这般形容,被你骂一百句也无妨~”   少年有些窘迫的低头看看自己周身衣衫。   血污泥泞遍布,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白色。   墨色青丝也是凌乱不堪,其中还夹杂了枯叶和树丫。   “你…”   西门吹雪有些气结。   可是的确也说不得什么。   顾小野这句话看似随便,其实也是一语双关。   若是西门吹雪死在那名宿剑下,自然也就看不见这般狼狈形容了。   心气虽高,那时少年对于死亡还是有恐惧的。   于是他也不再纠结:“走!”   他还没说走去哪,顾小野就自顾自的接到:“我猜,你一定饿了~”   “你杀完人总是要饿的。”   “然后~你还要去斋戒沐浴三天。”   “要熏清淡的茉莉香,还要请名妓来为你修甲束发一通折腾~~”   西门吹雪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有点饿,可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习性你是从哪听来的?”   “哈哈~~莫管我从哪听来的~你会不会嘛?”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如此脏,当然要斋戒沐浴。可是为何要三天,还要名妓伺候左右?”   “因为…杀人在你眼中是件神圣的事?”   西门吹雪停下脚步。   这句话…似乎不久前,顾先生也曾说过。   顾先生身上总是有着淡淡的茉莉香味。   顾小野…又是如何知道的?   谈话间,已到山脚落马处。      ☆、沐浴   谈话间,已到山脚落马处。   万梅山庄的小厮恭恭敬敬的等着。   西门吹雪冷淡的说了一句:“先回去准备,我要斋戒沐浴三天,熏香茉莉。”   “还有把城里有点名头的名妓都请来~”   这话不是西门吹雪说的。   可是近日里两人好的如同一人一般。   小厮想也没想就恭敬请辞,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西门吹雪斜睨了顾小野一眼:“我没说要名妓!”   “可是你会说的。”   少年气结:“你怎能如此自大?”   顾小野看他似乎真的有些生气了,连忙讨饶:“对不起对不起西门大爷…”   “就当…就当兄弟我想见识见识那些名妓的风采可好?”   “好。”   西门吹雪答应的太爽快。   让顾小野穆然一愣。他有些惊奇的偏头看了一眼。   只见白衣少年自顾自玩着腰间剑穗,若有若无的说了一句:“让那些名妓候着,你给我束发修甲。”   夜风萧瑟。   少年轻越上马。   却许久不见顾小野动弹。   二人回到住处后,顾小野也一直沉默。   偶尔与西门吹雪的眼神相遇,还会脸一红低下头。   待到准备就绪,名妓到位,鲜花落水之后。   顾小野称病躲在屋里不肯出来。   西门吹雪站在门口,指挥小厮向里面喊话:“顾公子!我家庄主说…”小厮咳了两声,用一个平时更加高亢豪气的声音吼道:“缩头缩尾你还是不是男人?”   里面没反应。   小厮看了庄主一眼。   后者挥笔在白纸上又写下几字。   那小厮看过之后又扯着嗓子喊:“顾公子!!我家庄主问你为什么怕沐浴,是不是…有隐疾…”   里面还是没反应。   西门吹雪终于肯说话了。   他对那些名妓说:“散了吧。”   一屋子明艳的姑娘有些吃惊。   她们本十分欢喜,没想到一掷千金而不肯露脸的神秘客官竟是一位如此风流倜傥的白衣少年。   更没想到这临时的住所都如此华贵富丽。   可是如今方才华灯初上,就叫她们散了…   不少女子娇柔的唤了一声:“公子~~”   西门吹雪瞧都不瞧她们一眼。   “公子怎能如此狠心,伤尽奴家心呢…”   可是年轻的官人只是稍稍蠕动白皙的喉结,沉声道:“陈全,送客。”   一旁忽然闪出一个形似管家的人物,脸上虽挂着亲和有礼的笑容,说话做事却让人难以抗拒。   一个下人都有着如此气势,那些名妓纵然再不甘也值得鱼贯退下小楼,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这边再看年少的西门吹雪呢?   广袖一挥,脆弱的木门瞬间从中间裂开。   他却也不着急进去。   只是等着几个黑衣下人缓慢的走上台阶。   此时他们手中盛满热水的木桶才大白于月光下。   顾小野两只眼睛瞪得滚圆,惊恐的看着下人们把木桶放在屋子正中间,恭敬的行了一礼,又纷纷退下。   此时优越的白衣少年才抬脚进了屋。   将随身乌鞘长剑放下,双臂一展,站在屋子正中央。   陈全何等精明,不用年轻的主子吩咐,此时也抬上厚重的帘子,将没了门的屋子遮的严严实实。   白衣少年站了半晌。   顾小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西门吹雪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要顾小野给他更衣。   在年少轻狂的少年剑客心里,这是或许是对好友玩伴的一种羞辱。   是赌气是报复。   可是他又哪会知道此时顾小野的心都快跳出胸膛了。   天哪!   帮西门吹雪脱衣服!   这是她前世看书时做梦都没想到过的情景。   这人年少的时候…与后来无欲无求的顶尖剑客还是相差很远的。   一瞬间失神,顾小野想着若是自己能够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变成那个不近尘烟,远上白云的孤傲身影?   不过片刻愣神。   身体却忽然失重。   “你!这是干嘛?!”   白衣少年冷着脸,已经打横抱起同龄却比他矮一截的同伴。   没想到同是男子,这个人暖蓝衣衫下的骨肉竟然那么柔软。   两手一松,水花四溅。   顾小野从水桶里伸出头,甩了甩自己头发上的水。   发带松脱的同时,也甩了白衣剑客一脸水。   少年眉心更紧了。   原本是报复顾小野的,却让他弄得自己一身狼狈。   西门吹雪刚想说什么。   却发现此时好友竟然瑟瑟的缩在木桶一角。   乌发沾水。   此时他侧身以背示人,湿透了的暖蓝色衣衫紧贴皮肉,竟将那人从颈到腰的椎骨都显露了出来。   肩膀并不宽,腰身却极窄。   唇沾了水,及其红润湿滑。   尖削的下巴,及其鲜明的轮廓。   平日明亮的双眼,如今竟带了些许恐惧。   恐惧中又有着说不清的期待。   昔日鲜明英气的男子棱角,如今柔和起来。   瑟瑟之中稍显无助。   西门吹雪喉结一动,呼吸竟急促起来。      ☆、冷落   这一切是为什么?   涉世未深,而转于剑道的少年又怎会知道?   “不过沐浴而已,怎么跟要煮了你一样?”   西门吹雪强压心中不适,说了句看似平常的话。   伸手探了探水温。   西门家的下人做事向来稳当,不烫不凉刚刚好。   那他就不懂了:“你到底在怕什么?”   顾小野只顾缩在一角,一言不发。   然后…他就听到了悉悉索索的脱衣声。   “西门吹雪!”他猛然惊叫的了一声,抬起头惊讶的盯着他。   少年已经除去上裳,露出了结实白皙的胸膛。   这一声惊叫过后,正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你…”   “你不会打算进来吧?”   西门吹雪连话都没有说,只是继续动手脱衣服。   “可是水已经被我弄脏了!”   少年闻言皱眉,过去看了一眼木桶中的水。   用手舀起些许送到鼻下闻了闻。   “尚可。”   “不行!!!”顾小野又大声叫唤了一声。   少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这么激动,莫非你真有隐疾?”   水气氤氲中,顾小野一张脸已经被熏得通红。   忽明忽暗的烛火中,显得异常明艳动人。   片刻。   愣神。   少年深邃的瞳孔猛然收缩。   丹田中气,竟然乱了…   他是西门吹雪。   十年如一日的练剑,练气,练武。   从多年前跟着顾先生气沉丹田那一刻起,气就没乱过。   如今竟然…   顾小野抬起黑白分明的双眼,在水雾朦胧间迷离的看了他一眼,似乎私自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你真的…要跟我一起?”   “不了。”   西门吹雪有些恼怒。   丹田气乱,其速必减,其力必衰。武之大忌也。   西门吹雪,怎能气乱   他将脱下的衣服都穿好,抬脚走出水气氤氲的内室。   撩开门口的帘子,少年清淡说了句:“烧水。”   西门吹雪日日早起练剑,已经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了。   顾小野平日也乐于坐在院中石凳上看他练剑。   偏偏次日他一练就练个没完没了了。   日头都爬上中天了。   火辣辣的照着,让人昏昏欲睡。   顾小野就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西门吹雪双脚刚着地,不过往这边扫了一眼。   转瞬间人又消失在庭院中。   空余满院无边落红,怨念深重的在泥中低语倾诉。   有剑之人不知怜,有剑之人冷如冰。   然后,顾小野又被饿醒了。   抬头一看还是满院剑气。   他不知西门吹雪今日是怎么了。   只管捂着肚子找陈全要饭吃去了。   一连三日,西门吹雪都疯了似的练剑。   从早到晚连人影都见不着。   再见之时,眉目似乎凌冽了几分,周身冰冷之气也凝重了几分。   顾小野微微一愣。   暗自叹了口气。   今日这个少年,总有一天,会成长为书中那个人。   有剑无情衣如雪。   这恐怕,并不是他这个不属于此的过客可以改变的。   他终究还是太自大了么?   西门庄主和顾公子不再像以前一样亲密了。   管家陈全看在眼中有几分失落。   毕竟从三年前顾先生离开那一刻,庄主就再为向任何人展颜。   而这个凭空出现的顾公子…是庄主此生第一个称为成为朋友的人。   他刚刚看到庄主恢复一点少年人的朝气,此刻竟然又被眉间白如冰雪的寒冷压了下去。   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那日庄主从屋内走出来时,似乎略带薄怒。   庄主从小就比一般孩子安静。   也比一般孩子冷淡。   除了顾先生外,从未和任何人亲近过。   但也没对任何人发过怒。   冷淡冷淡,冷漠而淡漠。   何事…能让他略带薄怒?   陈全想不明白。   对于庄主的明显疏远,顾公子似乎也不大在意。   整日该吃吃该睡睡。   没事也还像平日里一般拉着庄主谈天说地。   西门吹雪虽然会陪他坐着,可是回话就少多了。   后来。   少年庄主,白衣剑客,又定下了第二个要杀的目标。   似乎是不甘于上次落荒而逃。   此次的目标,也是个正派名宿。   绝剑门门主,人称玉面十三郎的崔珏(jue)涧。   这位门主年少时也是风流倜傥,江湖武林一枝花啊。   玉面十三郎,虽然名字也略显女气,手中一把剑,却是足够霸气的。   可惜,年华易逝,英雄易老。   后来,崔珏涧也曾抱得美人归,从此落户山水,建立了威名远扬的绝剑门。   传说他手中拿着名剑巨阙。   绝剑二字,当之无愧。   天下英豪,多有投奔。   后来,也是桃李满天下。   这样一个看似没有缺点的名宿豪杰。   竟然晚节不保。      ☆、重伤   因为等西门吹雪杀了他时,才发现这个大名鼎鼎的玉面十三郎,原来多少有些虚张声势。   少年立着。   背对着他。   三尺乌鞘执与手,清气半盈过剑锋。   殷红坠地如花落,白衣轻袖乾坤过。   一如从梦。   半分不差。   顾小野看得呆了。   那人如剑锋凌冽的薄唇却微张说了三个字:“不许逃。”   顾小野甩了甩头,回过神才发现…   似乎有震天怒号,以万军之势朝这边赶来。   “不过虚张声势罢了。”白衣少年又加了一句。   “二十八人。”   ——“都是来送死的吗?”   不是。   西门吹雪那时还太年轻。   顾小野心中却游移不定,纵然只有二十八人,那些人的脚步却如山震,个个都是内家高手。   真的不用跑吗?!   他伸手扯了扯西门吹雪的衣袖。   却被他斜睨了一眼:“你怕?”   “我怕啊!”顾小野承认了。   “没志气。”   然后他就被鄙视了。   可是事实证明。   有些时候需要怕的。   因为这二十八人,偏偏将那虚张声势崔珏涧留下的二十八星宿万绝剑阵发挥淋漓尽致。   崔珏涧虽然不能算是一个顶尖剑客。   可是他教徒的水准却是一流的。   他这二十八个徒弟,将这剑阵练的行云流水,发如群星齐坠地,罢如弦月立中天。(诶呀,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公孙大娘乱入了么?)   二十八人竟能配合无间,年轻的剑客连半分破绽都找不到。   苍白的脸又白了半分。   眼见二十八柄剑整齐划一——齐齐往地上一劈,万钧之势,难挡难立。   大地塌陷的一瞬间似乎有一蓝影晃到他身前,暗器之声破空而出。   ——“顾小野!!”   少年抱着那人,脚步及其匆忙凌乱。   百层台阶一跃而下,百里密林穿梭而过。   陈全都吓傻了。   血已经湿透暖蓝色的衣衫。   那个顾公子无力的瘫在自家庄主怀里,唇边还带着笑。   西门吹雪一句话没说,夺过陈全手中缰绳,上马飞奔,绝尘而去。   两眼盯着前路,却不忘跟怀中人说话。   每一句话都说的咬牙切齿:“顾小野!”   “你是不是疯了?!”   “我西门吹雪从来不用人救!”   “死便是死!”   “你这是如何?!”   “难道非要我欠你的才甘心?!”   “对啊。”顾小野气若游丝,眼神却有些迷离。   如今事态非常,他却似乎没了顾忌。   伸出被血染红的手,轻轻抚上西门吹雪白皙坚毅的侧脸。   “西门吹雪,你长得真好看。”   “闭嘴!!”   敢说西门吹雪好看的人,都在坟墓里了。   可是这人已经弱成这样…   “屏息凝神!调气止血!”   顾小野不但没有,手还跟不老实了,竟然滑到西门吹雪的胸膛上,贴着他蹦蹦直跳的心口:“哇哦,你好紧张哦。”   “是在紧张我么?”   “你给我闭嘴!!”   “很快就到了,你给我挺住!!”   “我给你施针止血,运功疗伤。”   西门吹雪从来没有像如今这一刻这般庆幸。   庆幸顾先生当年执意要教他医术。   他曾经不解,剑客何许救人?   不是说出剑,就是为了死人的么?   如今才明白,剑客,执剑,也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   他瞧了一眼怀中人,冷冷的拍掉那只不老实的手。   此生医术,便算是为他而学吧。   “西门吹雪~”   “还不闭嘴!!?”   “我不嘛。”少年平日的鼓噪,如今带了几分沙哑,又极轻极柔,竟如针似爪,闹得心头痒痒的。   “你别给我治。”   “为什么?!”   顾小野微微一笑,脸都红了,双眼看着天际,无比向往到:“我要名妓!”   “你疯了!!”   “生死一线间,还贪恋美色!”   顾小野两眼一眯:“难道,你不喜欢女人嘛?”   “大丈夫坦荡荡,喜欢名妓怎么了?”   “不喜欢!!”西门吹雪想都没想狠狠地回道:“我西门吹雪一生都不会喜欢女人!!”   瞳孔瞬间收缩。   顾小野没再回话。   赶马的西门吹雪微微一愣:“顾小野!?”   “啊?我在啊。”   “你不喜欢…我喜欢嘛…”   “我顾小野这一辈子啊,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袒露身躯,才不要给你这个臭男人看…”   “我要名妓,温香满怀,自然就好了。”   “胡闹!!”西门吹雪手下力道一大,一鞭极重的落在了马屁股上。   那马一声嘶鸣,扬起前腿。   他连忙紧抱住怀中人,以防他滚下马去。   谁知顾小野却赖在他怀里不肯出来了。   两手无力的绕过他肩膀垂着,若有若无的在他耳边吐气:“我不管。”   “你要是不给我找名妓,我就死在你怀里。”   少年剑眉一紧:“你竟敢威胁我?!”      ☆、这章有点甜   敢威胁西门吹雪的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偏偏,顾小野还成功了。   西门吹雪在门外立着。   女子温软的声音不断从屋内传来。   他就会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告诉屋内名妓应该怎么做。   在哪里施针,如何止血,如何化瘀,如何包扎,云云云云。   那时,芳香也还年轻的很。   还是个青倌,从未接过客。   这是她第一单生意。   此次老鸨逼她接客,也是因为一掷千金的客人指名要略会医术的艺妓。   而芳香就是整个青楼上上下下,唯一略懂穴位的人。   一开始她还紧张的很,没想到…面前蓝衣公子衣衫一除…   芳香有的她都有…   “嘘。”   顾小野连忙把手指放在唇间,告诉她别出声。   又在她手心写到,万万不可张扬。   芳香心领神会,朝门外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   她就说呢。   哪里有人临死前还惦记着美人的。   那还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亡命之徒。   后来实在是太痛,顾小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西门吹雪进门时,顾小野已经穿戴整齐,安安静静的在床上躺着了。   一切似乎都并无不妥。   他伸手探了探脉,略微点了点头。   从背后将他扶起,运功帮他疗内伤。   扶起时及其小心。   西门吹雪只愿意用指尖轻触他肩膀。   因为那柔软的肌肤…气息乱了一瞬,又迅速归位。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专心为他疗伤。   六根清净,心无旁骛。   这一击,受得狠了。   幸好顾小野内力也深厚,换做旁人,恐怕一生都不能动武了。   他也要修养个百日才能再动真气。   顾小野大约睡了两三日。   醒来时,一袭白衣正立在窗边,若有若无的吹着萧。   他的萧音,以往总跟他的剑一样凌冽。   刺透耳膜,洞穿人心。   想来他要是愿意将内力灌注其中,萧音也是可以杀人的。   可是西门吹雪是剑客,以剑为傲的剑客。   他不屑也不愿用萧杀人。   此时萧音,却不同以往,略带萧瑟,还有些杂乱。   音律戛然而止,西门吹雪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   抬腿就走。   “你去哪?”   顾小野一晃,伸手想抓。   动作一大,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转瞬间白衣已到眼前,抬眼便见他眉心蹙成了川字,冷声喝道:“乱动什么?”   “那你去哪嘛?”   伤中的顾小野,不但脆弱,还慵懒。   虽然是个男子,却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护着。   西门吹雪剑眉一横:“你难道不是想着名妓,还愿意和我这臭男人同处一屋?”   “诶哟~”顾小野苍白的唇勾起一个明媚的弧度:“西门大庄主,这句话怎么有点酸呢?”   “胡闹!”他拂袖就要走。   广袖中的手,却被人抓住了。   那双手,该有薄茧的地方都有薄茧。   没有薄茧的地方却极其柔软。   而且是冰冷的。   让人一握住,就舍不得放开。   总是想,用自己微弱的体温,捂热他如同千年寒冰一样的手掌。   “不要走嘛,陪陪我。”   西门吹雪略微一愣,不着痕迹的抽出自己被握住的手,抬脚走出屋子。   顾小野好生失望。   连平日里明亮的双眼都黯淡下来。   然后,那双净白的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垂着的眼中。   他惊喜的抬头望,西门吹雪手里还多了一碗白粥。   往他面前一伸:“吃。”   顾小野扬唇一笑,半是无赖半是傲娇的摇了摇头。   西门吹雪眉心一蹙,就听他说:“你喂我呀~”   一边说还一边动了动手指,示意自己抬不起来。   他揉了揉太阳穴,无奈的搬了个凳子坐下。   怎么这人,一受伤生病,就跟孩子一样。   他不知道。   顾小野此时不像孩子。   作为一个孩子的时候,他必须有着最明锐的观察和反应力,才能在那间冰冷的地窖生存下来。   不过六岁时,‘那人’就曾经逼着一群,上百来个年龄相仿的孩子,饿了十天半个月,为唯一的食物战斗。   不死不休。   才六岁的孩子们啊!!!   有的直接饿死了。   有的站不起来,在如潮的人群里被踩死了。   还有的在争斗中,摔下黑暗中看不见的陷阱。   只有他一个,一开始躲在角落。   等到孩子们都死得差不多了。   他走上前去,把吊着的烤鸡拿了下来。   那时黑暗中只剩一个人影,一双饿的发青的眼睛。   顾小野那时,扯了一个鸡腿给他。   然后那双眼睛,就无声无息消亡在黑暗中了。   ‘那人’走到他面前,把鸡腿塞到他嘴里,用最无情的声音告诉他:“你赢了。胜利的成果,是不能跟别人分享的。”   “因为这个世上,只能有一个第一。”      ☆、有所图   “要达到顶端,你就不能有朋友。”   “因为所有人到最后,都会为了这个第一,反目成仇。”   顾小野喝着粥,忽然呛到了。   西门吹雪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才发现他这几日,又瘦了许多。   顾小野却乘机挤到他怀里,把他手中拿着的碗都挤掉了。   少年深邃的瞳孔猛然一缩。   下一刻便无情的将那人甩到床上,拂袖出了屋门。   身后虚弱无比的咳嗽,也没有换来他一眼回眸。   屋里,只剩下破碎的瓷碗,撒了一地的白粥,和一个凄凉虚弱的身影。   此后一连几日见不着西门吹雪。   顾小野都是被芳香照顾着的。   二人理所当然的成了好朋友。   芳香知道她的秘密。   也是唯一知道她秘密的人。   是的,在芳香面前,顾小野可以是‘她’。   “西门吹雪呢?”   芳香看着她怪异一笑:“我照顾你十三日,你日日都问我这个问题。”   “你是不是喜欢他?”   “喜欢啊。”顾小野玩弄着手中绳结,看似随性答道。   “喜欢,你就去追啊?!”   顾小野微微一愣。   原来古代妹子都这么开放的。   不过芳香大概是个异数。   毕竟她是青楼女子,见惯风月,若是万人之中,得一人回眸,心下欢喜,必定是不肯放过的。   所以芳香对此很有心得。   “女子嘛,肯定是不能主动的。”   “只有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暗示啊,魅惑啊。”   “然后让他们,乖乖得倒在石榴裙下。”   顾小野叹了口气。   放下手中的暖蓝色绳结。   认真的看着芳香:“第一,我不能是女子。第二,他也不是他们。”   “为什么呀?”   顾小野苦笑。   且不说她如今隐姓埋名,躲避追杀。   那人不久前,才刚刚说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喜欢女子的话…   顾小野当然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西门吹雪一辈子,只爱剑。   唯一碰过的女子,就是孙秀青。   可惜。   她不是孙秀青。   所以她宁愿不是女子。   前世的同人本看多,又怎知西门吹雪不是喜欢男子的呢?   什么西叶呀,西花呀,西陆啊,还有西门X某穿越男啊,数之不尽。   不过这些芳香又怎能理解。   可是…自那日之后,顾小野还是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试着勾引过西门吹雪。   比如…   重伤初愈。   还不能动用真气时,顾小野躺在床上巴巴的看着好久好久没出现的西门吹雪。   “躺了这么久,好脏哦。”   正在拭剑的少年西门斜睨了他一眼,冷冷的说:“沐浴。”   顾小野无力的抬了抬自己的手:“可是,似乎还力气自己沐浴呢。”   少年指尖轻弹剑身,乌鞘长剑发出嗡的一声。   陈全立即出现在门口。   庄主垂眸淡然吩咐道:“烧水沐浴。”   末了还加了一句:“把那个名妓叫来。”   顾小野血色淡然的指尖攀上他的手腕:“为什么要叫芳香呢?”   西门吹雪眸子都不动一下,不着痕迹的弹掉了他的指尖:“你喜欢。”   “这次不要啦!”顾小野眨了眨眼:“你上次说我有隐疾,我可还记仇呢!”   然后半是豪爽半是俏皮的说了句:“这次哥就跟你一起洗!看看谁有隐疾!”   西门吹雪扫了他一眼。   这句听起来虽然普通。   可是澡盆还没端上来,顾小野的脸就红了。   呛的一声,长剑归鞘,西门吹雪淡漠的说了一句:“我相信你没隐疾。”接着就出了门。   门外…   是漫天纷飞的落花。   顾小野叹了口气,他怎么又去练剑了。   顾小野好沮丧。   也越来越沮丧。   因为西门吹雪无可避免的,越来越冷了。   冬天,悄然来到。   红泥火炉中炭火烧的旺盛。   屋外,是连天雪白。   其中还夹杂着纷纷飘落的鹅毛大雪。   屋内,却温暖整洁。   西门吹雪的屋子,什么的都是白的,床帐,桌布,珠帘。   入目皆白。   唯一与外面不同是,桌上放了个白色的净瓶。   瓶中插着两三枝傲雪红梅。   外面的是没有红梅的。   这是回庄里办事的陈全带回来的。   顾小野执意要插在着,西门吹雪自然也懒得说什么。   万物皆白,唯此一点红。   顾小野裹着厚厚的棉袄,手中依然玩弄着淡蓝色的绳结,似有似无的问着对面擦剑的人:“你,不回万梅山庄么?”   “要过年了呢。”   万梅山庄。   西门吹雪不想回。   他们,已经在外闯荡了许久。   少年同行的日子,虽然风波不多,却也足够闹腾。   如今万梅山庄四个字,让恍然想起了那人。   顾梦回。   他已经不肯再叫他先生了。   多少次,他翘首以盼,陈全答得都是:“依然未找到顾先生的踪迹。”   而这些心思,西门吹雪是不愿意跟他说的。   他只淡淡的敷衍了一句:“自相识以来,你已经提过万梅山庄好多次了,莫非有所图?”      ☆、小倌   顾小野愣着了。   他这一愣,西门吹雪也愣住了。   原本只是一句无心敷衍之语,细细想来,其中竟有道理。   想起顾小野突兀的出现。   和他对西门吹雪的了解…   相伴已久,久的忘了猜忌,他最初的图谋是什么。   万梅山庄的一切,在西门吹雪眼中都再平常不过。   可是…有些东西,在世人眼中却是可以拼尽性命来夺取的不世之宝。   难道………   西门吹雪瞳孔一缩,转眼间剑气如虹,已经到了那人脖颈。   只是鲜血已经溢出。   顾小野伸手摸了摸脖子。   伤痕尚浅,只是鲜血不止。   再进半寸,就足以要了她的命。   西门吹雪,冷漠他知道。   只是没想到,竟然无情。   大半年来,来日日相伴左右。   竟敌不过他一心猜忌!   顾小野抬眼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接近你,都只因你是西门吹雪。”   那个从前世,就开始盼望的西门吹雪。   屋子中静了半晌。   那人白衣胜雪,侧颜微动,单薄如剑锋的薄唇一张一合,说出的竟然是:“空口无凭。”   “我不杀你,你走吧。”   顾小野眼中黯然,已经变成了惊诧:“你要我走?!”   西门吹雪起身转身,朝门口走去,只留下一句:“说的已经够明白了。”   可是第二日,他还是看到了顾小野。   他有些颓然,却依旧装出笑颜,夹了一块鸡放到他碗里,半是讨好半是无奈的说:“过完年再走吧?”   他不相信。   不相信西门吹雪真的要他走。   打不定只是一时疑上心头,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天南海北,他又有何处可去?   更何况,他逃出来这些日子,能够安枕无忧,皆是因为与西门吹雪形影不离。   一旁候着的陈全有些吃惊。   竟脱口而出:“顾公子要走?”   随后连忙行礼道歉:“老奴唐突了,庄主恕罪。”   西门吹雪没有理他,倒是顾小野扬唇一笑,犹如春风过堂:“我也不想走呢。”   说着又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西门吹雪:“可庄主不留人啊。”   陈全满脸的不可思议。   庄主这些日子的改变他是看得出来的。   一天,有好大一半都在练剑。   与顾公子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   主人不说,他也不能问,自然也就不知道为什么。   先前只以为是少年有了分歧,斗了几句嘴,庄主性子又太强,过段时日顾公子自然能将他哄回来。   没想到二人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顾公子看似满不在意,自那日起,却开始寻花问柳。   他常常去找那个叫芳香的名妓。   陈全当然不知道,进屋前还是偏偏公子的蓝衫少年,一进屋就四仰八叉的倒在芳香的床上,用女声抱怨道:“啊!芳姐姐,你说怎么办啊!”   “西门吹雪竟然要赶我走!”   她说着又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缠着的纱布:“何其无情啊!!”   浊世佳公子的脸,说出的却是女声,的确很奇怪。   可是芳香已经习惯了。   “诶,你有没有照我说的做啊?”   “勾引他么?”顾小野狠狠的叹了口气:“他比冰块还冰!!怎么勾引啊?!”   “何况!”她一扯自己的男装宽袖:“我还是个汉子!勾引他不会很奇怪么?”   芳香眼睛一亮:“汉子,汉子勾引汉子…那你要不要去找小倌学学?”   顾小野蹭的一声坐了起来:“太聪明了!!!”   西门吹雪手中抱剑,轻忽落地。   就见一旁的陈全有些为难的看着他。   剑客抬了抬眉,示意管家说话。   “这…”陈全皱着眉:“今日庄主还想知道顾公子的行踪么?”   “说吧。”西门吹雪一边往屋内走着,一边侧耳听着。   从午膳时分一直练到日落,他有些饿了。   可,直到他走进内堂都没听见陈全吭声,回头狐疑地望了一眼。   陈全再不敢拖延,只是声音极小的说:“顾公子他…去了南风馆…”   脚步停下了。   深邃的眼眯着。   “找小倌?”   陈全已经开始哆嗦,因为四周寒气骤起,来势汹汹。   “找…找了…是附近最有名的…公子留醉。”   “够了。”西门吹雪冷冷说了一声:“出去!”   陈全撒腿就跑。   屋内却传来冷冷的声音:“还有!以后不需要跟着他了!”   是啊。   顾小野!   暗器功夫那么好!   哪用他西门吹雪派人保护?!      ☆、误会大了   此时的顾小野瞬间打了个喷嚏。   如此一来,对面坐着的妙人立刻便起身到了他身边。   “冷?”   公子留醉只说了一个字。   手却已经环过他的身体,将他包围住。   沦落烟尘的男子,竟有这么高的体温。   顾小野惊讶的回头望了一眼。   然后冷冷的说了一句:“萧暮离,易容技术进步了嘛。”   说着掷出了自己手中的杯子。   公子留醉一把扯下美艳又带有几分女气的面皮,嘿嘿一笑。   “妹子,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啊?”   顾小野随手将他一推:“你就不能正大光明的来找我嘛?!我来这里是有正事的。”   “嘛事情?”萧暮离,名字斯文,长相也白净。   那时,也未及弱冠。   除了少几分女气,他原本的脸,其实不输与公子留醉。   “难道你寂寞了?”可是说起话来却跟白面书生的形象及其不符!   “来!哥给你温暖!”   明明操着一口字正腔圆的中文,却偏偏喜欢学山西大汉加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顾小野一把推开死皮赖脸往自己身上贴的萧暮离:“你怎么会出来?”   “办事!要不然教主能那么好心?”   “教主让你办事了?”顾小野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半晌又软了下来:“上次…回去没什么事吧?”   萧暮离沉默了。   半晌之后又笑开了:“能有什么事哩?老子皮糙肉厚!”   顾小野伸手捏了捏他那脸皮,还皮糙肉厚!!   他要是出来卖!绝对比公子留醉红!   “对不起。”   “对不起啥嘞!跟老子见外啥?丫头可是老子一手带大的!”   这句话说得,一口两个老子,听起来像四十多岁的老爹!   顾小野瞪了他一眼,稍后又叹了口气:“不过教主能放你出来办事…应该也就放过你们家了。”   萧暮离大幅度地点了点头。   “那…教主不是放你出来捉我回去,将功折罪的吧?”   “不是不是!”萧暮离挥动双手:“怎么可能哩!就算是,老子也不会出卖你的!要不然你以为老子干嘛易容嘞?!”   “老子手下人都以为老子是来寻乐子的!”   …………   顾小野诡异的看了他一眼:“那你…来南风馆寻乐子?”   萧暮离蹭的一声站了起来:“胡说八道!老子八尺男儿!当然是去青楼寻乐子!碰巧在门边听到你的声音。”   顾小野眯着眼睛望着他。   她当初分明用内力阻隔了声音。   一瞬间掌已出。   萧暮离迫不得已也只得出掌。   只是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似乎不愿相信。   掌对掌,内力缓缓流动。   全身之力,皆聚于掌中,才能与对手抗衡。   此时本是不能说话的。   萧暮离却说了:“妹子,你这是干嘛?”   气一破,他就退了一步。   顾小野也顺势收了掌,扬唇一笑:“许久不见,你的内力都比我高了!看了我要勤加练功啦!”   萧暮离恍然大悟,挠头笑的豪放:“哈哈哈,被丫头夸,这心里咋就这么舒爽嘞!!”   顾小野只是沉思。   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他内力比自己高,能透过阻隔听见房中说的话也就很正常了。   可是…那人竟然会派他出任务。   萧暮离…力大无脑,肯定会出来找她。   偏偏此时西门吹雪又与自己有了分歧…   怎么看怎么可疑。   怎么看,怎么像是,那人设的圈套,等她自己往里跳。   等等等等,她需要冷静。   如果那人,派萧暮离出任务,始终是为了靠他引蛇出洞…   将自己…   那么…   那么她是逃不掉的。   下一刻。   屋子中就凝结起了浓郁的黑气。   两人皆是一惊:“勾魂使者!?”   萧暮离更是侧身挡在她面前,一个劲的说:“丫头!我真的不知道!你相信我啊!不是我出卖你的!”   “我相信你。”   顾小野眼中有些绝望。   “可是已经没有关系了。”   “勾魂使者都来了,他也下了血本了。”   那团黑烟中忽然传来一阵渗人的狂笑声。   让人从心底不寒而栗。   屋内太小。   退无可退。   顾小野别无选择,拉着萧暮离的手,纵身从窗口一跃而下。   南风馆是个三层小楼。   而公子留醉,又是馆中最红的小倌,自然也就住在顶楼最富丽的屋子里。   两人都有轻功在身,三层本不在话下。   只是,顾小野方才喝了酒,此时头昏,落地时一个踉跄。   还好萧暮离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了。   顾小野抬眼一看。   勾魂使者竟然没有追来?!   此时——空气中寒气骤起。   顾小野瞳孔瞬间放大…   缓缓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一抹白衣身影。   此时此刻。   顾小野的手,在萧暮离手中。   她的身子,也被他半扶半抱…   在西门吹雪看来…      ☆、发火   夜风吹过。   灰蒙蒙的天空忽然开始飘雪。   场面很尴尬。   几乎有一盏茶时间,无人说话。   顾小野双眼一眯,夸张的扬起手唱起歌。   他本就喝了酒。   身上酒气冲天。   如今又是鬼吼鬼叫又是跺脚打节拍的,萧暮离自然而然的说了一句:“你醉了。”   “哈哈哈~”顾小野一掌拍掉他扶着自己的手:“我没醉!”说着摇摇晃晃朝西门吹雪走了两步。   西门吹雪冷眼看着他。   顾小野一个踉跄摔在雪地里也没有去扶。   反而是萧暮离及其紧张的冲上来将他扶起,为他拍了拍身上的雪,道:“摔疼了么?”   顾小野全身一僵。   心里如火烧般,一把推开萧暮离。   一根筋的萧暮离完全没搞清楚情况,还以为他真的在发酒疯。   却忽然听到居高临下的西门吹雪冷冷说了一句:“原来你不只是找乐子,还是来找屈辱的。”   顾小野瞳孔一缩。   看了看旁边的萧暮离,立刻理解了西门吹雪话中讽刺之意。   无论是拥抱的姿势,还是摔到的搀扶,怎么看顾小野都是在下面的那一个啊!!!   哪有人来南风馆找乐子,不是压人而是被人压的?!   他脸红的如同火烧般,心中及其窘迫。   还没想到要说什么,西门吹雪便忽然发现了什么,偏头对萧暮离说:“你用剑?”   傻大个萧暮离抬头看了他一眼,十分随性的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不要紧。   迎风飘雪三十里,乌鞘长剑瞬间出窍——今夜无月,剑光却依然凌冽。   萧暮离有些意外的看着定在自己眼前的剑。   西门吹雪冰冷的薄唇勾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没想到,天下随意一个小倌,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他又看了顾小野一眼:“难怪你甘愿自取其辱!”   说着将剑一横,直直注视着萧暮离的双瞳:“敢不敢,与我一战?!”   江湖水深,冬夜雪寒。   西门吹雪的剑,是杀人的剑。   西门吹雪的战,是生死决战。   而这如今在这世上,顾小野牵绊的人,只有三人。   若是三人其中之二,自相残杀,两败俱伤…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不由伸手握住了乌鞘剑锋,回眸焦急的对萧暮离说:“不要!不要跟他战!”   “放手!”   鲜红的血,一滴两滴落在洁白的雪地里。   瞬间,便会有鲜红的小洞。   这红,在西门吹雪眼里太过扎眼!   这是顾小野,与他相伴日久的顾小野!   为从他剑下保护别人而流下的血!!   顾小野自然是不肯的放的。   可是他也没有想到,那人竟会狠心甩腕,抽回长剑的同时,原本只是滴血的手心,瞬间喷洒血红。   乌鞘长剑,天下利器也。   只是手上的伤,却不如心里的痛。   那人的冷,刺痛了他心房。   却似乎还不够。   西门吹雪及其冷漠而低沉地说:“这是我与他的决战。干卿底事。”   萧暮离紧张的抓起顾小野的手,撕下自己衣袍一边为他细细包扎,一边还瞪了西门吹雪一眼:“你这人什么毛病啊!?”   说着指了指自己囚在怀中的顾小野:“他说,不要我和你比!你就杀了老子,老子也不和你比!”   “好!”   “很好!!”   一阵雪飘风起,转眼间西门吹雪一袭白衣已经掠上树梢,消逝在混沌不明的夜色中。   顾小野翻身推开萧暮离,提气就追。   “西门吹雪!!”   彼时少年西门的轻功就已经不错了。   顾小野愣是到了居所才追上。   只见白衣少年一落地,便头也不回的往顾小野的住处大步走去。   顾小野原本就孑然一人。   西门吹雪在他屋里翻箱倒柜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他的。   于是胡乱收拾了一两套衣装,还有桌上放着的,他手中时常玩弄的暖蓝色绳结,就转身凌冽开口对他说:“不用等到过年了,你今夜就走吧。”   顾小野有些吃惊。   脚下如同千斤,一步都不肯挪动。   一时间屋内静谧无比,只有掌心血红滴落的啪嗒一声,及其刺耳。   西门吹雪注视了他半晌,抬脚走开,只留下一句毫无温度的:“你不走,也行。我走。”   少年大步走到院中,破天荒的喊了一声:“陈全,收拾行装,明日破晓上路。”   陈全慌慌忙忙的从屋中出来,手中还在系腰带。   他就知道会这样。   今日与庄主汇报时他脸色就不善。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亲自去南风馆找顾公子…   诶呀,顾公子真是个小祖宗,也不知道他又做了什么,竟然能惹得一向淡薄冷漠的庄主发火。      ☆、万两金   是的,纵然庄主声音冰冷,可是陈全还是断定他发火了。   原计划是要在此过年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满头大汗的指挥众人收拾东西。   顾小野低着头,走到西门吹雪身边,轻轻扯了扯他衣袖。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说:“我...你真的要赶我走么?”   “我…我两袖清风,身无分文…”   西门吹雪剑鞘顿地,陈全立马满头大汗的从后院跑过来:“庄主又有何吩咐?”   “给他银票。”   陈全心有余悸的看了顾公子一眼,怯怯的问道:“给多少?”   “手头有多少都给他。”   陈全惊讶的睁大了眼。   纵然山庄的大头都放在钱庄,可是作为管家平日要打点上下,陈全怀中的银票也绝对不少于万两啊…   庄主这么大手笔…其实不是好事。   一次给顾公子这么多,就是让他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视线里了。   顾小野何其聪明。   他没有接银票。   西门吹雪却伸手塞到他怀中:“拿着,够你在南风馆醉生梦死许久了。”   白衣少年转身离开。   顾小野扬手一散,白花花的银票,随着漫天风雪,飘摇零落向不知名的远方…   天寒,地冻。   心寒,无药。   破晓。   在大雪中来临。   初升的日光,都被灰蒙蒙的天际掩盖,仿似昏庸无能。   所有的下人已经准备到位。   在门口候着了。   西门吹雪跨过门槛,扫了一眼。   就见顾小野牵着马也在一旁站着。   似乎有些失神。   白衣少年只是纵身跃马,朝身后一扬鞭。   陈全识相的喊了句:“出发。”   于是,白衣怒马的少年一骑当先,身后是浩浩荡荡的马车马队。   还有一个,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蓝衫少年,赶马一直跟着。   如此大约行了一天。   黄昏时马队在客栈停下歇息。   西门吹雪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蓝衫少年:“你跟着做什么?”   顾小野两手一摊:“我怎么跟着你了~只是,碰巧同路而已。”   “那你怎么不继续赶路?”   “累了啊~!累了还不让人休息吗?”   “要休息去别处。”   “诶,”顾小野摇了摇头:“这家客栈看起来很不错,我就想住这,你管我呢。”   一旁的陈全为难的看了一眼顾公子,就听自家庄主说:“此间客满。”   “哪里客满啦?!”顾小野瞪圆了两只眼,就看见店小二狗腿的跑上来,在门口立了个‘客满’的牌子。   噗!!   顾小野怎么忘了。   万梅山庄富甲天下,这不那么偏远的地方自然有他家产业。   他一手搭上西门吹雪肩膀,讨好的唤了句:“西门兄…小弟好饿哦。”   没想到西门吹雪非但没回话,反而反手一掌与他对上。   顾小野虽然吃惊,却也继续出掌与他过招。   陈全呆了。   看着两人从客栈门口打到停着的马车上,又从马车上打到屋顶上…   西门吹雪没有拔剑。   顾小野也没有出暗器。   □□的掌心,对□□的掌心。   掌风越来越凌冽。   大约过了百招以后,顾小野刻意露了个破绽。   西门吹雪一掌击中他左肩——   深邃的瞳眸一瞬收缩。   就见顾小野被他一掌击飞,眼见就要落下屋顶。   片刻愣神,白衣少年两步起跳,飞身追向那下坠的身影。   西门吹雪轻功虽好,可是却愣了片刻。   此时再追已来不及了。   可他却在空中拥住下坠的人。   纵然不能平稳落地,两人却是相依着摔在雪地里的。   白衣,垫在蓝衫下面。   顾小野扬唇一笑,转而又被喉管中的血呛到了,猛地一阵咳嗽。   比红梅还红的鲜血,从他唇齿间滑落。   滴在西门吹雪洁白的衣衫上。   “你是故意的。”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他。   “是啊。”顾小野好不容易顺过气,虚弱地向他笑着。   “你的内伤还没好!”   哦对哦,上次那个,传说要静养百日不能动真气的内伤。   这不提还好,一提顾小野忽然觉得自己五脏六腑一阵翻滚,丹田气乱如麻。   西门吹雪一见他此般形容,再无二话,连忙出掌抵在他后心,为他运功顺气。   两人在雪中坐了大约一个时辰左右。   天已经全黑了。   少年剑客冷冷的撤回手掌。   就见顾小野身子一倾,倒在他怀里。   西门吹雪尚未有所动作,他就抢先说话了:“不要推开我。”   “这次不要推开我好不好。”   “我一激动说不定气又乱了呢。”   白衣少年横眉冷目低头看了他一眼。      ☆、过年【甜】   的确没有伸手推他。   却也没有伸手拥他。   雪地里静了半晌,顾小野才幽幽开口:“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狠心,弃我于不顾的。”   “你!”西门吹雪一时气结:“你故意引我出手,被我所伤,就是要利用我的恻隐之心?!”   “不是利用。”顾小野的声音还有些无力。   他的手摸索着,攀上西门吹雪的手。   那只手中,还缠着纱布。   只不过一天快马,缰绳早就将纱布磨破,露出里层血肉模糊的伤口。   这只手…伤痕深重,西门吹雪也是无法推开的。   顾小野看着他的眼,及其认真的说道:“我只是…很想与你一起过年。”   白衣少年瞳孔一缩。   因为软在自己怀中的人,眼角竟然及其快速的划过一滴泪。   晶莹无比的泪。   落在雪地中,成了小小的冰滴,然后消失的无隐无踪。   顾小野说的太认真:“我想…新春佳节,万家灯火,唯独没有属于你的那一盏…这种感觉,你应该是会懂的吧?”   ……   曾经。   每个春节,顾梦回都会赶回来。   给小小的西门吹雪,带许多许多的年货。   在他温暖的笑颜中,春节是西门吹雪最喜欢的日子。   正月初八,便是他的生辰。   顾梦回总是会特意给他准备礼物。   大大小小,都是剑。   从他三岁有记忆开始,就是剑。   三岁那年,顾梦回亲手用梨木雕了一把木剑送给他。   往后每日,小小的身影,便牵着温暖的大手,随他在院中练剑。   四岁,是一把略长的木剑。   五岁,是一把轻铁剑。   六岁,七岁,八岁…   十二岁,也就是顾梦回最后一次出现的那个春节,他带回了乌鞘长剑。   并告诉西门吹雪,这把剑,以后伴他一生。   彼时少年,虽然未说什么,心中却也认定了,顾先生说这剑会伴他一生。   这把剑便会伴他一生。   可是。   此后三年,春节却成了他最讨厌的时光。   曾经的热闹,如今的萧索,是最痛的对比。   曾经那人在侧,如今身旁冷风,是更痛的对比。   西门吹雪起身,横抱起全身软弱无骨的顾小野,走进屋子。   顾小野已经被冻得脸都青了,一个劲往他怀里缩。   看似昏昏欲睡。   可是当西门吹雪随口对身旁的管家说了一句:“烧水沐浴。”之后,顾小野就突然睁开了眼睛。   “西门吹雪。”   他的声音很小。   可是却是贴着少年耳垂说的。   热气从他唇中呼出,还带着些许血腥味:“我也想沐浴…”   “带我一起好不好?”   “不要脱中衣好不好…”   西门吹雪一句话没说。   只是轻轻将他放在床上。   顾小野虽无力的摊着,手却一刻不闲的解着自己的扣子。   没一会,他就只剩中衣了。   只是他怕冷,中衣都比别人多穿一层。   此时西门吹雪从屏风后走出,竟然也只剩一层中衣!   与顾小野不同。   少年雪白的中衣,是轻纱纺成的。   若隐若现的透着他雪白的肌肤。   宽阔的肩膀,和有力的腰身。   顾小野只觉得自己唇间滚烫,拿手一抹,竟是参着血丝的唾液…   好丢脸。   他连忙用袖口去擦。   此时只觉瞬间失重。   水桶被摆在屏风后,下人鱼贯退出,轻轻带上了严实的房门。   顾小野被西门吹雪打横抱着。   那人脚下生风走到浴桶前。   先将他放了下去。   随后自己也坐了下去。   …………   屋内热气蒸腾。   熏得两人皆是面颊微红。   没人说话。   只有水声哗啦。   空气中弥漫着茉莉清香。   顾小野突然往他怀里靠去。   还特意将伤了的左肩对着他,让西门吹雪要推都无从下手。   顾小野满意的勾起唇角,看似无心的说:“其实,我的生辰在正月初八呢。”   少年瞳孔一缩。   “那么惊讶干嘛?”   顾小野咯咯的笑着:“难道你的生辰也在正月?”   西门吹雪不着痕迹的扶起他,自己挪了个位置。   如此两人又错开了。   然后又许久没有人说话。   后来顾小野看似慵懒的伸手,抽出他发间玉簪。   漆黑墨发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西门吹雪看了他一眼。   水气弥漫中顾小野只是痴痴的盯着他的发,一言不发。   最后微微勾起嘴角:“难怪你要别人给你束发呢~”   “这么滑的头发,估计你自己的抓不住。”   他说着若有若无的为西门吹雪编起发尾。   让人惊讶的是,顾小野编发的手法竟然极其熟练。   一路从发尾编到发中,最后随手打了个结。   西门吹雪一头长发,便随性的垂在肩上,而编好的发结成结垂在他腰间。   随性,却潇洒。      ☆、玩弄   顾小野满意的摸了摸:“恩~这样才像西门吹雪。”   和他前世想象的一模一样。   编完发水都快凉了。   而那根簪子呢?   自然是被某人私吞了。   顾小野无力的摊在桶里,一副‘你不帮我我就起不来’的欠扁样子。   西门吹雪起身,长腿跨出浴桶。   一瞬消失在屏风后。   再归来时,不但自己身上披在雪白的绸布,手中还拿了一条。   他将顾小野从盆中拎起,用绸布裹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接着又将他打横抱起,放在床上。   他双手要离开顾小野的一瞬间,被顾小野抓住一只。   顾小野一双眼如今亮的怕人,巴巴的望着他:“今天我睡这么?”   西门吹雪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然后抽回自己的手,不置可否。   只是半晌之后问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你喜欢男人?”   顾小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的明媚,露出一排细碎的银牙:“你想听什么回答?”   “我说的,你会信?”   西门吹雪沉默了。   对,无论顾小野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他的想法。   他认定的事,就是认定了。   顾小野的指尖又悄悄爬到他垂着的掌心中:“我不想再动弹了。”   “那你就别动弹了。”西门吹雪说着,扬手将被褥撩开,掀起,盖在他身上。   顾小野眼中划过一瞬惊喜。   然后就见白衣少年披着绸布淡然出了房门。   他虽然失望,但也满足了。   至少西门吹雪没有再赶他走了。   竟然还与他一起沐浴!   顾小野心里乐开了花,恨不得在床上打几个滚。   门外又传来了凌冽剑气的破空之声。   屋内人嘟囔了一句。   “就算床被我占了,也不用那么委屈自己吧?”   “难道是打算练一夜的剑么?”   西门吹雪的确练了一夜的剑。   到是顾小野以后不敢再赖在他屋里过夜了。   这个客栈外面看似与平常客栈无异。   顶楼却是完整华丽的一间厢房。   好像总统套房一样。   似乎是特意为西门吹雪打造的。   后院,也很不错。   西门吹雪的生活,比起一个剑客,更像一个阔少。   走到哪里都要住的舒舒服服的。   顾小野的伤,真的要静养了。   否则他可能这一辈子都不能再动武。   出乎意料的是,西门吹雪也不知是为了他的伤还是如何,竟然打算窝在这比万梅山庄差远了的客栈里过年。   客栈本在市中心。   又是小楼。   如今从顶层往下一看,到处都是喜气洋洋张灯结彩的模样。   灯笼红成一片海,似乎能暖到人心里去。   看着就高兴。   顾小野扬起唇角。   他摆起自己白嫩的手指。   从那一日在雪中相遇,当如今,似乎快一年了呢。   一年,就是三百多日。   三百多日,足够在那人心里烙下自己的名字了么?   如此多年以后。   再想起那年的年夜饭。   或许桌上摆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彼时屋顶上盖着厚厚的雪。   酒足饭饱后,顾小野却一时兴起非要坐在屋顶上。   白衣少年一字未说,长剑出鞘,剑气如虹,龙吟之声过后——屋顶仅仅剩下瓦砾之间的薄雪,和深秋时分落下积攒的枯叶。   西门吹雪擎着他的肩膀将顾小野丢上去。   顾小野却非要拉他一起坐下。   平日看似瘦弱的顾小野此时手中却有千钧之力。   酒气氤氲,寒风凛冽,也不知是醉的还是冻得,他两颊嫣红。   只知异常动人。   西门吹雪蠕动喉结的一瞬间,丹田气乱,被顾小野用力拉倒在屋顶上。   然后顾小野就像壁虎一样,四仰八叉的往他身上爬。   西门吹雪皱着眉伸手就要推开他,却发现骨骼清瘦的少年此刻竟有千斤重。   白衣剑客的眉心都要蹙成川字型了,低喝道:“怎可乱用真气!?”   顾小野一听嘿嘿一笑,此时已经完全躺在西门吹雪胸膛上,兀自伸出手玩弄他光滑的下巴:“不想我此生功力尽费,你就不要动啊?”   这语气,已经近乎无赖了。   西门吹雪双眼一眯。   “你竟敢再一次威胁我?”   “诶诶诶,”顾小野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悠:“这不叫威胁~”   他在西门吹雪身上滚了一下,面朝夜空,似乎微微叹了口气:“这是一场豪赌啊。”   “拿我毕生功力,赌你‘在乎’二字。”   深邃的瞳仁瞬间收缩。   此时顾小野又翻回来了。   把自己的头放在西门吹雪的胸膛上。   贴着他的心口,听着他一丝不乱的心跳。   顾小野的发带早就在他发酒疯之时,不知扔到那里去了。   此时一头青色,如绸如瀑,散落在白衣之上。   一丝一缕,皆是极致柔软。   顾小野听着听着忽然笑了:“哇,你的心跳乱了一拍诶。”   白衣少年猛然发难,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瞳孔中狠戾之色尽显:“顾小野!”   “怎么了?”顾小野脸上全是迷茫和无辜。   “我是西门吹雪!”   “我知道啊。”   深邃的双眼眯的如剑锋一般细长:“西门吹雪,不是南风馆里你可以随意玩弄的小倌!”      ☆、‘那人’   冷风一吹。   枯叶几片盘旋而上。   消失在远处万家灯火之中。   顾小野在剑客凌冽冰冷的目光中暮然一笑:“西门兄,吃醋了?”   西门吹雪双手撑在瓦砾上,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冷冷的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说:“西门吹雪,心坚如剑,情冷如石。”   “你,给我记清楚了!”   “以后若再有轻薄之举,休怪我不顾情分!”   这话说的及狠。   不顾情分,后面估计还有拔剑相向吧?   冷。   冰雪。   寒气。   让顾小野清醒了半分。   他眼中依旧迷茫。   却已经黯淡无光。   如同流星坠落后的天际,漆黑一片。   他无声动了动唇。   却一字都说不出。   最后他说了一句毫无关联的话:“想看烟花了。”   西门吹雪起身,剑鞘微顿地。   约莫盏茶之后。   天空中,一声炸响。   绚烂的烟花,如同繁星点点,照亮这个孤冷清寂的世界。   用生命,换来一瞬的温暖和白昼。   值得么?   或许是值得的吧。   极尽光明,而极尽短暂的生命,也好过亘古不尽,却黑暗沉寂的永夜。   那时两人并肩站着。   中间足足了隔了两臂的距离。   却抬头仰望着同一片天空。   同一抹烟火。   同一秒刹那。   和同一个永恒。   顾小野伸出手,白皙的五指中,暖蓝色的绳结终于成型。   竟然是个剑穗。   再简单不过的剑穗。   不过是一个绳结编成的中空珠子,下垂暖蓝色流苏。   流苏似乎很无力。   随风飘扬。   顾小野说:“送给你。”   西门吹雪没说话。   他又说:“陈全告诉我,你的生日也在腊月初八。”   “不是什么太宝贵的东西。”   西门吹雪还是没说话。   流苏依然在风中飘荡,无所归依。   顾小野又说:“收下吧。”   “就当是这么多日子,我跟着你混吃混喝,唯一能算得上答谢的。”   西门吹雪转头,看了一眼顾小野腰间玉佩。   白色的玉佩,在月光下似乎散发着莹莹的暖蓝色光芒。   玉佩下,缠着与他手上一模一样的流苏。   顾小野苍凉一笑:“是啊,剑穗一文不值…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也就这块玉佩了。”   “如果可以,我真想把这玉佩送给你。”   西门吹雪终于伸手——接下了剑穗。   顾小野眼中闪过一丝疑似希望的光亮。   紧接着又在那人抬手之间破灭。   暖蓝色的剑穗如同流星一样划过天际。   最终不知落入万家灯火的哪一盏。   又会被怎样或苍老或稚嫩手捡起。   会落入谁的眼。   又入不了谁的眼。   可是这一切的不重要了。   流星,与烟火,何其相似。   泯灭之后,留下的都是苍茫宇宙中的无尽哀凉.   ……………   次日顾小野醒来时,只觉得自己头疼的很。   只是,他多希望自己昨天能醉的再深一些,如此今日醒来时,就不会记得如流星般湮灭的希望了。   他动了动。   似乎不止头疼,连手指尖都动弹不了。   瞳孔瞬间收缩。   他竟然被点了穴。   顾小野朝门外大喊了一声。   喊了什么不记得了。   只记得两个下人及其尊敬的走进屋中,鞠了一躬道:“顾公子,我家庄主有紧急事务,今晨赶回万梅山庄了。”   “这跟点穴又什么关系么?”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此乃庄主所为,吾等也不清楚。”   另一个说:“庄主只是吩咐,两个时辰后顾公子的穴道就会自行解开,万不可动用真气冲破。”   “他…”顾公子的声音似乎都颤抖了:“他还会回来么”   两个下人及其无奈又及其不解的摇了摇头:“庄主未说,小的不知。”   顾小野觉得头又痛的厉害。   这两人下人,说话中气十足,脚步稳健轻盈。   明显功力不低啊。   顾小野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防他,用的着如防狼一般么?   下人见顾公子再无二话,便鞠了一躬,说午饭会按时送来,便退到屋外,关上门待着了。   自然,也就没有看到关门那一瞬间,顾小野眼中极度收缩的瞳孔。   那时极度的惊悚。   床帐顶端,一团黑气真的迅速凝结。   他刚想出声大叫,黑气却一瞬间全都冲到他张大的嘴中。   顺着喉管往下,似乎要将她五脏六腑尽皆撕成碎片。   痛。   是钻心刺骨的痛。   可是他张大的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扭曲的手指也半分动弹不得。   绝望。   他脑中除了痛便是绝望。   一片空白的绝望。   “是西门吹雪,弃你与不顾,才会让你此前所有努力,功亏一篑。”   “回来吧。”   “暗夜的子孙!”      ☆、终于回忆完了   ‘那人’的声音,让人战栗。   却在脑中盘旋不去。   除了让人战栗,却再也找不出更多言语来形容了。   这个声音,来自未知,也归于未知。   顾小野叫声音的主人‘那人’。   可他其实连他是不是人都不知道。   ‘那人’似乎,是黑暗本身。   黑雾一击,他的穴位被解开了。   他得以挣扎,却完完全全的落入浓如稠墨的包围中。   所有挣扎,都那么无力。   “不想回去么?”   “哦。也可以。”   瞳仁缩小的一瞬间闪过一丝希望。   “那你,就留在外面,为我做两件事吧。”   “别急着挣扎嘛。”   “难道为我做的事就一定是肮脏不堪的么?”   “这两件事你一定会愿意做的。”   “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西门吹雪。”   “你不做,他会死。”   “问问你自己,他弃你与不顾,让你再一次落入我的手中。”   “你愿意,为他,而行,吗?”   顾小野瞳孔涣散。   全身无力的松懈下来。   他觉得自己绝望的如同飞蛾,明知死路一条,却已经愿意为了那一瞬光明和温暖,拼尽生命。   啊,如烟火如流星。   只要能在,西门吹雪的生命中留下一刹华彩;在他白衣上溅上几点血滴,蔓延成红梅,奢求能开在他心头,嘴角,剑尖…   那便是死,又何妨?   黑雾笑的渗人。   笑着笑着,就放开了对他的束缚。   舒心地等着他那一句:“愿意啊。”   ——“娘,药要糊了。”   玉生烟回过神,连忙取下红泥小火炉上煎熬的药罐。   以璞玉草入药,小火煎熬三个时辰,每日一贴。   日复一日,西门吹雪已经半吐半咽,喝了上百贴了。   如今却依然静静的躺着。   曾经苍白的薄唇有了血色。   玉生烟却一日一日的消瘦下去。   除了每日熬药吃饭睡觉以外,她几乎都坐在西门吹雪床前。   握着他的手,跟他讲以前的事。   她一勺一勺的舀起碗中通红的汤药,一点一点灌入他嘴中。   喂药已经越来越简单了。   那人的脸色也有所好转。   如今的西门吹雪,就像那么多日里,玉生烟早晨起来,转头一看那那般形容。   静静地睡着。   只是如今周身没有丝毫凛冽之气。   空余俊美无俦,而无冰寒雪冷。   喂完药团子又被花满楼抱走了。   今日是个好日子。   阳光透过几净明窗落在这人雪白的床褥上。   白皙的肌肤上。   隆起的喉结上。   紧闭的薄唇上。   和微颤的睫毛上。   等等。   “西门吹雪?”   玉生烟扑上去一把抓过那人白皙的手。   她没看错,睫毛…微微颤抖着。   “你是不是醒了?”   “你快睁开眼啊!”   “你就不好奇么?”   “不好奇,那年腊月,你回万梅山庄之后,我为什么失踪了。”   “我去哪了?!”   “干了什么,遇见什么人?”   “最后又如何回到你身边?!”   “………”   玉生烟突然沉默了。   因为她握着的那只手,竟然微微回握了片刻。   有着轻灵睫毛的眸,暮然洞开,深邃却数月未见的眸子静静望着她。   “说。”   一个字。   这个字,还有些虚弱。   可是这个字,是从那张除了喝药之外长久紧闭的薄唇中吐出来的!   西门吹雪说话了。   他…不会死了。   玉生烟心中那块玄了许久重达千斤的大石终于落下。   落下激起无边尘埃。   三个月的不眠不休,如今的悲喜交加,让她眼前一黑。   陆小凤倚在门边埋怨。   “哎,这对祖宗诶,一个醒了另一个又倒了。”   “还让不让人省心了?”   西门吹雪一眼扫来,家禽立刻闭上嘴不再喔喔。   屋内画面太美。   白衣剑客用仍然有些虚弱的双臂抱起憔悴的美人,轻柔放在床褥间。   光影斜射。   恍惚斑驳中,那双绝美的薄唇勾成举世无双的弧度。   这无疑让家禽嫉妒不已。   陆小凤转身打算去找花满楼。   可是他找不到。   不在花家,不在小楼,哪里都不在。   陆小凤站在路中间摸着自己的胡子沉思时,有人告诉他看见花满楼去了银钩赌坊。   陆三蛋一激动连道谢都忘记了。   老实和尚无奈的摇了摇头,对自己说道:“还好他没认出我,不然麻烦又要上身了。”   银钩赌坊。   芳香告诉他花公子上楼了。   去了楼上住这萧公子的那间屋。   “萧公子?”陆小凤眯着眼问她。   “是啊萧公子,是掌柜的朋友,几个月前重伤逃到银钩赌坊,花公子帮着掌柜一起救治了好久才救活的。”   “宋神医说要不是花公子的璞玉草,萧公子就活不了了呢!”   芳香自顾自的说着。   却没看见陆小凤瞬间缩小到极致的瞳孔。   一阵风吹过,陆小凤已经提气掠上二楼,近乎野蛮的撞开门——   “陆小凤!你是来找人还是来拆楼的?!”芳香有些恼怒的跟上楼,就见陆小凤伫立在门边,一言不发。   她好奇的往里看了一眼。   窗子是开着的。   白色的纱帐随风翻飞。   床沿下摆着几盆花卉,似乎是从花满楼的小楼搬来的。   屋里,还弥漫这萧公子身上的药香,和花公子身上的花香。   只是空无一人。   芳香用手遮住长大的嘴,她知道陆小凤为何如此沉默了。   最远的那盆花卉,从花蕊,到茎叶,都是蓝色的。   彻头彻尾的蓝。   叶子是暖蓝与绿的交汇,有些奇怪。   花却是纯粹的暖蓝。   陆小凤,似乎一年四季脸上都挂着笑。   似乎没有人见他真正发怒或失去理智过。   那是因为,花满楼一直都在他身边。      ☆、绑架花满楼   玉生烟醒了。   西门吹雪在她身边。   低头擦拭着手中乌鞘长剑。   暖蓝色的剑穗在她眼前晃悠。   被白如玉的手一把抓住,扯下。   西门吹雪抬眼,愣了半晌,目光就柔和了下来。   “当初赠你你不要,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同样白皙如玉却略大一号,又骨节分明的手掌包裹住玉生烟的手。西门吹雪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此话略娇。”   玉生烟怒目瞪着他:“你!矫情的娇还是撒娇的娇?”   “问你。”   再说什么,似乎就真的是矫情了。   于是玉生烟话锋一转,问他:“可是,扔到的东西你是什么时候捡回来的?”   “回去找你之时。”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   原来,西门吹雪真的回去过么。   那他看到空无一人的客栈有没有失望过呢?   有没有一瞬间,害怕会再也见不到那个叫顾小野的人呢?   “有。”   玉生烟惊讶抬眼。   西门吹雪看似冷淡的说着:“无论你在想什么都有。”   然后她刚想说什么。   屋门就被狠狠撞开了。   陆小凤双眼通红,气喘吁吁,手中提着被连根拔起的蓝色花卉,指着玉生烟的鼻子闻:“花满楼呢?!”   玉生烟一脸茫然。   西门吹雪微微蹙眉。   “你别装了!”陆小凤似乎彻底失去了理智,变成了一只炸鸡:“枉我陆小凤把你当朋友,天南海北的帮你去抓假借公子蓝暖名号行凶,又栽赃到你头上的贼人,原来你和那贼人根本就是一伙的!”   “你在说什么?”   信息量太大了。   玉生烟还没反应过来。   “你不要装了!那个萧公子!”   “你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别跟我说你跟他没关系!”   屋内空气降了一度。   西门吹雪回望了她一眼:“萧暮离。”   这似乎该是一个问句。   可是当他看到玉生烟表情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答案。   明显玉生烟也没想掩饰什么:“萧暮离怎么了?”   “他就是第二个公子蓝暖!”陆小凤此话一出。   玉生烟瞳孔猛缩。   是啊。   只有他,才可能是第二个公子蓝暖。   只有他,才能伪造公子蓝暖的记号。   因为那天夜里,玉生烟瞒着西门吹雪去见的人,就是萧暮离啊!   只要见过她,想伪造还不容易么?   只有趁她不注意之时将她腰间玉佩浸到水中…所有经过那水的物事都会变成蓝色的呀。   独一无二的暖蓝。   独一无二的玉佩。   却不是独一无二的公子蓝暖。   她突然想起萧暮离身上深可见骨的伤痕,似乎都是灵犀一指留下的伤啊!   那时着急昏了头脑。   可是…萧暮离为什么要陷害她?   答案再明显不过。   是受命于那人。   那人擅长蛊惑,萧暮离又头脑简单。   那人肯定是跟萧暮离说,玉生烟被抓,如果此时他伪装公子蓝暖作案,就可以打消玉生烟的嫌疑云云。   二呆子萧暮离当然相信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抓走花满楼?   玉生烟猛然抬起头。   西门吹雪和陆小凤竟然打了起来。   纵然二人都未用全力,可是二人手中掌风还是在凌冽的呼啸着。   最终西门吹雪一股真气直击陆小凤穴道,冷冷对他说了一句:“冷静。”   “还冷静什么?!”陆小鸡四条眉毛都皱到一块了:“花满楼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玉生烟!!”   这个最聪明的主角,现在似乎真的已经急到无脑的地步了。   玉生烟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嘴角,似乎闻到了jq的味道啊。   “你说,花满楼失踪,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陆小凤静了下来。   这事实在蹊跷。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可是他的流云飞袖和听声辩位也不是吃素的。   萧暮离与陆小凤过招,纵然陆小凤赢的并不轻松,但也终究是赢了。   花满楼…也会灵犀一指,武功比之陆小凤也是差不了太多的。   若说萧暮离可以不着痕迹的劫走他…似乎也不太可能。   比较花满楼不但耳朵好使,鼻子也不差,普通迷药暗算,他一闻就知道了。   那花满楼到底去哪了呢?   玉生烟可没他那么乐观。   若说当今天下有人能不着痕迹的劫走花满楼,那就是那人了。      ☆、蝙蝠岛   难道这是一招…请君入瓮?   她随手解了陆小凤的穴位,严肃的瞥了他一眼:“为今之计,是要携手找回花满楼。”   陆小鸡微微一点头,率先出了屋子,提气朝银钩赌坊奔去。   玉生烟看了西门吹雪一眼,见他目光有些冰冷。   便悄悄用五根灵巧的手指攀爬缠绕入他掌心。   西门吹雪一眼回望,就着掌心之力将她撂入怀中,提气朝陆小凤的方向追去。   果然是请君入瓮呢。   萧暮离那间空了的屋子。   被几人翻了个天翻地覆。   最后不知从哪个落灰的角落里,找到一只…死去依旧的干瘪蝙蝠尸体。   陆小凤摸着胡子。   玉生烟脸色却白了。   这是那人留下的。   只可能是那人留下的。   这个暗喻,也是留给她一个人的。   因为那人太了解她。   甚至关于她脑中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知识,那人也了解的一清二楚。   那人似乎活了很久。   记得许多年岁久远的事。   那人知道的,比玉生烟前世从书上读来的还要多。   玉生烟的声音有些微弱:“你们…还记得楚留香曾经到过一个叫蝙蝠岛的地方么?”   “楚留香?”陆小凤又摸了摸胡子:“那不是江湖上消声灭迹已久的人物么?他的事迹一传十十传百,谁知真假?”   “若是有一天我去干司空摘星的行当,就跟他几乎一模一样了。”   玉生烟白了他一眼。   陆小鸡就闭嘴了。   半晌又有些惊讶的问道:“难道…真的有蝙蝠岛这个地方?”   自然是有的。   只是…玉生烟实在不知道蝙蝠岛会在这个世界的哪一角。   蝙蝠公子原随云故去已久…恐怕这是干瘪的蝙蝠尸体,指的就是他吧?   “既然提到岛,何不问问我?”   这声音…不属于屋内任何一个人。   可是实在太熟悉了。   熟悉到让人心慌。   让人心跳。   让人心疼。   这声音的主人本该丧命于多年前,紫禁之巅,圆月之下。   玉生烟身体僵硬的转不过身。   陆小凤唇角的胡子被吹得哗啦啦的。   白衣佩剑,天外云颠,绝世孤城。   西门吹雪眯起眸子。   冷淡说了句:“叶孤鸿。”   “什么?”   谁人手中剑已起,横光华彩满屋寂。   剑尖,直指西门吹雪的喉结。   “你怎么知道?”   叶孤鸿,花了半辈子,模仿眼前的剑客。   又花了半辈子,模仿那个远远高于自己,站在白云之巅的远方表亲。   “再过五年,或许你的气息能与他相同。”   叶孤鸿瞳孔一缩,手中长剑直直送了出去。   一瞬间满屋剑光乱窜。   最后只听呛一声,长剑归鞘。   叶孤鸿惊讶的看着眼前剑客。   心中默默认定,自己这辈子恐怕是不可能再有能与他不分伯仲之日了。   西门吹雪,竟然能把敌人的剑插回敌人的剑鞘中。   这对叶孤鸿来说,是侮辱。   明明能插入心口的剑,归剑入鞘,就是手下留情。   “你不是来报仇的。”西门吹雪冷冷说了一句。   玉生烟一脸茫然。   她脑中有太多问题。   叶孤鸿…不是死了么?   死在幽灵山庄…自裁?   他又怎么会…变成叶孤城的模样。   不得不说,毕竟又些血缘关系,他模仿叶孤城,要比模仿西门吹雪还像…   难道,叶孤城死后,白云城能屹立不倒,是叶孤鸿扮成叶孤城统治的结果么?   他自裁,就是为了换一种身份么?   可是…那真正的叶孤城呢?   叶孤鸿明显不知道…其实…他并没有必要扮成叶孤城…   “对。”叶孤鸿终于调整好心绪,抬头望着众人:“蝙蝠岛。我可以助你们找到。”   陆小凤上前一步,嘿嘿笑着:“叶城主真是善心大发呀。”   叶孤鸿缓缓低下头。   咬着牙。   露出了一个只属于他的表情。   “有人…有人说在蝙蝠岛见到了表哥的踪迹…”   他的表哥。   白云城主叶孤城。   一个死去的人,如何在蝙蝠岛出没呢?   叶孤鸿继续说:“我也知道可能性不大…可是,只要有那么一丝丝可能,我都不愿放过。”   他抬头注视着西门吹雪:“曾经表哥在世时,我一味追逐你的脚步…后来他不在了,方知曾经的我多么不懂珍惜。”   “追其源,不过年少轻狂罢了。”   是啊。   那个不羁又高傲的少年,曾经藏着一颗,比谁都软弱又自卑的心。   太高大的兄长,让他抬不起头,找不到自己。   直到挡在他面前的身影轰然倒下,他才知道,叶孤城给他的,不光是可望不可即的压力,还有为他遮风挡雨的屏障。   为时已晚。   故人难追。   如今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不肯松手。   出海的大船上,人人都面色不善。   每人心中,都装着不为人知的往事。   难以忘记的故人。   或者…见光即死的阴谋。   无论是哪一种,海浪都以相同的波纹轻柔对待。   通身雪白的大船,驶向不知名的远方。   或许,是蝙蝠岛,或许,他们永远找不到蝙蝠岛。   或许…   无数的或许。      ☆、顾梦回   花满楼此刻才发现自己真的是瞎了。   不仅看不见,也听不见,连嗅觉都受到了阻碍。   可是他心中还是很感恩。   毕竟这些都只是暂时的。   把他抓来的人,完全可以选择将他完全弄聋,让他永远闻不到。   一直,遗留在完全的黑暗中。   可是他们没有。   耳中似乎只是塞了柔软的棉花。   而空气中又弥漫着太浓郁的香味。   花满楼在想象,或许他在一个巨大无比的花园中,被某种美丽的花朵包围着。   可惜,他只能坐着。   因为如今他不仅内力被封,无法听声辩位,连伸手触摸都不太可能。   可是坐着也没什么不好的。   所以萧暮离走来时,发现花满楼的嘴角依然挂着笑。   这无疑加深了他的内疚。   玉生烟对陆小凤说:“花满楼应该不会有危险的。”   “为什么?”陆小鸡此刻无比严肃,四条眉毛横着,颇有些老气横秋。   “因为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我。”   玉生烟不懂。   不懂为什么那人就不肯放过她。   如今,她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她错了。   黄昏时分甲板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有人应声倒下。   众人赶到之时,发现叶孤鸿面色铁青的看着死去的掌舵人。   一枚银针从他眉心射入,贯穿颅骨,又从后脑射出。   不过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   如此普通的暗器,如此霸道的劲道…   陆小凤看了玉生烟一眼:“你到底有几个兄弟姐妹啊?”   后者暗暗松了一口气,至少没人怀疑她。   可是叶孤鸿脸上的表情却并不轻松。   “此人…是唯一知道蝙蝠岛航向的。”   陆小鸡瞬间停止了唧唧喳喳。   他上前查看了一下伤口,脸色都变了。   因为根据陆小凤多年的经验,这根银针是从海面的方向射来的,至少十里开外。   可是如今海面风平浪静,空无一人。   不对,空无一船。   …那,凶手到哪去了呢?   难道在茫茫大海中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或许是特别善泳者?   可是陆小凤环视了一圈四周,并无崖岸。   纵然水性再好,也没办法只身一人游那么远,到这么高的船边,杀死甲板上的掌舵人。   那需要一跃纵身,离水几十尺…   陆小凤将情况一说,众人都陷入沉思。   此行出海不知需耗时多久。   阔少西门吹雪自然是带足了家丁下人。   此时月芝惊叫一声捂住了嘴:“莫非…莫非是鬼魂所为?”   在场皆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听闻此话,无一不嘴角含笑。   只有玉生烟变了脸色,闪身往西门吹雪怀中躲了躲。   西门吹雪低头看来她一眼。   拢袖将她藏入怀中,脚尖一点,不再在甲板流连,而是带她来到船舱中。   属于西门吹雪的船舱,一如既往的华丽而低调。   入目皆是白。   玉生烟抬头望了望,就见他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似乎弧度本该更大一些,却被薄唇的主人刻意压制了。   她一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挣扎了片刻就想脱出他的怀抱,却被有力的双臂一把拽回来。   “我不是怕鬼。”   她若有若无的说了句,说完之后自己才发现怎么听怎么像欲盖弥彰。   “那你是怕什么?”   “我是…”   她是怕‘那人’。   可是她说不出。   之所以这么久,玉生烟都习惯叫那人‘那人’,是因为一旦提起他的名字,无论你在天涯海角,他都会瞬间出现在你身边,耳边,让你心头颤抖恐惧不已。   仿佛‘那人’就是恐惧本身。   西门吹雪的笑意更深了。   玉生烟只得紧蹙着眉,半天才憋出一句:“帮我把穴道解了吧。”   笑意暮然消失了。   英挺的剑眉反而蹙起。   他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直到玉生烟退到墙边,西门吹雪有力的双臂撑在墙上,便将她囚在自己臂膀之间。   他面色有点冷。   玉生烟有些茫然。   难道这么多日子相处下来…经历生死波折,还不足以让他信任自己么?   剑客的无情…当真的出乎意料啊。   她低头歪嘴讥讽一笑。   下颌却被白皙的五指执起,被迫的四眸相对。   西门吹雪指尖力道不大也不小,刚好让她挣扎不得。   那双眸子如此深邃。   锋利的薄唇轻启,西门吹雪说:“那年,我接到了顾梦回的消息。”   玉生烟的瞳孔收缩了一瞬。   她自然知道那年是哪一年。   便是他们一起过春节的那一年。   便是他将剑穗扔掉的那一年。   便是她的心被狠狠踩碎的那一年吧…   没想到他离去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顾梦回。   玉生烟颤抖着双唇,不知该如何回话。   最终只得犹豫的说了一句:“……他,那时还好么?”   西门吹雪眉心蹙得更紧了,手腕发力将她按在墙上。      ☆、交命   西门吹雪眉心蹙得更紧了,手腕发力将她按在墙上。   力道,不轻不重。   “我既决心与你坦诚相对,也容不得你有半分隐瞒。”   相对无言半晌,西门吹雪问:“彼时,为何不等我?”   玉生烟将头偏到一边,几缕碎发从额间落下,衬得她肌肤雪白,眼中的血色也愈发明显。   “你有叫我等你吗?”   “那你就不辞而别?”西门白皙的指尖一用力,有将她的头正过来,直视入她的眼眸。似乎想从中寻找些什么。   “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玉生烟紧咬下唇。   “有。”他淡淡的注视着面前这张容颜,仿佛一不注意就会化作细沙,从指尖流走。   “我需要知道,解开你的穴道你不会再一次消失。”   毕竟,西门吹雪想留,却能凭空消失的,这么久以来,也就玉生烟一个人了。   她刚想说什么。   船却突然动了。   舱门哐的一声被拉开,陆小鸡烦人的声音出现在门口:“西门,出来看…”   然后他才看清船舱里摇晃烛火中的二人。   如此暧昧的姿势,如今微妙的距离。   陆小凤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了。   可是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啊!   西门吹雪撤回手臂,冷冷的站在玉生烟身边,问了一句:“谁在掌舵。”   “没…没人…”   此时甲板上就响起尖锐的叫声。   是月芝的。   玉生烟抢先一步出了舱门,却立在甲板与船舱的通道间,不敢再进半步。   是蝙蝠。   掌舵的是蝙蝠。   成千上万的蝙蝠,黑压压的围着船身,贴着船身,推着船身。   一只蝙蝠力量虽小,可是上万只蝙蝠一起,竟然可以乘风破浪,驱使大船。   月芝身边倒着几个下人。   有万梅山庄的也有白云城的。   他们面色发青,表面无一点外伤。   可是从此处玉生烟就能听出他们没了气息。   月芝一见她就仓惶的冲过来,玉生烟顺势一推就将她推入船舱,反手应对如影随形的蝙蝠。   漫天,都是蝙蝠。   似乎将月色都遮盖了。   船竟然越驶越快,向着不知名的远方。   是谁,是谁能操控这么多蝙蝠?!   就算是当年的蝙蝠公子原随云恐怕也没这能力吧?   只有他…‘那人’。   稍稍一愣神,一只蝙蝠的利爪转眼就要插入她的眼瞳。   尖利的细爪无线放大的同时,一道寒光闪过,蝙蝠裂成两半。   西门吹雪关上舱门冷冷的看着她:“此时怎能…”   ‘分神’二字尚未出口,女子就猛然钻入他怀中。   将整张脸都埋在他结实的胸膛之上,却似乎还不够一般,恨不得将手和脚都缩入他雪白的衣襟中。   西门吹雪有些讶异。   他知道把她吓成这样的并不是那些蝙蝠。   那到底是什么呢?   剑眉微微蹙起。   她始终的都不肯说。   玉生烟抓着他衣襟的十指开始泛白,从她细碎的牙缝中悄然挤出一句话。   这句话声音很小。   似乎是在问西门吹雪,又似乎是在问自己。   就是这句话,让白衣剑客破天荒地展眉一笑。   这句话是:“若我不离,你能不弃吗?”   白皙的五指揉入她乌黑的青丝。   雪白的衣袖微动,将她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玉生烟惊讶的发现,西门吹雪的怀抱竟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   让人千分不舍,万分留恋,犹如寒冬过后的春暖,虽不明显,却如此让人欣喜。   然后她就听见那双冰冷的薄唇吐了一个字。   一个字,却能破腊月寒冰,直直暖入人心。   “能。”   她惊讶的抬起头。   就见青丝垂下,薄唇覆上。   她睁着双眼。   看着举世无双的容颜近在眼前。   平日动人心魄的眸子卸去一切戾气温顺的闭着。   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高松的鼻梁挺而露骨。   唇…纵然瞧不见,却能感觉到。   柔软,滚烫,平日不动如冰,如今侵略似火。   唇齿间辗转反侧。   西门吹雪就连五指都不那么冰凉了。   他执起玉生烟的手,放到自己心口上。   她瞳孔瞬间收缩。   这是…对一个剑客而言,太过难能可贵的信任…   如此近的距离,纵然不会分毫武功的人,只需一把匕首,便能取他性命。   西门吹雪的性命。   他却将这条命,都交到她掌心中了。      ☆、在一起~   她微微动了动指尖。   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分,这是习武者日复一日练出来的警觉,纵然熟睡中身体也会做出相应的防备。   可是他下一刻他却甘愿抑制住自己的身体,反而更近了半分。   将玉生烟迫入墙角的同时,也抓着她的手伸进了自己胸襟。   她的指尖,与他的心口之间,只剩一层薄薄的中衣。   西门吹雪的心跳,近在咫尺。   竟是比平日快了半分。   纵然只有半分,却已是万分难得。   唇齿纠结间西门吹雪跟她说:“信我。”   她猛的将手抽回来。   顺势偏过头去,躲过他侵略如火的薄唇。   这一举动显然激怒了西门吹雪。   他蹙眉深目看了她半晌。   半晌沉寂,两人的呼吸声都那么明显。   玉生烟知道,她不能要西门吹雪的信任,因为一旦信任了,他便不会原谅她的隐瞒...一丝一毫的隐瞒都会被他视做背叛。   可是…玉生烟是太过倔强的人。   或许终有一天她会将一切都向西门吹雪坦白。   那些龌龊肮脏见不得人的过去。   可是现在可以么?   坦白了之后…难道就不算背叛了么?   “还有什么?”西门吹雪两手扣上她肩膀,力道微重:“还有什么不能告诉我?!”   他愿将心口袒露,她却不愿吐露半点心迹。   西门吹雪从没有一日,如同如今一样怒火中烧。   甚至连顾梦回毁约时都没有。   这个女人一次又一次试探他的底线,而他却一味纵容,如今几近无法无天了。   他眉目依旧很冷。   甚至更冷了。   指尖手臂胸膛,也都更冷了。   打横抱起她的力道也不并不刚刚好,有些粗暴。   他生气了。   玉生烟顺从的任他将自己打横抱起,面无表情的走进属于他的那间船舱。   将她扔在属于他的雪白床榻上。   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十指,如今一丝不乱的拨弄着她的衣裳。   外衣,腰封,裙摆,如今只剩中衣…   西门吹雪终于停下,冷冷的看着她:“无所动作?”   玉生烟淡淡的点了点头。   剑眉蹙得更紧了:“难道你愿意?”   女子柔软娇嫩的指尖攀上他雪白的衣袖。   “或许,我不能对你无所隐瞒,可是我能告诉你一件事。”   “这件事你无须怀疑,是我玉生烟的肺腑之言。”   她顿了一下,眼光微微闪烁。   随后从他手臂借力猛然起身,攀上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轻呢喃:“西门吹雪,我喜欢你。”   热气吹在他耳后。   船舱中异常静谧。   唯一的窗被漆黑的蝙蝠堵满。   屋中只有摇曳的灯火。   橙光暖的那般不真实。   西门吹雪暮然将她从自己脖颈上扯下来。   她落在床榻上的同时,他也倾身覆上去。   细细打量这她眼中每一寸目光,脸上每一寸皮肤。   玉生烟有些窘迫的偏过头去。   白衣剑客终于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伸出手指,轻轻玩弄着她通红的两颊。   红的如同仙桃,又如天边云霞。   总之落在他眼中就是最讨喜的红。   玉生烟偏着头不敢看他,呼吸却极其急促。   等了半晌等不到回应,她有些心虚地缩了缩,倔强的补了一句:“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不管你…唔!”   后面的话都消失在唇齿间。   陆小凤在门外侧耳听着,还回身对月芝打了个手势,让她收声沉气。   接着他们就听见内间二人唇齿相依间,西门吹雪略显急促的说:“谁说是你一个人的事?”   接着洁白的玉指再无节制,扬手一挥,衣衫尽除。   陆小凤透过门缝看着雪白的中衣在空气中飞扬,挡住了他的视线。偏偏落地的还极其缓慢,他心中不耐,恨不得冲进去把中衣挥开。   紧接着一枚暗器穿破中衣,破风而来。   “这也太狠了!”   陆小凤两指闻闻接住暗器,就听里面西门冷冷一声:“滚。”   这一字听起来虽然冷。   却蕴藏这前所未有的急促气息,似乎压抑着极大的欲。   也是。   想来他们错过了太多次。   玉生烟用自己柔软的指尖划过他雪白的肌肤。   她没想到西门吹雪竟然对她极尽温柔。   前戏做的太足…最后惹得她都按耐不住,红唇不受控制的张开。   一声之后,便再也延迟不得。   在那之前西门吹雪却还是压抑着自己急促的喘息对她说了一句:“别忍着。”   玉生烟刚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叫喊。   十指相缠。   衣料相缠。   躯体相缠。   发丝相缠。   二人仿佛能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开。      ☆、蝙蝠迎船   他很温柔。   欢愉大过痛苦太多。   这一天她梦寐太久。   不断索求的结果就是…   西门吹雪冰冷的眸子中带了一丝愧疚。   手中抱着的是再无一丝力气,柔软瘫在他怀里的女子。   木桶中冒着热气。   万梅山庄的下人太过聪慧。   今日的木桶比平日大了两倍。   他轻轻的将她放入水中。   长腿一迈,自己也坐入桶中。   五指拿起雪白的毛巾,温柔的帮她擦拭。   却还是惹得玉生烟倒吸一口冷气。   “我…”西门吹雪竟也有欲言又止的时候。   “你很温柔。”玉生烟回头无力地勾起一笑:“怪我自作自受。”   转而又补了一句:“再说,我也没有骨折什么的。”   西门吹雪面色一僵:“谁跟你说的?”   孙秀青的事…那时半是出于气血上涌,半是出于怕伤到玉生烟。   他自以为无人知晓。   却忘了还有一只叽叽喳喳善于体察入微的陆小鸡。   “团子跟蚯蚓哥哥说了之后,蚯蚓哥哥告诉我的。”   陆小凤被赶出来之后正在喝茶。   却暮然打了一个冷战。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不详的预感。   “她是不是比我好?”玉生烟若有若无的问了一句。   西门吹雪停下手中的浴巾,不着痕迹的勾起嘴角:“你说呢?”   女子忽然就不说话了。   必然是孙秀青好的。   要不然当初他又怎会在自己那般危难,生死一瞬的边缘抛弃自己,抱着仅是中了毒针的孙秀青跑路呢?   想到此她就心有不甘。   她其实…是个太过小心眼的女人。   自己心爱的男人…与她人拜过天地,步入洞房,她又如何能甘心?   轻柔的水声响起。   西门吹雪从身后拥住趴在木桶边缘的她。   声音如常,嘴角却带笑意:“不知道。”   玉生烟眉心又紧蹙了一分。   然后西门吹雪才缓慢平稳地说道:“我并未在清醒的时候碰过她,你让我如何作答?”   怎么可能?   瞳孔瞬间收缩,玉生烟暮然回头。   却牵动全身,痛得她又吸了一口凉气。   那双有力的臂膀将她箍住,防止她再乱动。   书上…似乎不是这么写的。   书里,西门吹雪和孙秀青必定是有过许多缠绵的,要不然怎么生儿子呢?   可是…   “你真的没有儿子?”玉生烟狐疑的问了一句。   这才发现西门吹雪从不说谎。   他却答:“有。”   “我儿子如今在万梅山庄中。有陈全照顾,必定万无一失。”   玉生烟一愣。   那是团子。   西门吹雪玩弄着她湿了的青丝,若有若无的说:“还想要个女儿。”   然后玉生烟的脸就红了。   此时舱外突然响起下人惊慌失措的叫声:“礁石!!礁石…好大一块礁石!!!”   二人这才猛然觉醒,察觉到如今众人身处的险境。   蝙蝠围船,大船急速朝巨大的礁石撞去…   下个刹那,玉生烟便觉天旋地覆,却不是触礁,而是被西门吹雪急速地从木盆中捞起,用绸布裹紧,横抱在怀中。   他手中动作行云流水,甚至没有弄疼玉生烟。   然而下一刻…船就要撞上礁石了。   玉生烟只觉抱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西门吹雪向上腾空一跃,穿破两层木板,直直凌驾于大船之上。   千层浪花中,大船竟也腾空翻起,最高时竟远离海面数寸。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眼见大船就要落入海中化成碎片——千万只蝙蝠竟然迅速俯冲到船底,合力将船腾空托起…   西门吹雪轻轻落地时,就听陆小鸡惊叹不已:“真没想到啊。”   “世间竟还有如此叹为观止之景…木船腾空,蝙蝠救人?”   此时叶孤鸿收回盯着西门吹雪的目光,冷冷说了一句:“看到岸了。”   果不其然,不远处就是岸。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蝙蝠岛?”   想来是假不了的。   如此名副其实的名字。   蝙蝠岛,蝙蝠迎船,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只不过众人都不敢掉以轻心,正是因为太明显了。   可是…蝙蝠迎船这一事也太过诡异,实在不像人为。   或者是…在海上杀了掌舵人的,难道就是某只蝙蝠么?   玉生烟窝在西门吹雪怀里暗自思量。   明显不可能。   那只暗器的力道,只有可能是当年传授她功夫的‘那人’。   当今武林,似乎也只有他一人…   她想着又往西门吹雪怀里缩了缩。   一想‘那人’曾经近在咫尺,她就全身汗毛顿起。   西门吹雪帮她过了过身上绸布,嘴角微微上扬。   似乎是以为她羞了,抱着她大步走回船舱。   空留一船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出声。   就连陆小凤也只是露了一个诡异的微笑,摸了摸自己胡子。   约莫片刻之后。   船靠岸了。   玉生烟也穿戴整齐了。   可是却还是被西门吹雪抱在怀里。   一张脸涨的通红,时不时挣扎一下。   可被点穴的人又怎能挣得脱西门吹雪的双臂呢?   陆小凤摸着两撇胡子,觉得自己憋笑都要憋到内伤了。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西门吹雪如此张扬热烈的模样。不过他是不会出声的。   以他对西门的了解,出声的人都会被他斩于剑下。末了还会高风亮节的加一句:我抱我的女人,何人有异?   原来爱情都是盲目的。   是会让人改变的。   让冰冷的人变得温暖,风流的人变得专一。   陆小凤摸着自己的胡子,想着这些年过去了,他是不是也该找个婆娘安定下来了?   不知为何,这一念头一起,他就皱起了眉头。   可能是想到被捉走的花满楼了吧。      ☆、章节标题无能啊   蝙蝠岛表面看上去似无人烟。   到处都是丛林或沙滩。   众人转了一圈毫无发现之后,决定跟着盘旋不去的蝙蝠。   蝙蝠果然还在引路。   也不知在丛林中如何七拐八绕,一行人终于在次日旁晚走到了一个破落的石门面前。   石门看起来有些破旧。   内里空洞深邃,什么都看不清。   蝙蝠盘旋在门口,似乎在等众人进去。   陆小凤看了一眼叶孤鸿,叶孤鸿正在看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目视前方,偶尔低头看看怀中的玉生烟。   有许多下人都留在了船上。   跟下来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武功上乘的。   哦,外加月芝。   玉生烟觉得月芝似乎不太会武,纵然会也不是特别厉害。   她跟来明显是为了照顾玉生烟的。   陆小凤见几人僵持不下,随手点起石门边破旧的火炬,火光照亮了洞口。   洞口中似乎是通道,可是却长的看不到头。   陆小凤抬脚走了进去。   为了花满楼。   蝙蝠和这道石门是唯一的线索和希望。   别说是陷阱,就是火坑他也会往里跳。   众人自然是跟着了。   走了约莫一刻钟左右,通道开始变宽。   两边竟然都有燃点的火炬。   陆小凤凑近一闻:“竟然是长明灯油。是极其罕见的南海鲛人油,真正的千年不灭。”   “可是…”他趁着火光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长明灯,不是只点在墓穴里的么?”   “难道这是一座古墓?”   叶孤鸿斜睨了他一眼:“何必猜测,一探便知。”   有长明灯的甬道极长,长的看不见头。却也极其华丽,两壁皆是浮雕彩画,金漆锦色竟栩栩如生,丝毫不见斑驳脱落的痕迹。   让人难以猜测地宫的年岁。   分明应该很古老的东西,一切却都恍然如新。   走了许久,终于隐约见到尽头是一扇石门。   突然间,火光摇曳了一瞬。   长廊中所有长明灯竟由远及近一盏一盏熄灭了,速度极快。   月芝大惊失色,心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鬼吹灯?   最后连陆小凤手中的火把也瞬间熄灭。   黑暗中顿时传来打斗声。   唯一的光线只有短兵相接摩擦而成的火星。   后来只听陆小凤一声:“别杀他!”   随后甬道中便亮了起来。   之间下人中三死四伤,还有一个昏迷不醒。   地上还倒着约莫五六个陌生人,看似便是他们尝试袭击西门一行人。   陆小凤披头散发,只因他的簪子被西门吹雪拿去当剑使了。   簪尖正直至一人咽喉。   想来这人便是陆小凤出声留下的人。   “他是朋友。”顿了顿陆小凤又自己补了一句:“至少曾经是。”   那人正是景山门主胡广漠,年过而立,却因为留着一脸络腮胡经常被人错叫爷爷。   胡广漠豪爽的抹了抹自己嘴角的血迹,朝陆小凤使了个颜色:“小凤兄,有酒吗?”   陆小鸡熟练的把腰间酒囊扔给他。   西门吹雪顺势收了簪,片刻之后还趁着火光,用陆小凤的簪细细的为玉生烟挽起发。   先前匆忙,纵然穿戴整齐却无暇顾及发丝。   只是西门吹雪自己的墨发都常年披肩,只是斋戒沐浴时会有名妓替他将发尾细细缠好,以扣束之,垂在腰间。   所以他自然是折腾了半天也没折腾出名堂。   陆小凤看不下去了。   谁不知道西门的本意根本不是束发,而是为了火光摇曳下某人通红的面颊。   胡广漠猛灌了两口酒,擦去络腮胡子上的液体,抬起头极其认真的看着陆小凤:“小凤兄,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吧。”   “为何?”   “因为…”他面色有些为难:“聚集在此的江湖人太多。”   “而他们的目的,与你有莫大的联系。”   陆小凤不满的摸了摸自己披着的发:“怎会有江湖人聚集于此?”   胡广漠叹了口气。   一口饮下囊中所有酒。   “还不都是一些鬼迷心窍的事和人。”   “以咱们的交情,我要是不跟你说,实在对不起江湖道义。”   “前些日子聚集于此的江湖人大约有上百。”   “这几日下来自相残杀死了不少。”   “还有不少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后来在明处的江湖人终于达成协议,不再自相残杀,而是携手对付躲在地宫暗处的人,和新来的人…”   “今日碰巧我们几个守门…没想到来者竟然会是你们。”      ☆、鬼迷心窍   “今日碰巧我们几个守门…没想到来者竟然会是你们。”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   明显引起了西门吹雪的不满。   始终盘不起墨发的簪子又对准了胡广漠的咽喉,他冷眼道:“说重点。”   胡广漠神色微动,终于直说:“他们都是为了公子蓝暖那块绝世宝玉来的。”   绝世宝玉?   陆小凤看了玉生烟一眼。   她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玉佩。   陆三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嘿嘿笑道:“难道他们想把那玉偷回去开染坊不成?”   “非也非也!”胡广漠似乎有些激动:“那块玉佩的用处可远远大于染色。”   “听说那块玉佩可是上古奇宝,常年佩戴在身边,不仅可以功力大增,还可以长生不老。”   “更重要的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在场之人皆是一惊。   玉生烟往西门吹雪身后躲了躲。   似乎有些惶恐,却紧闭双唇什么都不肯说。   陆小凤瞧她那样心中起疑,却还是敷衍道:“哪有如此神奇的宝玉,想来不过是江湖轶闻,怎么会有这么多豪杰相信,并且聚集于此呢?”   胡广漠笑了。   笑的有些苍凉。   “江湖中人,又有几个,心中没有执念呢?”   “若是能让执念之人起死回生,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他们也是愿意的。”   “更何况…”   “关于那块玉的说法,并不是空穴来风。”   “传言公子蓝暖好南风,曾用自己的宝玉复活了叶孤城…”   他说着为难的看了一眼西门吹雪。   “先前无人相信。”   “可是白云城屹立不倒。”   “前些日子更是传出叶城主密会武当掌门。”   “再后来江湖上有许多人见过他的真容。”   “就连司空摘星也见过,并且断定并不是他人易容而成。”   他目光闪烁,却直直望向西门吹雪:“当年月圆之夜,庄主亲自送叶城主归西,可知他是否有半分生还的可能?”   此时叶孤鸿步入光亮处,胡广漠这才大吃一惊。   “你们是在哪里看到表兄的?说!”   “你…你…”他手指颤抖的指着叶孤鸿:“你不是叶城主?”   末了他又喃喃自语:“也是…听说有人五六天前就在地宫中见到了叶城主的踪迹,却依旧还是追不上…”   五六天前,叶孤鸿正与他们在海上行船。   “少废话!”他不耐烦了。   也只关心叶孤城的去向。   胡广漠理了理思绪,答道:“…许多看到叶城主的江湖人都半信半疑一路追赶他…几乎所有人都追到了蝙蝠岛…”   “哪怕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方见到叶城主,却都殊途同归的追到了蝙蝠岛。”   此事太过诡异。   陆小凤低头沉思。   叶孤鸿是个变数。   究竟是叶孤城重生,还是叶孤鸿假扮?   他到底是幕后黑手,还是蒙在鼓中?   可是…以陆小凤多年的经验,叶孤鸿对寻找他表兄的执念却并非假装…   更何况叶孤鸿在船上时就有人见到了叶孤城。   如今的武当掌门,也算德高望重,想来是不会说谎的。   又有易容第一的司空摘星证言,想来也不可能是他人伪装的了。   难道叶孤城真的没死?   孰真孰假,比这个问题更重要的是,无论真假叶孤城,都将所有人引向了一个地方。   ——蝙蝠岛。   这岛中地道中本就弥漫着诡异的气息,此时更甚。   所有人都知道,这其中必有诈。   可是他们却还心甘情愿。   那些为已逝的所爱之人来的是如此,为花满楼来的陆小凤一行人也是如此。   可是须知活死人和肉白骨还是有根本的分别的。   若是尸身不腐,栩栩如生,看似与活人只差一口气,那叫活死人。   可是若人都成了棺中白骨,或罐中白灰,那才叫肉白骨。   明显一块玉是不可能真正有肉白骨的功效。   所以那些江湖人的执念之人,恐怕都刚死没多久。   陆小凤出声一问:“莫非胡大嫂…”   胡广漠看了看空了的酒囊,垂眼点了点头:“尚未过头七。”   “那其他人的亲人爱人呢?”   他这才略微反应过来,一双眼瞪得滚圆:“皆是刚去没多久!”   “你是说!?”   胡广漠激动起来,胡子一颤一颤的:“你是说是有人故意杀了江湖中人的亲朋,再将他们都引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找一块可能根本没什么用的破玉?!”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后退了两步。   “可是…聚集于此的有上百人,名门正派江湖豪杰黑白两道,数之不尽…若真是人为,又怎么可能有人能在一夜直接杀尽那么多人?”   玉生烟眼神犀利。   那有何不可能。   若是‘那人’一声令下,倾教出动,别说杀几个家属,就是一统江湖也是谈笑间。   她从不懂‘那人’想要什么。   只不过,既然都走到这了,要回头自然是不可能的。   胡广漠见他们心意已定,便带着他们往前走。      ☆、又见孙秀青   路上还若有若无的打探。   “对了小凤兄,要说这公子蓝暖,应该只有你最熟悉了吧?”   “说句难听的话,江湖中有不少关于你和他的传言呢。”   “你曾经扬言捉到公子蓝暖,并交由万梅山庄看管,谁料后来他又出来兴风作浪。完了你又说曾经手刃公子蓝暖,结果他还照样没死…”   “不少人都是这公子蓝暖皮相极好,连当年的白云城主叶孤城都曾对他倾心呢!嘿嘿嘿…”胡广漠似乎有些醉了,说着说着自己就脸红了起来:“你是不是也…”   陆小凤被口水呛到了,弯腰咳了好几声。   他用余光悄悄瞥了一眼西门吹雪。   发现玉生烟也似有似无的望着他。   可是西门大庄主脸色似乎无太多不妥。   只是冷着脸走路,一如既往,步调平稳。   一见当事人似乎没什么意见,陆小凤就开始天南海北的吹:“你那是不知道啊,公子蓝暖行事诡异,本就有好几个分身。”   “他这些分身一个比一个武功高强,却都栽在我手里。”   “想来现在江湖上公子蓝暖最恨的人就该是我了吧?”   玉生烟斜睨了他一眼。   他就住嘴了。   此时一行人不知七拐八弯到了何处,前方竟然灯火通明。   看起来竟然像是会客厅。   还是十分豪华的会客厅。   装潢一应俱全,非金即玉,根本不像是埋藏在地底已久的墓室,倒像是常有人住的大宅…   陆小凤皱起眉头。   胡广漠此时醉意全无,露出诡异一笑:“这么说你也不知道那块玉在哪咯?”   “糟了!”陆小凤大叫出声。   “小凤兄,对不住了。”他本就站在墙边。   此时两根手指不知是碰了什么机关,华丽的会客厅地板顿时就开始下陷。   灰尘四起。   只有胡广漠站着的地方完好无损。   他笑着朝他们挥手:“再见了小凤兄,我不会亲手杀你的,也曾警告过你,作为朋友,我也不欠你什么了。”   他自然不用亲手杀他们。   会客厅地下是一片漆黑。   可是众人全都安稳落了地。   只有玉生烟落在西门吹雪怀抱里。   她蹙着眉,暗道:“帮我把穴位解了!”   因为他们一落地就感觉到了。   这是一个很开阔的空间。   无边黑暗中却蕴藏着无数气息。   而且个个绵长均匀。   明显都是武林好手。   胡广漠虽不会杀他们,却送他们下来送死了。   连陆小凤的神色都开始严峻起来。   纵然这里有天下第一剑,可是双拳难敌四手…   不过稍稍愣了片刻,剑气掌风便从四面八方而起。   这是打算群起而攻之啊…   玉生烟心中焦急,又叫了一声:“快帮我解开啊!我可以帮忙。”   “不。”   西门吹雪冷冷回了一句。   听起来平淡无奇的一个字。   一字间他却已经将玉生烟放到地上,又夺了一人的剑,取了三人的命。   “哼。”一字完了还冲死人道了句:“武当凌霄剑,你也配?”   陆小凤冷汗都渗出来了。   这屋中竟然全都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其中更是不乏武当少林等等名门正派的高手。   “别计较配不配了!!”他冲西门吹雪喊了一句。   庄主却没理他,只是淡淡的朝玉生烟说了句:“正八点方向是出口。”   “走。”   她呆愣在原地。   身后还护着月芝。   片刻之后她真气顿起,想自行冲开穴位,却被西门吹雪一把拉入怀中。   “不许乱用真气。”   “你带月芝先走,吾等随后就到。”   黑暗中月芝都要急哭了。   西门吹雪抱着她一个闪身又结果了一人。   还冷冷道:“难道你不信我?”   并非不信他…只是黑暗中又太多高手…   可是他是西门吹雪。   既然他说他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玉生烟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拉起月芝就往八点方向飞奔而去。   一路竟然丝毫无阻。   待二人一路狂奔到光亮处,这才停下喘气。   此处似乎是一个卧室。   极其华丽的卧室。   纱帐重重,灯火通明。   似乎还是个女子的卧室。   有一面极大的镜子,还有许多首饰盒。   玉生烟并没有松懈。   没有西门吹雪的地方都很危险。   她在算着自己手上的筹码有多少。   若是‘那人’出现她能拖延多久。   西门吹雪…能不能安全脱困?   此时烛火摇曳,纱帐后似乎突然出现了一曼妙的身姿。   “鬼啊!!”月芝尖叫着躲到玉生烟身后。   她有些无奈。   这女子明显不是鬼,相反,还是她们都极其熟悉之人。   孙秀青自纱帐后出来时,反倒惊得吸了一口凉气。   “顾公子?!”      ☆、对决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美艳的女子:“真的是你?…你,就是他孩子的娘?”   月芝曾经服侍前庄主夫人的时候对孙秀青印象还是不错的。   只是后来玉姑娘出现之后她就越来越讨厌孙秀青了。   特别是去而复返的人。   她此刻出现在这,明显是早有预谋。   “就是她。”   叶孤鸿的声音也出现在屋中。   玉生烟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少年的身影像极了当年的白云城主。   却总让人觉得他们在骨子里就是不同的人。   叶孤城是高傲到骨子里的人,叶孤鸿却是自卑到骨子里的人。   一个人若是自卑到了极点,却会拼了命的掩饰,即使成为别人的影子也在所不惜。   只要是高傲的影子。   就连月芝也察觉到了不对。   颤抖着出声问:“庄…庄主呢?”   “死了吧。”   “就算没死也快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与叶孤城的面目极其不符。   月芝眼角沁出泪,侧身把玉生烟挡在身后。   “他不会死的。”玉生烟似有似无的说了句,看似无心,却极其坚定:“且不说他是西门吹雪,若是叶孤鸿真的要害死他,孙姑娘又岂会坐视不管?”   她说着特意换回当年顾公子的嗓音,朝孙秀青温润一笑:“是吧,孙姑娘?”   孙姑娘浑身都打了个寒战。   “你…你到底是男是女?!”   玉生烟眯了眯眼,换了个戏谑的口吻:“若是当年你看上的是我,说不定我就是男的了呢?”   “贱人!”孙秀青再也不受控制,一巴掌打在玉生烟侧脸上。   她被打翻在地,却也不恼,随手抹去嘴边血迹。   叶孤鸿的剑顺势直指她雪白的脖颈,居高临下,眉目阴冷:“说,你把我哥的尸体藏在哪了?”   玉生烟还在笑:“你没听他们说么?你哥没死呀。”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叶孤鸿说着又迅速点了她一个穴位。   那是玉生烟刚刚运气冲破的。   “别耍花样!将玉和表兄的尸体交出来,不然就请西门庄主给你收尸吧。”   玉生烟嘴边扬起一丝玩味:“你好像,很爱你表兄嘛?”   “这蝙蝠岛的一切,难道都是你算计的?”   “为了什么?”   “就为了复活叶孤城?”   她伸手玩弄着腰间玉佩:“你还真的相信这玩意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   “那你怎么不相信,多年前的月圆之夜我就将他复活了呢”   “你胡说!”叶孤鸿已经有些失控了。   玉生烟见他那模样,嘴角笑意更甚:“为什么不肯相信呢?你是不愿意相信他还活着,还是不愿意相信他既活着,却不来找你?”   “少废话!交出东西!”   “为什么呢?”玉生烟推开月芝,站在两人中间:“即使我交出东西,孙姑娘恐怕也是不会放过我的。”   “哼。”叶孤鸿冷笑:“从死人身上拿玉佩岂不是更容易?”   玉生烟甩着玉佩的流苏:“若是有用你早就拿去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没有尸体没有白骨,你难道要大变活人不成?”   “住口!”明显被戳中了弱点,叶孤鸿炸毛了。   剑光一闪,玉佩已经落入他手。   “听闻这玉佩对你十分重要,难道你就真的甘心让与我?”   玉生烟握了握拳。   一撩发间五枚暗器齐出,却攻向不同的方向。   纵然没有内力,暗器并非势不可挡,可是因为角度刁钻,叶孤鸿慌忙抵挡间竟是露了一枚。   一阵钻心的痛刺骨而来,叶孤鸿面容都扭曲了:“解药呢!”   玉生烟两手一摊:“反正我是将死之人,何不拉个人垫背?”   见她如此模样,叶孤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剑气一横便在她大臂上留下三尺长的血痕。   “总然是死,也有千万种不同的死法。”他倒提佩剑,让剑上血滴缓缓流下:“你说,在下若是将你这一身雪白的肌肤一寸一寸片下来,孙姑娘是否愿意全数吃下呢?”   月芝慌忙帮玉生烟止血,眼中豆大的泪断线般的流,却不敢发出太多声响。   玉生烟看了孙秀青一眼。   只见她两眼发光,似乎很期待的样子。   不由得叹了口气。   “彼此彼此。”说着她竖起右手,五指间夹满了暗器,似乎足足有上百枚:“这每一枚上涂得毒都不太一样。”   “能让叶少侠在短时间内尝遍人生九九八十一苦。”   “尝遍苦痛,却不能自取性命,不知你想不想试试呢?”   “毕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护妻   “你!!”叶孤鸿俊美的面容扭曲的不成样子,色泽铁青,在层层纱帐的映照下甚至不像人,而像鬼魅一般骇人了。   “何必呢?”玉生烟悠然开口,仿佛地上殷虹的血迹并不是从她身上流出的一般:“你如此疯狂,也不过是执念太深而已。”   “可你心心念念的表兄尚在人世,你只需细细寻找,终有一日还会相见。”   “不…不可能!”   当年叶孤鸿情愿假死,代替叶孤城掌管白云城,就是因为他相信只要表兄没死终有一日会回到白云城,与他团聚。   毕竟…毕竟他是叶孤城在这世上唯一有牵连的人啊!   他若没死…这些年又怎么可能杳无音信?!   他若不回来,怎么能看到叶孤鸿为他打理的白云城…如何能亲耳听到叶孤鸿说的那声抱歉?!   情太深,使人狂。   剑光一闪,叶孤鸿大口喘着粗气,剑尖上却是一块鲜血淋漓的皮肉。   “啊!!”   有人大叫了一声,却不是玉生烟,而是月芝。   “姑娘!!”   她哭得凶。   玉生烟却紧咬下唇半声不吭,仿佛那块肉并不是她的一般。   可是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却出卖了她。   叶孤鸿两眼通红,似乎依然疯魔。   “你有没有想过,你割她一块肉,有人会让你十倍偿还?”   这人言语平淡,却似乎蕴含怒气。   陆小凤想出手,可是又觉得此事还是等西门吹雪亲自解决毕竟妥当。   “哈哈,你说西门吹雪嘛?”叶孤鸿却似乎毫不在乎:“你去问问他,他为何喜欢这个贱婢呢?”   “曾经在表兄身下承欢的贱婢?!”   陆小凤露出片刻惊诧。   只见一袭白衣,悄然无痕的出现在屋中。   叶孤鸿不过一霎慌乱,就继续说:“你难道不想知道,表兄那样清高的人,当年又怎会参与造反么?”   “庄主觉得,一个女子若想要男子为她做什么事,何种方法最快呢?”   “哈哈哈,她那一副惊世绝伦的容貌!竟连表哥也趋之若鹜!”   西门吹雪恍若未闻,俯身细细查看玉生烟的伤口。   玉生烟愣愣的望着他。   愣愣的看他撕下自己的衣料为她包扎。   愣愣的看他静静的听叶孤鸿叙述,不出声也不阻止。   只是他轻柔的手指,到最后竟然微微颤抖了一下。   因为叶孤鸿说:“西门庄主,你难道就不奇怪,为什么她的玉只剩半块了么?”   “哈哈哈哈!那是因为她临行前把另外半块留给表兄了啊!!”   他得意的提着手中玉佩:“不知能合二为一的玉佩,她有没有送你一半呢?”   西门吹雪耳边划过多年前顾小野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剑穗一文不值…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也就这块玉佩了。”   “如果可以,我真想把这玉佩送给你。   玉佩是不能送人的。   他信了。   甚至万分珍惜她亲手编织的剑穗。   在剑鞘空了的时日,依然配着剑穗。   想起曾经面对空无一人的旅馆时,在雪中翻找的他。   那是西门吹雪第一次弄脏自己雪白的衣袂。   如今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原来玉佩是可以送人的。   只是不能送给他。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玉生烟连忙出声解释。   却发现当西门吹雪淡淡的注释着她的时候,她却无言以对。   要如何解释呢?   叶孤鸿说的都是真的。   西门吹雪深邃的眸子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最后低吼一声:“你说够了没有?”   此时在说话的只有叶孤鸿。   他有些惊讶。   下一刻拿剑的手已经空了。   在下一刻叶孤鸿只觉一阵剧痛后,鲜血喷溅,右肩竟轻了许多。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落在地上的右臂,五指还维持着拿剑的姿势。   “我西门吹雪的家事,何时轮到叶家人说三道四?”   他话语阴冷。   玉生烟却放松不下来。   玉佩还在叶孤鸿仅剩的左手中。   孙秀青忽然笑了。   笑得有些张狂:“西门吹雪,没想到你也有今日!”   “当年不能给我的东西,你给了别人。今日诸般,是否就是报应呢!”   他看都不看孙秀青,只是深邃的望着玉生烟,冷冷道了一句:“滚。”   “趁我改变主意之前。”   陆小凤知道他不杀叶孤鸿是为了昔日对叶孤城的尊敬,不杀孙秀青或许是因为往日亏欠。   可是此时空气中寒气都要凝结成冰了。   他知道二人如果再不走,什么昔日情分都没有用了。   于是二人逃也似的走了。   陆小凤也趁机溜了。   还拽走了月芝。   玉生烟有些发愣。   腰间空荡荡的。   难以相信西门吹雪竟然真的让叶孤鸿将玉佩带走了。   这一思绪明显没有逃出西门吹雪的敏锐:“与他的定情信物,重要如斯?”      ☆、解释   这一思绪明显没有逃出西门吹雪的敏锐:“与他的定情信物,重要如斯?”   她慌忙回神:“不…不是的。”   他闭眼缓了缓气息,似乎在强力压制着什么。   双眸再睁开时,已经深得不见底了。   “说吧。”   “我听你解释。”   玉生烟张口半晌,却不知从何说起。   “西门吹雪。”   “不是人人都能如你一样光明正大,坦荡无畏的。”   “有些人生于黑暗,也终将消亡于黑暗。”   “我的确很肮脏。”她眼神有些空洞,想起了些过去的往事。   “干净纯洁,是一种能力。”   “我们生于暗夜,自然也只能听命于暗夜。行一些苟且之事,使一些卑鄙手段。”   一眨眼,滴下一行泪。   “所以…你真的要听?”   她郑重的看着西门吹雪。   她太怕说了说了会失去这个人。   说实话会失去这个人,说谎话也会失去这个人…   两难。   西门吹雪冷冷的扫了她一眼。   空气中寒气不减,他却强压心头怒火。   抬手将女子抱起,放到一旁床上。   又脱下外衣为她盖上。   看似体贴之举,举手投足间却少了温存。   “说。”   “一五一十的说。”   玉生烟有些惊诧。   “难道连最肮脏的过去…最不堪入目的伤疤你也要看?”   西门吹雪面不改色道:“看。”   玉生烟眼中神色暗淡。   偏过头去,顿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那年与你分开之后,我的确去见了叶孤城。”   那年‘那人’交代她的两件事,其中之一,便是怂恿叶孤城与南王合谋造反。   若说威胁她还真算不上。   因为玉生烟也知道叶孤城与西门吹雪一战那是势在必行的。假象若是叶孤城不曾预谋造反,不曾在御前与七大高手过招,不曾事败丧失生趣…那紫禁之巅月圆之夜的结果…又有谁可知?   可是当时她与西门吹雪分开后,其实并未直奔南海。   别问她为什么。   因为‘那人’执手撕了她的男装扮相,意味太过明显。   便是要她用女色惑之。   可是暗室中那人教她的从来只有暗器毒攻,何时教过媚术呀?   对于‘那人’的命令,她又怎么敢提出疑问?   若是说她不会媚术,‘那人’打不定一个不高兴就把她扔到红馆里接客,接个几个月客自然就会了。   所以她是不会告诉西门吹雪,其实那年分离之后,她先去了南风馆寻了曾经擦肩而过的公子留醉。   听说萧暮离是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将公子留醉打晕之后扔在后院雪里的。   被人发现时冻得只剩半条命了。   直到见面之日,公子留醉还在掩唇咳嗽。   他倒也是个妙人,一见玉生烟,第一句就是:“想来这位客官便是害在下冻了大半日的元凶吧?”   “啊?”玉生烟愣住了。   公子留醉咳完之后露出唇边浅笑:“也是呢,姑娘如此好的皮相,不知比在下微薄之躯好出多少倍,也难怪那位公子对在下不会留情了。”   这话听得有点酸呀。   看来公子留醉对萧暮离当日行为还是耿耿于怀的。   玉生烟刚想说什么,却又被公子留醉抢了先。   “姑娘不若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中吧?女扮男装来南风馆寻乐子这种事…若是被你家那位发现了,在下恐怕又要倒霉了。”   她终于一口茶噗了出来。   敢情公子留醉是觉得,自己是不守妇道的出嫁女子,被丈夫发现之后才有后来的云云云云…啊?   真是个妙人。   “留醉误会了…”   “在下微薄,担不起姑娘姓名相称。”   玉生烟一看这敌意太大,估计硬要解释是解释不清楚了。   所幸她只是来请教媚术的。   干脆一咬下唇,做出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我就老实跟你说了!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我家相公,他其实暗暗恋慕你。”   “三月前我发现时也不敢相信,后来他日日往这跑,却只愿在对面茶楼远远相望…对你那一副望穿秋水的模样呀,让我嫉妒死了。”   公子留醉面露差异,听她继续编。   “后来我再也沉不住气,女扮男装偏要来看看这将我相公迷得神魂颠倒的公子留醉到底是何许人也!”   “相公他似乎是怕我为难你…一边又急于证明对你并无爱慕之心…才会下此狠手…”   一席话下来,听得公子留醉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的。   “那姑娘今日来…”难道找他麻烦的么?   玉生烟连忙摆手:“不不不,妾身想了一下,相公爱慕公子并不是公子的错,而是妾身平日太过平庸…今日特来向公子请教——御夫之术。”   留醉有些吃惊。   片刻之后低头笑开了。   “男人真不是东西。”   “家有娇妻如此,竟还朝三暮四,朝秦暮楚。”   “姑娘心性直率,武功高强,想来必是江湖儿女…”   好眼力啊。   玉生烟暗暗赞了一声。   这远近闻名第一红馆果然不是谁都能当的啊。   他这识人的本事芳香就没有。   留醉一面为她斟茶,一面徐徐道来:“江湖儿女骨子里痛快豪放,自是少了我们这些南方人骨子里的诗意婀娜。”   “想来那位公子也只是少见多怪,图个新鲜,新鲜劲过了,自然会乖乖回到姑娘身边。”   玉生烟眉头微蹙:“这么说…留醉是不愿赐教了?”   他也显得有些为难:“并非不愿赐教…只是在下实在不知御夫之术…”   这语气中带了三分自嘲:“人道是浪子无情,戏子无义。”   “风月中人,看似风光万千…落幕之后,又怎能区分真情假意?”   他说着抓起玉生烟的手,让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的时候,脸上的妆太浓了,会让人搞不清,哪个爱我真容颜,又有哪个,爱我皮囊下的三魂七魄…爱我午夜梦回的伶仃落寞?”   玉生烟呆了。   这个男人…   说是不懂风月之事。   可是偏偏举手投足之间,都万分惹人怜。   他这一席话说出来…让玉生烟这个女子都有敞开衣袖将他揽入怀中细细抚慰的冲动了。      ☆、公子留醉   茶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酒。   三巡过后,公子留醉面色微醺,竟是愈发动人。   醉了的他,更是磨人的小妖精。   且不说席间暗自挪动,与玉生烟愈来愈近,几杯过后,更是头一晕直直倒在她怀中。   手中酒杯落地,琼浆玉液四溢。   玉生烟一时不知所措。   他虽是男子,却软若无骨,让人伸手却无法推开。   正犹豫着,他默然翻了个身。   双眼微闭,睫毛轻颤,恍然毫无意思的往她怀中钻。   直到玉生烟满脸通红,窘迫无比的咽了咽口水,公子留醉才猛然睁开眼。   笑眯眯的望着她:“姑娘,学会了么?”   她这才恍然大悟。   再看留醉悠然起身,抚顺衣角皱褶,哪有半分酒醉之象?   “高!实在是高啊!”   一月之后,南海白云城迎来了一位稀客。   初春微风,庭前花落。   三两瓣飘落在桌上剑匣中,落在剑锋上的,都裂成了两半。   “好剑。”   叶孤城放下手中茶杯,淡然的说了一句。   他从未想到南王府中竟然还有如此妙人。   并不是因为这位鲜衣女子皮囊有多美妙,而是此人…似乎十分奇特。   她懂他。   太懂他。   这柄鱼肠剑是他这些年寻遍大江南北而不得的,俨然已成为心中执念。   有朝一日竟然会有人登门奉上,而条件仅仅的收南王世子为徒。   而且关于此间阴谋,造反二字,那女子竟然毫不避讳:“城主即使不愿,也当收下此剑。”   “城主傲睨众生,自然不将荣华富贵放在眼中。”   “只是…”她素手合上剑匣:“若宝剑只藏于匣中,从未有用武之时…那与庭前落花,壁上山水有何不同?”   “供人赏玩罢了。”   叶孤城的目光凛冽起来。   表面上似乎是在说剑,其实却含沙射影地说着叶孤城此人。   的确。   世间能与他为敌的人已经太少。   可是他是一柄出窍的宝剑。   剑尖嗜血,又怎能久藏匣中?   一身武艺怎能空负?   叶孤城没有朋友。   却与此人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不过一个女子,身上竟也有高处不胜寒的孤傲。   “难道你也用剑?”   玉生烟轻笑,垂眼看了看自己双手:“如此肮脏的手,又如何配得上兵中君子?”   此时叶孤鸿也在城中小住,看不得一介女子蹬鼻子上脸:“不过是南王府的信使,竟也敢于城主同辈论交。”   “诶~南王殿下有令,若是城主不答应,便不让我回去。”玉生烟端杯微笑:“盘缠似乎也不多了,也不知可否在贵府小住一二?”   叶孤城自然是愿意的。   “请便。”   “只是…”女子蹙眉似乎有些为难:“在下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得献丑,为庄主奉上雕虫小技了。”   雕虫小技?   叶孤城头一次对什么事有了兴趣,到想看看她说的雕虫小技是什么。   此时清风过堂,庭外又飘落几瓣落花。   只见瞬时间几片绿叶破风而出,不仅击中花瓣,竟然将花汁都挤了出来。   只是那力道刚刚好,连绿叶的枝叶也飞溅而出,刚巧落在叶孤城雪白的衣摆上。   单薄的几笔,竟勾勒出一树淡粉,寂寞绿叶的春景。   “你这人怎么这般无理!”叶孤鸿有些不满:“自以为是不说,还擅自弄脏表兄的衣服!”   “失礼了。”   “好一招飞花落叶。”叶孤城沉吟了半晌。   “好一副繁花盛景。”   他扫了叶孤鸿一眼,示意他闭嘴。   飞花落叶看似简单,其实却是一种境界。   怎样的力度才能不破落花而挤出花汁?怎样的角度才能使花汁成画?   想来若是没有几十年如一日的苦练,是不可能达到如此境界的。   对暗器收放自如,浑然一体的境界。   纵然这人不用剑,叶孤城也突然有了想与她切磋一二的心思。   玉生烟在白云城住了有月余。   与叶孤城自然是熟稔起来。   眼见时机成熟,玉生烟便只得开始实行计划。   所谓计划,也不过一场酒宴而已。   她在城主府中住着一间极为雅致的小院。   那日她上了浓浓的妆。   反而将那一张绝美的容颜掩饰了几分。   穿着江南女子才穿的素雅襦裙,婀娜身姿尽显。   张口便是水乡的吴侬软语,百转千回间仿佛能挤出水来。   “城主要的画,妾身怠慢许多时日,如今才画好,万望恕罪。”   叶孤城有些惊诧。   惊诧于她面上浓浓的红妆,屋里浓浓的酒香。   那夜月圆。   说是酒宴,玉生烟却在赴约之人到来之前就醉了。   她连步子都有些不稳了。   素手提着酒壶,眼神迷离的望着叶孤城:“纵然妾身寄人篱下,为城主画了一副画不算什么。”   “今夜月色甚好,独饮未免凄凉,斗胆求城主与我小酌几杯如何?”   叶孤城虽未答话,却撩袍坐下。      ☆、叶孤城   “今夜月色甚好,独饮未免凄凉,斗胆求城主与我小酌几杯如何?”   叶孤城虽未答话,却撩袍坐下。   玉生烟勾唇笑了笑,为他斟酒。   自己却提着酒壶仰头又是一饮。   “今日清明,却没有细雨纷纷…真是扫兴啊。”   玉生烟自顾自说了一句。   却让叶孤城微微一顿。   看似随性的她,心中也越不过的沟壑吗?   那鲜红的唇,印在酒壶上…和着月色,华美近妖。   “诶,城主?”她挪过来,拿起叶孤城喝了一口的酒杯:“你怎么不喝呀?”   说着仰头一饮而下:“不喝我喝~”   叶孤城刚想阻止,却发现女子壶中无酒了。   她有些凄凉的笑了一下,转头望他:“嘿嘿,城主,不知可否施舍几点杯中物?”   他夺过女子手中酒杯,哐一声放在桌上,正声道:“你醉了。”   “没有!”女子一听连忙否认。   为了证明自己没醉,她还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那时,她真醉了。   怪只怪叶孤鸿送来的酒太烈。   刚站起来,就踩到自己华丽的裙摆,眼见就要摔个狗啃泥。   叶孤城理所当然的伸手去接,玉生烟理所当然的落入他怀中。   连天雪白的怀抱。   那么像…   迷离间,西门吹雪近在眼前…   她恍惚的伸手去摸。   摸到白皙的皮肤,锋利的剑眉,单薄的双唇…素手向下,摸到了腰间佩剑。   叶孤城蹙眉抓住她乱动的手腕。   却暮然发现她眼角的泪。   一滴之后,就是无数滴。   一双美眸,水汽氤氲,一脸红妆,凋零散尽。   叶孤城不由得松开了她的手。   她便一头扎进那个白而宽阔的胸膛中。   哭得,无助的像个孩子。   “你为什么…拒绝我呢?”   “你知不知道…你白衣佩剑的身影,曾经多少次,多少次!在我梦里浮现…”   “我为了你…踏尽千里路…穿梭千万年…你却,你却不愿看我一眼!”   她突然露出自己的脸。   抓起叶孤城的手,让他一点一点抹去自己脸上花了的红妆。   “你就不能看看我么…”   “他们都说我长得美…”   “可是我知道…只有你…才会爱我真容颜…爱我皮囊下三魂七魄,爱我午夜梦回的伶仃落寞…”   “…是么?”   她呆呆的注视着叶孤城。   睫毛轻颤,似乎在期待一个答案。   叶孤城蹙着眉。   半晌未语。   是啊。   若是有这么一副皮囊,又怎知何为真情何谓假意?   他又何尝不是?   生于云端,注定孤断。   他又怎知,旁人爱的,到底是他白云城无尽财富,还是他叶孤城一身白衣,三尺青峰,还是他倾尽天下的名声,亦或是…他这副谪仙般的容颜。   若非如此,他又怎会自闭于心,不愿与任何人深交…   面前这女子…碰巧与他同病相怜。   她说…她还踏遍千里,穿梭千年来到他身边…   那双看着他的眸子,已经渐渐不胜酒力,微微垂着。   最后她全身一软,倒在叶孤城怀中。   他深邃的眸子,瞬间闪过一瞥温润的光芒。   白衣轻动,他嘴边勾起一个弧度却不自知。   他抱起她。   穿过前庭后院,重重纱帐,道道帘幕,来到她被月光照亮的窗前。   微微倾身,将她放在床上。   然而手离开她的一瞬间,却被抓住了。   “不要走。”   她闭眼皱眉轻轻呢喃。   纵然在睡梦中却依旧看似痛苦无比。   叶孤城冷了片刻,一撩后摆,侧身坐在她床前。   女子似乎察觉到了旁人的体温,终于展开眉心,往他这边蹭了蹭。   月色正好。   这个屋子,空了太久。   是城主府中,唯一的闺房。   似乎以前是属于他娘亲的。   可是年月太久,记不清了。   只是自从这屋子空了以后,府内就再无女子出入。   或许…他叶孤城也有一日,会成家…会生子…这个屋子…也会被他的心上人填满。   他伸手,为她掖了掖背角。   又拂去额间几抹碎发。   女子似乎很舒服的动了动唇,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似有似无的呢喃了一字。   一字。   如同晴天旱雷,打在叶孤城眼中心上。   他总想相信只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女子彻底爬入他怀中,将侧脸枕在他腿上,又呢喃了一次。   这次…太清楚不过。   那一字,是雪。   不是孤,也不是城,更不是孤城。   而是西门吹雪的雪!!   城主猛然起身。   酒醉的女子蹙眉翻了个身,梦中不知当下景。   叶孤城背着月色,抬脚走出屋子。      ☆、叶孤城中毒   玉生烟一醒来就听说叶孤城连夜出海的消息。   她惊讶于自己昨晚的不胜酒量,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难道是做了什么太出格的事把城主吓跑了?!   她有些慌了…   想乘船出海追,却听府里下人说城主把所有的掌舵人都带走了。   玉生烟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她知道自己搞砸了。   她把自己的一头秀发柔成了鸡窝头,也想不出半点办法。   最后她只得硬着头皮去找叶孤鸿。   “嘿嘿嘿,叶少侠…城主走之前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呀?”   叶孤鸿理所当然的斜睨了她一眼。   “说什么?”   “你怎么不问问自己那夜趁着酒兴到底做了什么?”   “才将表兄气的连夜出海,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他说着忽然贴近,细细打量她刚从宿醉中醒来的脸:“莫非,你趁酒醉,勾引表兄?”   “哼!”   他冷哼了一声:“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样,表兄是你这样的人能配得起的么?”   “不过是南王府的信使,别忘了自己几斤几两!”   “是是是。”玉生烟赔着笑点头哈腰。看着还真像一个利欲熏心的南王信使,送个信就瞧上人家白云城主貌美如花…   咳咳,其实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够了!”叶孤鸿对她十分不耐烦:“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玉生烟一时还真忘了。   他连忙追了一句:“西门吹雪的身外物!”   “我就知道你是骗人的!小小的信使又怎会有西门吹雪的东西?!”   玉生烟不情愿的咂咂嘴。   从怀中如珠似宝的掏出一根玉簪…   洁白的玉簪。   放在鼻下细闻还有淡淡茉莉香。   西门吹雪曾经日日盘在发间,那味道是沁到玉芯里了。   发簪被叶孤鸿抢去细细打量。   “西门吹雪爱熏茉莉香我是知道的。”   “他定是用白玉发簪我也是知道的。”   “可你怎么证明这是西门吹雪的东西呢?!”   半晌无言。   叶孤鸿好奇的看了一眼。   竟发现那女子默默红了眼眶。   只此一瞬。   下一瞬她就扬唇浅笑,猛然夺回玉簪:“叶少侠还是太年轻啊~我当然是信口雌黄了。”   “妾身一届小女子,怎么会有西门吹雪的东西呢?”   “你!”叶孤鸿气不打一处来。   想起她还以此骗了自己一坛好酒,就有出手捏死她的冲动。   无奈女子看似瘦弱,武功却不在他之下,想想只能作罢。   没了叶孤城的城主府…很是无聊。   约莫半月之后,玉生烟终于又听到了叶孤城的消息。   可惜却不是好消息。   那时叶孤鸿又在院中咄咄逼人,玉生烟又在狗腿地点头哈腰。   管家仓惶从前院一路狂奔而来。   城主府的管家虽然不如陈全老到,却也是难得的沉稳之人。   从没见他如此狼狈的形容。   “不好…不好了!”   叶孤鸿皱眉问道:“怎么了?”   “是…城主…城主在开封中毒了!”   “什么?!”   两人都瞬间起身。   “谁人能对表兄下毒?”叶孤鸿满脸不信。   玉生烟脸色却变了。   她知道…是‘那人’。   ‘那人’责怪她办事不利,亲自下手了…   “中毒几日了?”   “不…不知…只知道如今危在旦夕…”   一听这话,连叶孤鸿也横不起来了。   玉生烟抬腿就往府外走。   “你去哪?!”   “出海。”   掌舵的是一个渔民。   说是从来没有开过这么大的船。   他开着叶孤鸿就在一旁指指点点。   管家却见那位玉姑娘反倒望着海面十分沉得住气。   不由得摇头叹了口气。   表少爷这脾气,迟早得闯祸啊。   开封也不算远。   其实远不远不记得了。   只记得她觉得船很慢。   等到终于见到叶孤城的时候,他面色铁青,眼见瘦了足足一圈。   听说已经昏迷几日了。   每夜却都会痛的颤抖。   颤抖着也醒不过来。   是了…是那种毒。   说来也不算毒…   ——却比毒更狠!   玉生烟强忍着,回头对门外的人说:“你们且退下吧。”   管家和随从有些惊讶:“玉姑娘…你有法子?”   一人说:“我们把全开封说得出名字的大夫郎中都请过了,全都束手无策…怎么您却…”   “下去吧。”   ‘那人’心思如此缜密,既然要下毒,当然要下唯有玉生烟能解的毒。   和她体内一样的东西…   她看了一眼这个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白云城主…      ☆、送客   她看了一眼这个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白云城主…   都是她的错。   都是她不好…   ‘那人’想传递的就是这样的讯息。   如果她能做好自己的本分…叶孤城也不用受这天大的苦痛…   纵然躺着他也穿着繁复华丽的白衣。   青丝散落,眉心紧蹙。   这个远在云端的人…本不该遭遇如此这般。   他该有万人羡慕的家世背景容貌,一生无虞,最后灿烂一时,也会画上略微遗憾却五光十色的结局。   或许自己的到来,从一开始就改变了一些东西。   却并不是她所期许的改变。   叶孤城醒来时,发现自己口中含着一块玉。   那块玉挂着浅蓝色的流苏。   还有这淡淡的清香。   那清香有些熟悉。   头脑还有些昏沉,视线亦有些模糊。   他只觉得这次的毒太过霸道,恍惚间许多次他都以为自己到了弥留之际。   没想到还有睁眼看到刺眼阳光的一日。   “你醒了?”   眼神清明了些。   他终于看清床前蹲坐这的女子。   剑眉微蹙,眸子瞬间变得阴冷深邃。   …如此这般的神情,竟然与另一人又多了几分相似。   玉生烟看得有些呆了。   然后就听他冷冷开口:“你怎么在这?”   “我…”她这才意识到不妥,急忙收回目光展眉一笑:“妾身忧心,如今见城主没事就好。”   叶孤城扫了她两眼。   神色竟然愈发厌恶了。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讪讪开口道:“那日酒醉…若是做了什么不合礼法的事…还望城主恕罪。”   不说这事还好。   一说这事叶孤城的眉心又紧了几分。   “并无不合礼法之事。”   “多谢姑娘忧心,在下如今大好,姑娘也无需流连了。”   这逐客令下的有几分突然。   玉生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她“我”字刚出口就被叶孤城打断:“姑娘若是无法回南王府,在下自当以金银财帛相赠,权当报答这救命之恩了。”   “可…”   叶孤城不给她半分说话的空隙,低头看了看从口中取出的玉:“良田美玉竟可解毒,在下也是孤陋寡闻了。待在下大好,自会遣人送还玉佩。”   说罢就挥手叫管家进来:“送客。”   玉生烟呆呆的望着紧闭的门,和手中厚厚一沓银票。   是啊,又是银票。   那两人…何其相似。   可是出乎意料的,她对叶孤城却没有怨怼。   更多的是愧疚吧。   或许是因为对他从来没有过期待。   这次她却不能走。   因为玉佩。   没有那块玉佩,她又要去哪?   此处似乎是叶家在开封的私宅,地处偏僻,却也清幽淡雅,极其符合叶孤城的气质。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还早。   打算去城里先吃点东西。   她一直都觉得叶孤城没有西门吹雪那般薄情,相较之下好相与许多。   有身份地位的束缚,他也无法真正随性而为。   所以她自然是有办法回去的。   只是时间还没到。   管家见玉生烟离去的身影,有些焦急的说:“城主…玉姑娘真的走了。”   叶孤城负手背对着府门,沉声道:“走便走了。”   “可是城主…”管家跟了叶孤城这么多年,从未见他与女子这般亲近。   平日里玉生烟又经常打点他们,是以一府下人都挺喜欢这个玉姑娘的。   不过管家也是成了精的人,便也没多说。   倒是叶孤城末了接了句:“此女太过诡异。”   “出现的甚为蹊跷。”   他说着看了看手中玉佩:“我中毒她又碰巧能解…此中关联,谁又能说得清?”   管家恍然大悟:“城主是觉得…?”   叶孤城眉心紧蹙,一言不发。   更可怕的是,她三言两语竟然就能让他心动。   太不寻常…   叶孤城手心按握。   可她若真的预谋什么,又怎会真的把自己喝得烂醉…以至于功败垂成…叫出那一字?!   他嘴边勾起一丝嘲讽。   他笑自己,竟然有一瞬希望她真的对他有所图谋。   即便是黄粱一梦,竟也想要将那个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女子留在身边。   叶家大宅的紫藤花开的绚烂。   此时近夏。   清晨的微风拂过,撩起一片花海涟漪。   叶家小厮开了府门,吸了一口早上的空气,满心欢喜。   谁料突然踢到了脚边软物。   待那软物被他踢翻,小厮大惊失色的唤了一声。   叶孤城那时早已用过早膳。   就见管家略微急躁的跑进来说:“城主,玉姑娘回来了…”   叶孤城优雅的动作滞了一拍。   随后说道:“关闭府门。”   管家额角沁出冷汗:“城主…您还是亲自去瞧瞧吧?”   他蹙了眉。   平日只要他一个眼神,管家自会照做。   可是今日…管家只觉进退两难。   最终他一咬牙还是挥手唤道:“抬进来。”      ☆、呵呵~   叶孤城先是差异。   后来更是差异。   竹席上躺着的女子,昨日还容光焕发,今日却面如死灰。   她口中咬着一截梨木,被她咬的七零八落,鲜血斑驳。   指甲也嵌入肉中,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他上前端起她无力的手腕,微微一把脉。   就听旁人说:“城主,是与你一样的毒。”   说话的人是个门客,叫常未明。   颇有才气。   当年只因未中状元便舍弃榜眼的荣耀,一气之下布衣还乡。   后来不知怎的竟愿意落在叶孤城门下,也算是他平日最信任的人之一。   常未明性子太过刚硬,有什么就说什么。   的确不是做官的料。   这话一说出口,一堂人面色都变了。   叶孤城更是面色铁青。   他只觉心中如同滴血一样的疼。   世间怎能有这般狠心的女子?   若是她愿意出声叫,哪怕只有一声…昨夜在门里守了一夜的叶孤城也会听见…   哪怕她能微微敲敲门…求求救,也不会让他如斯愧疚!!   两人中了同样的毒。   她将身上的解药给他用。   他却冤枉她与下毒者同谋,还将她扫地出门。   她宁愿痛的生不如死…也不愿求他一声…   这无声的疏远,无声的倔强,让他心痛的快要裂开一样!   这些玉生烟当然都不知道。   所以她能对西门吹雪说的反而像是另一段故事。   是一个女子用下三滥手段,去勾引一个远在云端之上的剑客的故事。   勾引的理由自然也无从说起。   她只觉得说着说着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西门吹雪的脸色越来越黑。   “你就这么喜欢穿白衣的剑客?”   他冷冷打断。   “是不是只要白衣佩剑,是谁都没关系?”   “不…不是啊!”玉生烟恨自己的嘴拙。   西门吹雪只觉怒上心头。   当真太过可笑。   “原来酒醉勾引之事,在我这里行不通,你就去别人那里试吗?!”   玉生烟一脸茫然:“酒醉勾引…我什么时候…”   她恍然大悟。   是大年夜…她借着酒意将西门吹雪压在身下的时候。   那双如剑锋利的薄唇如今锋芒毕露,仿佛勾起的嘴角真能杀人。更可笑的是,他二人同行许久,经历生死,西门吹雪曾经将她当做唯一的朋友,自觉此生医术为她学。   她却连女子的身份都不肯向吐露!!   “是啊西门庄主。”   叶孤鸿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右臂断处被细细包扎过,拖着一条空荡荡的衣袖。   只是手中少了那个玉佩。   “你的女人还对表兄说她为他,‘踏尽千里路…穿梭千万年’,不知这句话,她有没有对庄主说过呢?”   西门吹雪瞳孔猛然收缩。   耳边突然浮现出他重伤之际恍惚听见的几句话:   “是啊,我从出生就认识你了。”   “甚至从前世就认识你了!”   “我能为了你,来到这个世界…你也要为了我,走回这个人间…”   曾经这几句话,给了他必须生还的决心。   呵。   可是这几句话,是不是对谁都能说?!   西门吹雪起身,最后扫了玉生烟一眼。   叶孤鸿却扔在一旁煽风点火:“庄主去哪呢?故事还没听完呢。”   “你还没听到你家女人和我表兄一连百日同室而寝的高潮呢。”   男人的身形闻言一怔。   女子连忙起身追上去:“不是那样的,你不要走。”   她追上来了。   可是男人再难压制心中怒火。   回手就是一掌。   纵然中途收了三分力道,还是将女子一掌打出十几尺,摔在地上拼命咳嗽。方才包扎好的伤口瞬间撑破布料,再一次鲜血直流。   她此时没有内力护体。   他这才恢复了几分理智。   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可是他是西门吹雪。   眼里,又哪里容得半点沙子?   又哪里容得下前几日才说喜欢自己的女子,曾经对他人说过那样辗转反侧的情话?!   曾经愿意对别人坦白一切,真面相待,而他呢?   他放下一切防备将心口袒露,却换不来女子一句真话!   西门吹雪眉心川字越凝越深。   白衣微动,身形如风。   西门吹雪出手如电的解了她大穴。   真气瞬间被释放,在身体的每一个血管,每一个穴位缓缓流动。   咳嗽戛然而止。   玉生烟眼中划过一丝喜悦。   她知道那个故事听起来肮脏,可是只要听她说完。   听她说完男人就一定会理解,一百多日同室而寝不过是因为二人要同用一个玉佩压制体内异状。   而且叶孤城对她一直是敬而远之。   甚至宁愿将宽大的床榻让给她,自己只是睡在午休小憩的美人榻上。   那一掌纵然正中心口,她也觉得多痛。   只要能解释清楚…只要他愿意,多打几掌又如何。   她知道男人心软。   怕就怕他踢腿就走。   如今看似有机会解释清楚。   后来只是因为金鹏王朝的剧情开始了。   陆小凤去找西门吹雪对付独孤一鹤。   她这才匆匆忙忙敢去男人身边。   临走时为了压制叶孤城体内剧毒,这才将玉佩掰了一半给他。   她踉跄地起身,开口刚想说话,就听男人说:“以后再见,便只能拔剑相向。”   ——“现在滚。”      ☆、毒发   她踉跄地起身,开口刚想说话,就听男人说:“以后再见,便只能拔剑相向。”   ——“现在滚。”   瞳孔中的喜悦瞬间变成了万丈深渊。   坠落,便再无见天一日。   她口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说。   脚下有千斤重担,难以向前分毫。   那人。   分明近在咫尺,却已远在天边。   泪顺着面颊滑落。   她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衣。   发间还留有他指上余温。   拔剑相向。   难道今后,就真的再无相拥之日了么?   让她如何相信?   吼间一瞬腥甜,她偏头吐出一大口血。   西门吹雪瞳孔微缩,却毫无动作。   她无力的瘫在地上。   眉心紧蹙,似乎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她伸出手,一寸一寸的往西门吹雪脚边挪动。   心中只想着他能低头对自己有一点半分的怜惜,不用多…只要足够他能听自己讲完…   一口细碎的银牙紧紧咬着自己下唇,待她到达时,下唇早已血肉翻飞。   西门吹雪蹙着眉,眼中划过的却是一丝鄙夷。   这女子演技太好。   一副精致的皮囊下,真真假假,又哪能看得清楚。   如今她这一副可怜兮兮却隐忍不发的模样是做给谁看?   西门吹雪出掌,自知收了三分力,事后又解了她大穴,如今有内力护体,哪至于疼成那副模样?   噗。   玉生烟一口血又吐在了西门吹雪脚面上。   面色又灰败了几分。   她牙一松,一声痛到极致的□□破口而出。   叫到一半,她却忽然将自己的手掌塞入口中,瞬间雪白的手背又是鲜血横流。   她看到自己的□□让男子厌恶。   他眉间鄙夷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眸。   她知道,自己曾经有肮脏的过去。   利用人心,情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是他…唯一在乎的他,怎么能对她露出如此嫌弃鄙夷的目光…   所有人的可以误会她…只希望他能明白,能理解。   她蹙眉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背。   怎么如此不巧,偏偏此时毒发…   毒发之痛,如万虫齐攻心。   如同有人拿了一把尖刀,将她翻来覆去的刺穿,开腔剖腹,将其中五脏六腑统统拿出来,玩弄,揉捏,搓扁搓圆,然后再从鲜血淋漓的伤口一个一个塞回去。   但塞回去之后便不再是自己的五脏六腑了。   像是被人在每一个脏器中暗藏了千万只蛊虫,一齐蠕动,一起撕咬…   可是抬眼看看男人眉间的冰冷,却胸中毒发更如尖枪,刺穿心肺,无处可躲,体无完肤。   叶孤鸿笑看着。   西门吹雪蹙眉瞧了瞧自己鞋面上鲜红的血液。   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诧异,蹲下身双手握住她的肩膀问道:“你难道狠心用内力自损?!”   女子胸口激烈的浮动着,口一松就是极其惨烈的□□或咳嗽,挣扎了半晌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怒气一点一点在男子胸中聚集。   当初她难道不就是用这一招,回到叶孤城身边的?!   难道,还要故技重施吗?!   她那两颊通红,肩膀瘦弱不堪,却不住颤抖,下唇血肉横飞,如今更是红的妖冶。   这副模样!   哪个男人见了不心疼?!   分明痛到极致,却不愿出声求救,只愿自己承担!   真是狠毒。   对自己都能如此狠毒…   难道他西门吹雪不值得她信任吗?!难道他没有能力保护她?!   难道叶孤城就有了?!   一念及此处西门吹雪心中就无法平复。   他简直无法相信,他的丹田竟然也会有气乱如麻的一天,他的思绪竟也有千万难缕的纠结?   为了这个女人。   都是为了这个女人。   从头到尾都是为了这个女人。   这一生都再无他人。   可是她!   竟然曾经承欢与另一个男人帐内,缱绻于另一个男人怀中!   修长的凤眸暮然眯起。   他心中竟起了杀念。   那般她就只能属于他了。   转念他又极其惊异。   这是他第一次,因怒而起杀念。   平日手起剑出,人命消散,多么简单的事。   为何此刻惯使青锋的手竟然如有千斤重,怎么提也提不起。   而他眼中杀念,又怎能逃过玉生烟的眼角。   万念俱灰。   她甚至不再挣扎。   也不再忍耐。   放开唇齿,肆意惨叫,任泪水横流,口水鲜血喷涌。      ☆、再爱我一次   “妹子!”   门外忽然冲进一人。   直直撞开叶孤鸿,冲到西门吹雪脚边抱起玉生烟。   见她那样立马慌了神:“玉佩,你的玉佩呢?!”   玉生烟看了看来人,竟咧开血红双唇,苍凉一笑,看了看叶孤鸿的方向。   噌的一声宝剑出窍,来人正是萧暮离。   此刻耀眼的剑尖直指叶孤鸿:“我妹子的玉佩给你弄哪去了?!交出来!”   他另一手搂着玉生烟,还狠狠回瞪了一眼西门吹雪:“你他娘是不是东西,你女人都疼成这样你也能袖手旁观!”   叶孤鸿被剑指着却笑得灿烂:“他女人?他女人疼成这样是因为失了跟别人定情的信物,你说西门庄主又该如何呢?”   “我呸!”萧暮离将玉生烟往西门吹雪怀中一推,自己化作一道剑气直直朝叶孤鸿冲去。   叶孤鸿这才慌了神。   他刚失一臂,左手拿剑,不过三招就被萧暮离如同小鸡一样提在手中,大声吼道:“交出玉佩!爷心情好还能饶你不死!”   叶孤鸿那张与叶孤城极其相似的面容,如今露出的恐惧之色。   极其不符。   可是恐惧很快就消失殆尽了。   被眼底一丝狡黠代替。   他嘴边勾起一个得逞的弧度,轻声问:“是么”   话音刚落萧暮离就浑身一震。   陆小凤站在他身后。   灵犀一指从他后胸贯穿,鲜血瞬时蔓延开来。   噗。   玉生烟瞳孔一缩,又吐了一大摊血。   面如死灰,此时已经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花满楼呢?”   陆小凤伸手封了萧暮离血脉。   他却还是体力不支,一个踉跄,单膝跪地,以剑支撑。   “你要是不说,我就解了血脉,你觉得你还有几分钟可活?”   萧暮离嘴唇苍白,银牙鲜红,竟是露出一个苍凉壮阔的笑,回头看了玉生烟一眼:“老子有几分钟可活关你屁事。”   “你去帮我妹子把玉佩抢回来,老子就,就告诉你花满楼在哪。”   陆小凤朝屋内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情况不对。   满屋的血腥味,混合纱帐中浓浓的熏香,变成让人作呕的味道。   玉生烟无力的倒在一旁,嘴中还源源不绝的涌着鲜血。   西门吹雪却站在一旁,蹙眉看着她,却毫无动作,似乎正在沉思。   “她…她这是怎么了?”   纵然不待见萧暮离,陆小凤终究还是把玉生烟当做自己朋友的。   “没时间解释了…”萧暮离说话也越来越无力:“没有玉佩,她三天后就得死。”   西门吹雪猛然抬头望向这边,片刻后又低头看着面如死灰的玉生烟。   一个人。   再怎么狠心,再怎么演技精湛。   又怎么可能装成这副模样。   他这时才从怒火中清醒过来。   夺了萧暮离的剑直指叶孤鸿:“玉佩。”   “诶哟西门大庄主,您可真好骗。”叶孤鸿还是一副冷嘲热讽的模样:“当初她也是这样,我表兄便是经不住诱惑,偏要去疼惜她。”   “那我表兄现在在哪呢?”   “被她害死了!!”   西门吹雪眉间神色冷了几分,剑尖却更近了一分:“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夫君。”   门外忽然又传来一声呼唤。   屋子里瞬时热闹起来。   陆小凤一个头两个大,怎么连孙秀青也来凑热闹了?   谁知她从黑暗中走出时,众人才发现她手中还推着一个轮椅。   轮椅上坐着的,可不就是陆小凤日思夜想的花满楼?   花满楼哑穴被点,双耳包着绒布,纤细的手腕上也锁着铁链。   只能偏头任她推着。   孙秀青秀了秀自己手上的玉佩,笑的如同开到极致的花朵一般妖冶浓郁:“夫君想要的玉佩在我这呢。”   萧暮离想要去抢,却被她一掌推开。   她一双水灵的大眼睛似乎只看得到西门吹雪。   这日孙秀青画着极其浓艳的妆容,极力掩饰岁月的痕迹,看起来跟多年前相遇时似乎没什么不同。   只有当事人心里自己清楚,其实一切都不同了。   她笑的天真烂漫:“想要玉佩,不如再爱我一次吧。”   说着撩起换了个站姿,露出裙摆的侧面,开叉一直高到大腿根,而里面甚至连亵裤都没有。   陆小凤忍不住喝到:“你疯了?”   “我没疯啊。”孙秀青依旧笑着:“夫君上次爱我不就是当着那个女人的面么?”   “如今她又让你生气了吧?”   “那就在她面前再爱我一次吧?”   玉生烟一口血直直喷在西门吹雪脸上。   从他削尖的下颌滴到胸口衣襟露出的雪白肌肤上。   红与白对比的愈发鲜明。      ☆、杀不了的人   “那就在她面前再爱我一次吧?”   玉生烟一口血直直喷在西门吹雪脸上。   从他削尖的下颌滴到胸口衣襟露出的雪白肌肤上。   红与白对比的愈发鲜明。   他淡然的低头看了一眼女子,只见她双眼血红,虽无力动弹,却好似能吃人一般。   陆小凤觉得孙秀青很可笑:“杀了你一样能拿到玉佩。”   “不行哦~”孙秀青妖娆一笑,单手捏着花满楼的脸颊,强迫他张开双唇,将玉佩塞入他嘴中,仅仅提着尾端流苏:“夫君要是不答应,我就逼他吃了这玉佩。”   “到时候想要玉佩,你们就非得要将花公子开肠破肚不可了。”   “孙秀青!”陆小凤炸毛了:“你要是敢对花满楼不利,我让你生不如死!”   “哈哈哈!”她张开血红的双唇,一阵狂笑,笑的前仰后合。   最后定定的望着西门吹雪。   水灵的眸子中怨气凝聚。   竟也格外惹人怜爱。   “我早就生不如死了。”   风轻轻拂过屋中纱帐。   满屋仇恨血腥,浓的化不开。   屋中人每个都有深刻到致命的爱恨情仇。   拿不起,放不下。   似乎不管走哪一步,都会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直到那一瞬。   一瞬转机。   那一瞬花满楼用贝齿紧紧咬住玉佩,一甩头,便将玉佩整个抛了出去。   孙秀青大惊失色。   只见面前白影一晃,玉佩在落地前就落入了白皙的五指中。   下一刻,她的瞳孔猛然收缩。   难以置信,却又迫不得已的缓缓回头,望着自己胸口插入的长剑。   萧暮离面色苍白。   嘴角却挂着笑。   随性的将剑猛然拔出,鲜血飞溅。   他用剑敲了敲孙秀青的肩膀:“跟我妹子抢男人,你还早着呢。”   孙秀青一个踉跄,双膝跪地。   水汽氤氲的眸子死死的追着那一袭白色身影。   看着西门吹雪走回屋内,抱起那个女子,轻柔的要将玉佩放入她口中。   玉生烟却不肯张嘴。   面色惨白,唇色鲜红,一双眸子都没了光泽,紧闭的银牙却那么难撬开。   西门吹雪眼中闪过愧疚和惊诧。   沉声道:“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玉生烟闭上眼,偏过头去。   她并不是赌气。   而是了无生趣。   是那一刹杀念,让她了无生趣。   玉生烟这一生…也算是为西门吹雪而活了吧。   到最后竟差点死在他手上。   多讽刺。   与其活着让他猜疑,倒不如死了给他留个念想。   与其活着让‘那人’控制,倒不如死了瞧瞧能不能穿回去。   只是不知回去之后,还会不会做曾经那些看似荒诞的梦。   满眼梅花的梦,到最后又会不会变成拔剑相向的梦魇?   一滴泪落下。   只听绳结断裂的声音。   那一双冰冷的薄唇含着玉佩,霸道的覆上来。   将她被咬的血肉模糊的红唇包裹其中,辗转反射,柔情似水。   微凉却柔软的触感,竟然似乎真的能减轻躯体内的疼痛,让她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   最后彻底沦陷于他的攻势之中。   贝齿一被撬开,微温的白玉就被渡到她口中。   她唔了一声想抵抗。   可是方才蜕了一层皮一般的折磨让她没有半分力气。   更何况对方的唇齿还挡在门口。   时不时还侵入片刻,同白玉一起在她口中缠绵。   血腥味渐渐被他口中的茉莉香取代。   玉生烟再也抬不起眼皮,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陆小凤解开花满楼手腕上的铁链,解了他的哑穴,又掀去他耳间绒布。   然后就听他说:“陆小凤,莫伤了萧公子。”   陆小鸡的面色一下就黑了。   他不远千里前来营救,一路都没敢把心放到肚子里,重逢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回眸看了一眼自己给自己疗伤的萧暮离。   花满楼自己将自己鼻中塞着的棉絮取出,迎面而来的就是满室血腥味。   他蹙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玉姑娘也受伤了?孙姑娘如何了?…还有萧公子,陆小凤你把他怎么了?”   萧暮离停下缠绷带的手,回了一句:“老子没事,死不了。”   陆小凤连忙挡道花满楼身前:“你先告诉我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说着把他全身上下都巡视了一番,又装模作样的把了半天脉,弄得花满楼一脸无奈:“我能有何事呢?”   “倒是玉姑娘…她的血…味道似乎十分不妙。”   萧暮离看了西门吹雪一眼,嘀咕了一句:“当然不妙,妹子那是中毒咧。”   “这是什么毒?”话音刚落西门吹雪就抱着玉生烟来到几人面前。   “什么毒我也不知道。”萧暮离翻了翻白眼:“只知道霸道的很。在她身体里很多年了,平日就靠那块玉佩压制。”   西门吹雪蹙眉道:“谁干的?”   萧暮离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你问谁干的?”   “知道了又怎样,你还能冲过去把他杀了不成?”   凤眼微眯,空气中的寒气又多了几分:“有何不可?”   “当然不可,你杀不了他。”   陆小凤来了兴趣:“当世还有西门杀不了的人?”      ☆、原光陆   萧暮离沉默了半晌。   似乎不打算再说话。   花满楼给他把了把脉,眉心也紧蹙。   屋内再无人说话。   直到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来到。   对众人说:“我家主人请各位随奴婢走一趟。”   众人有些诧异:“你家主人?”   “正是。”   “你家主人是谁?”   侍女目视脚尖,看似十分尊敬:“自是蝙蝠岛的主人。”   “蝙蝠岛还有主人?!”   难道是个千年蝙蝠精不成?   侍女不由得笑了:“若是无人,又岂会有地宫宅院呢?”   紧接着又继续说道:“还请各位尽快随我来,如今以各位的形容,若是被那些江湖人发现就不妙了。”   陆小凤环视了一下如今的几人,全都狼狈不堪。   若是再碰上那些江湖高手,恐怕连逃都来不及。   侍女带着众人七拐八弯,竟然走出了地宫,来到了密林中一处瀑布前。   山脚下是一池绿如蓝的潭水。   潭水中央是一个略大的半岛,精致风雅的别馆正落座与半岛之上。   众人皆有些惊讶,本以为是鸟不拉屎的蝙蝠岛,谁知竟然还有这样美丽的地方。   陆小凤走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回望一眼才发现:“叶孤鸿呢?”   在别馆中安定下来之后他再回去找,才发现不仅叶孤鸿,连孙秀青的尸体也不见了…   偌大的地宫寒风四起,竟让胆大包天的陆小凤也加快脚步回了别馆。   别馆很大。   又临水而坐。   正中央有一个风雅的花园,其中竟都是中原江南的风物。   小桥流水,回廊亭台,一样不少。   亭中坐着一人。   晓风吹过,抚起柔帘,露出那人的脸。   满堂惊。   侍女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退下了。   那人没有眼。   并不是瞎眼,而是没有眼。   原本应该长着眼睛的地方,是白皙嫩滑的肌肤。   陆小凤侧脸看了看花满楼…心中滋味太难说。   亭中人却笑了:“贵客远来,敬请自便。”   他说着指了指亭中铺着的蒲团。   几人也只得收起惊诧的目光,席地而坐。   玉生烟那时已经醒了。   不停地用余光偷偷打量着眼前人。   曾经读过的楚留香传奇中,蝙蝠岛上住着的人都是瞎子。   难道久而久之…竟会产出没有眼睛的子嗣?   那人很是大方得体,为众人皆到了一被清茶,末了便开口道:“在下原光陆,久仰各位大名,今日得以一见,当真的荣幸之至。”   一见…   陆小凤有些吃惊。   他刚想转头对花满楼解释眼前的景象,原光陆又说话了:“花公子,不知可愿上前一探在下容貌?”   暮然被点名的花满楼有些意外,只得谦恭的答道:“在下是个瞎子,若是要一探原公子容貌…只能伸手触摸。”   “何妨?在下也愿伸手一摸花公子容颜。”   花满楼一听此言更是意外。   他并不知道原光陆的状况,心中略过一丝不悦。   难道这蝙蝠岛的主人是个登徒子不成?   心中自然是不愿的。   可是谁知那主人竟然兀自起身,绕过面前古琴,四五个蒲团,掀开纱帘,走下台阶,准确无误的来到花满楼面前。   下一刻花公子的手就被握住了。   那人掌心细腻,却都长有薄茧,却不是执剑所致,而是抚琴…   随后他的手便抬高,放在了一张面目之上。   指尖略过眼睛的部位,花满楼惊讶出声:“………这是!!?”   富有薄茧的指尖瞬间放到了他的唇瓣上:“花公子无需惊讶。”   原光陆说着,手指开始在他面上游移:“我想你应该与在下所见略同,不用眼睛看事物,实在能看得更通透吧?”   花满楼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此生能遇到一人与他同病相怜心意相通。   “咳咳。”陆小凤咳了两声。   原光陆这才缩回手,‘正视’花满楼身后的各位。   似乎落到西门吹雪和他手中抱着的人身上时,因为没有眼睛而突兀的眉毛突然紧蹙。   “颖儿,带各位贵客回房。”他忽然吩咐道,说着又指了指玉生烟:“只是不知庄主可否将这位姑娘留下与在下一叙?”   西门吹雪冷冷扫了她一眼。   玉生烟也冷冷回了一眼。   二人眉间的冰霜未退,想来心中还是放不下叶孤城那件事。   男人闻言便冷冷松开拥着她的臂膀,玉生烟刚醒本还有些虚弱,落地不稳一个踉跄…   西门吹雪冷眼瞧着,却没有打算去扶。   随后更是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因为玉生烟落入了原公子怀中。   陆小凤吹了吹胡子,觉得这岛上的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   他不喜欢那个原光陆,于是趁机便拉起花满楼随着侍女往客房去。   玉生烟嘴唇尚无血色,抬眼一见那张脸…却并不觉得渗人,只觉得万分惋惜。   原光陆红润的薄唇微微扬着,让人不由猜想若是这张脸有一双眼睛,哪怕是在平凡的一双眼睛,打不定也能英气逼人。      ☆、怀孕   她无奈一笑:“公子,我与心上人方才有些分歧…你又何必,再次陷我于不义?”   “不义?”原光陆笑了:“玉姑娘真是冤枉好人了。”   “在下只是想要帮忙而已。”   若是想知道一个人心中所想,必观其言,审其眸,可是眼前这人连眸子都没有…又怎能分辨他所说的真真假假?   他让玉生烟坐下。   又对亭外站着的一排侍女的其中一个吩咐了什么。   这才坐到玉生烟对面,笑着对她说:“其实也无甚大事,只是姑娘方才经历浩劫,胎气不稳。”   毫无神采的眸子瞬间睁的奇大,玉生烟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人:“你…你说什么?”   “恩,怀胎的确不久,姑娘不知也属正常。”   她惊讶的摸了摸自己扁平的小腹…想象着那里正悄悄酝酿着一个小小的生命。   “在下已经让下人去取安胎药物,只是…还有一事,姑娘须知。”他的语气陡然变得严肃,嘴边笑容也消失无踪。   这让玉生烟心中一紧:“何事?”   “这孩子,姑娘不能要。”   他这话说得太过直接。   让玉生烟瞬间起了反感之意。   为何不能要?   她与西门吹雪的恩怨…并不打算牵连无辜的孩子。   只不过她并不打算将此事告知西门吹雪。   心里终究有个疙瘩过不去。   那一眼杀意…   这似乎应验了多年前她曾经打过的那个比喻。   爱一个人,将家传宝刀拱手奉上,原来比卸掉宝石赠人更伤人的是被爱人亲手用宝刀杀死…   她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梦到西门吹雪一剑刺穿她的胸膛。   眼神太过冰冷。   剑柄还缠着她送的剑穗,如今浅蓝已经被染成了血红。   红的太过刺眼。   而他狠狠将剑穗扯断抛出——   然后优雅的,一如多年前的美梦中一般,缓缓吹落剑尖血滴…   落地绽放成血花,妖冶无极,摄人心魂…   那是她合眼前最后一幕…   然后她就惊醒了。   醒来看到那人虽抱着自己,可是眉间冰冷丝毫不减,心中又沉了几分。   “玉姑娘?”   原光陆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她这才勉强回魂,看似无心的道了一句:“抱歉。为何不能要这孩子?”   原光陆笑了,倒不急着说了。   他给玉生烟倒了杯茶,还拨弄了几下琴弦,一直等到侍女将安胎的药物端上桌来,他才缓缓开口。   “左边的这碗是安胎药,另外一碗是在下特调的打胎药物,对身体损害极小。”   玉生烟刚想说什么,原光陆却没给她机会。   “接下来在下要说的话,或许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不过你却不得不信。”   这人看似温润,说话却极其霸道。   一见面就唆使人打胎不说,竟还做出一副帮了玉生烟一个大忙的模样。   他确实是在帮她。   只不过这些要等她听完故事,且相信了之后才能理解。   故事是这样的。   很久以前,华夏大地的蚩尤九黎八十一氏族中有一个较为特殊的氏族。   这一族通蛇语,家家户户皆养蛇,图腾也为蛇。   而且整个氏族都建在山背,终年不见阳光。   特殊的地理位置当然能造就特殊的氏族。   说到这里是玉生烟看了一眼原光陆的眼睛。   可是他说的特殊氏族,却指的是蛇中奇族。   这种蛇有剧毒。   这种毒十分奇特,疼起来竟能让中毒之人生意全无一心求死。   而是无论怎样流血受伤,自残自毁,此毒都会护住心脉三日。   三日之后,中毒者早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所有的痛楚会突然消失。   消失半日。   那半日中,眼前所有的一切对比曾经的苦痛都变得值得珍惜起来。   可惜当中毒者对人世万分眷恋的时候,变回猛然猝死…   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实乃狠毒。   然而常言道,猛毒之蛇,七步之内必有解药。   毒与解相生相克,这种蛇栖息的玉石,便是压制蛇毒的解药。   玉生烟猛然抬头,摸了摸自己腰间玉佩。   原光陆淡淡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这种玉石不止是解药,长期佩戴,配合真气内力,还能延年益寿。   而这种玉石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玉石,而是毒蛇的排泄物,日积月累而成。   蛇离了玉无法生存,反之,没有蛇也就没有玉。   想要得到宝玉的人必须冒着被蛇毒死的危险,蛇毒的存在似乎是为了保护玉的宝贵。   可是同时,玉的温润灵效又似乎是为了为蛇毒赎罪…   到底是先有鸡,还先有蛋,似乎又是一个死循环。      ☆、蛇卵   玉生烟终于忍不住插话:“你是说…我中的就是这种蛇毒?”   “可是…”她摸了摸自己腰间玉佩:“这与腹中孩子有何关系?”   原光陆准确无误的给面前的杯子倒满了茶,将头抬向初升的月华,平静一笑。   “不知不觉都这么晚了。”   “不知玉姑娘可否容在下先行用膳。姑娘恐怕也饿了吧?”   她哑口无言。   就算再急,也不能不让人家吃饭吧?   这原公子倒还真是个奇人。   他吃饭也很慢。   细细品尝盘中每一道菜肴,悠悠咀嚼每一口食香…   似乎吃得快一点都是对食物的浪费。   玉生烟不禁想,这不是故意的吧?   胃口掉的太大了。   若是饭后他不能自圆其说…   可是原公子总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却偏偏让人觉得他胸有成竹,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理有据…   “玉姑娘怎么不吃呢?”   原光陆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莫要客气,莫要害怕,这桌菜肴都是对孩子好的药膳。”   “更何况,此中许多食材,恐怕是中原没有的。”   他似乎知道许多。   “譬如这草茸,便是蝙蝠岛上独有的药材。”   “往年还有人千里来寻。”   “后来海上太凶险,来的人都没有回去过,也就没人敢来了。”   他说着指了指远处站着的一个小厮:“他叫岳鹿,的祖先就曾经是采药人,被在下的先祖从海中救出,后世代居住于此。”   玉生烟勉强笑了笑。   他怎么有那么多故事需要说?   虽然他的故事都很有趣…可是如今的玉生烟又怎么又心情听书呢?   而且她真的很想问,他怎么知道她没有吃,怎么知道碗在哪里,怎么知道所有人的名字?!   原光陆终于吃完了,优雅的擦过嘴后慢吞吞的说了一句:“玉姑娘是否还记得,不能用眼睛看事物,说不定能比常人看得更通透。”   通透!   何止的通透?   连她想什么都看到了…   原光陆看她脸上表情,露出悠然一笑,放下手中方巾,交叉十指,道:“酒足饭饱,在下满足了。”   “不知姑娘还有没有兴趣继续听蛇与玉的故事。”   当然有了。   玉生烟想着。   原光陆果然如同了解了一般,继续开始讲。   这种蛇与那个蚩尤部族的分支氏族相处甚好。   甚至有些高明的养蛇人会将蛇请到自己家中。   如此一来不仅虫蚁不近,更能延年益寿。   这个氏族的人,大多长寿。   本来与世隔绝,不引人注目的氏族,也就平淡的度过了许多年。   直到炎.黄大战蚩尤九黎族,在逐鹿之地连天血战,长达数年。   属于蚩尤部族的与蛇部族自然也必须参战。   不仅驱蛇上战场能对敌人造成致命的打击,佩戴玉佩的勇士在受伤之后也能较快复原。   更甚,重伤者还能靠蛇玉温润之力吊命数日。   原光陆看了她一眼,再一次猜中了她心中所想:“是的,江湖上流传的活死人肉白骨,不过是夸大的蛇玉的效用,但并非空穴来风。虽不能长生,却能减缓衰老的速度。”   “瞧玉姑娘,年过而立,却面如桃花,便知在下所言非虚。”   玉生烟脸色又青了一点。   怎么连年龄都知道?!   原光陆嘴角笑的更大了一点。   似乎感受到了很有趣的事。   他喝了口水,权当掩饰,继续说道。   “姑娘可能也知道,在大战前期,蚩尤部族英勇好战,也曾取得不少胜利。”   只可惜蛮力终究比不过大德。   黄帝部族终究大败蚩尤,而那个与蛇部落,则因为誓死不从,而被赶尽杀绝。   “赶…赶尽杀绝?”玉生烟不由出声问道。   “正是,不仅族人被尽数消灭,连他们饲养的蛇也难逃厄运。”   “蛇死了之后,玉便会渐渐枯萎。”   “那…”她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玉佩,光洁顺滑,丝毫没有枯萎的痕迹。   “姑娘莫急,且听在下道来。”   俗语天无绝人之路。   纵然再过残暴的屠杀,也总会有人逃出生天。   传言是个少年。   少年是部族中最弱的后裔,连带他饲养的蛇也被人看不起。   甚至没有人愿意带他上战场。   所以他将蛇藏入怀中,趁乱仓皇而逃后,黄帝部族也并未发现又任何不妥。   最弱的人,却能经历浩劫,荡然重生。   是啊。   血腥灭族的浩劫,必然让人置之死地而后生。   存活下来的少年,已经不再是那个人人都瞧不起的弱者了。   可是蛇只剩一条。   少年试过很多次。   若是与其他种类的蛇交配,繁衍出来的后代并不具有产玉的能力,与普通的蛇没什么两样。   一次偶然的机会,少年发现若是将蛇卵放入人体中孵化,竟隐约又能延续种族的迹象。   “可是蛇又如何能在人体中成长?”   “的确不能。”   “蛇卵本身就怀有蛇毒,所以怀有蛇卵的人大都早夭,幸存的女性也会在生子时一尸两命。”   “而悄然孵化而尚未长大的蛇卵,自然也就随着人体一起死亡。”   玉生烟握着被子的手开始颤抖。      ☆、劫   原光陆却依旧不急不慢的讲道:“少年与蛇试了很多办法。”   无论是男体还是女体都试过,可是无一人能成功诞下玉蛇。   百般无奈之下,少年想了一个办法。   便是植入蛇卵后,先用蛇玉压制,待蛇卵与人体有足够时间融合之后,或许蛇卵便不会对人体有太大的伤害。   可是还是不行。   一旦蛇玉被拿走,人体便会被毒素侵袭,命不久矣。   少年与蛇相依一生,甚至长达数百年。   少年孤僻,长期与蛇说话。   玉蛇说来也聪颖,竟在百年历练中渐渐学会的人的话语。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又更何况是人类。   少年纵然有蛇玉旁身,也还是不可抵抗的生老病死。   数百年,已经比常人多出许多了。   只是与玉蛇的寿命相比,却只是沧海一粟。   此后的年月里,仅剩的一条玉蛇游走天地间,寻遍能为自己繁衍子嗣的机缘。   传说那天玉蛇一直活到了今日。   “想来玉姑娘应该是见过的。”   “什…什么?”   玉生烟心中一紧,手中瓷杯瞬间破碎,鲜血顺着白皙的指缝潺潺而下。   “恩…”原光陆偏头想了一会:“在下也未亲眼见过。只是听说玉蛇总会选择当世最强的人相伴左右…”   “当世最强者,众人皆以为是西门吹雪…可是姑娘应该知道…”   她如同被闪电劈中一般猛然抬头。   是‘那人’!   玉蛇必定常伴那人左右!   不然他又怎会有蛇玉?!   又怎能…她想着冷汗都流出来。   又怎能,将蛇卵灌入自己体内?!   可笑她一直以为那是毒药…而腰间玉佩便是解药…   却原来,毒非毒,解非解。   她也曾怀疑过,‘那人’怎会那么好心,赠玉压解她体内毒素…原来只不过是要等蛇卵与母体适应片刻…   她猛然抬头:“所以公子说,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产子的?”   “正是。”原光陆语气依旧安静:“先前姑娘两次毒发,体内的蛇卵已经暗暗孵化。如今有孕,若勉强产子,临盆一日必将一尸两命…”   玉生烟捏着茶杯碎片的手无力摊开,掌心血肉模糊。   一尸两命…   她愣愣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一念及其中白花花的银蛇,就觉得全身胆寒。   蛇胎…在人的腹中…日日与她的孩子同吃同睡,同生同死…   亭中沉寂了许久。   原光陆暮然转头望向亭外。   夜色下静静站着一袭白色身影。   月光将人影拉的修长,脸上的冰冷表情倒是看不清了。   “庄主来接心上人了么?”   “是在下不好,与姑娘聊得性高,竟忘了时间。”   原光陆说话一直那么得体:“还望庄主恕罪,也莫要误会,在下对尊夫人毫无非分之想。”   说着他又自嘲道:“在下一介半残之身,若是被庄主仇视…那可是命不久矣之兆啊。”   他说了这么多,西门吹雪却依旧一言不发。   只是走进庭间,环视片刻。   他的表情极其微妙的变了一刹那。   玉生烟是不会察觉到的。   她只是自觉地站起来,对原光陆行了一礼,跟上男人离去的脚步。   一路皆无言。   西门吹雪负手走在前面。   玉生烟心中沉重,自是无话可说。   可是她又如何知道,此时男人心中也并不轻松。   因为他闻到了亭中两碗药的味道。   男人头一次,希望自己不曾懂岐黄之术。   若是不懂,他便不会知道那两碗药的效用。   一碗堕胎药,一碗安胎药。   毫无疑问,玉生烟有孕了。   夜风吹过男人冰冷的面容,却比不过他眉间唇角的寒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让男人越来越摸不清身边人的心思了。   他曾经也以为不管玉生烟做什么,她对自己的心意至少是不假的。   那句喜欢至少是不假的。   不管多少波折都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   如今却有了第三人介入…男人扶着剑鞘的手紧了紧。   心绪随性的西门吹雪,太讨厌如今的情况。   快刀斩乱麻,是他最喜欢做的事。   可是如今高举手中剑,却无论如何都斩不下去。   他竟然发现自己无可救药的多疑了起来。   比如接下来的几日他都在等玉生烟开口对自己说有孕的事。   毕竟如果那孩子将来姓西门,她又有何对自己隐瞒?   更何况他一直觉得,这个孩子有可能是二人关系的转机。   他说过他想要个女儿。   她若是有了二人之间的骨血,他自然也愿意摈弃前嫌,全心待她。   可是许多天过去了,玉生烟竟丝毫没有提及怀孕的意向。   西门吹雪的眉心也一天比一天冷。   心头的疑虑一天比一天浓。   人的疑心,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一旦起了,再平凡的事物也会被卷入漩涡中心,变得漆黑幽深而可疑。   男人不愿多想。   可是却不得不多想。      ☆、怀疑和误伤   一个女人若是怀孕了,却不愿意向她的爱人提及,最大的可能就是这孩子的生父…不是身旁人…   西门吹雪猛然抬头。   望向玉生烟屋中开着的窗口。   女子正倚窗而立,痴痴的望着窗外天空。   她那日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襦裙。   腰间白皙的玉佩愈发耀眼。   更耀眼的是那玉佩曾经碎裂,又被磨平的断口…   一想起玉佩的另一半,在一个白衣佩剑的男子手中…他的手又握的奇紧。   连手中流苏化为齑粉也毫无知觉…   叶孤城。   叶孤城他真的死了么?   西门吹雪不由得又想起许多之前的那一夜,有人潜入玉生烟的房中,给她送银票…   什么人,会给她送银票,她又为何闭口不谈?   一旦心中起疑,曾经的所有隐瞒都变成了欺骗。   看起来都像印证真相的证据。   曾经被忽略的疑点全都浮出水面。   比如,江湖人言公子蓝暖喜爱叶孤城,曾用玉佩将他复活…   比如,玉生烟始终没有告诉他当日袭击他,让她怕到颤抖的黑影到底是何物…   比如,她说自己去白云城是迫不得已,可是却从未曾说过到底被何人所逼…   比如,多年前她太不正常的出现,对自己的了解…   比如,她与顾先生那般相似的面孔…   比如,比如,比如。   断点连不成线,却让他越来越焦躁。   院中剑气如虹。   为了平息心中杂乱纷繁的思绪,西门吹雪又开始练剑了。   曾经被黑影刺穿的伤口,不知为何又开始隐隐作痛。   提醒着他过往一切迷雾和隐瞒。   伤口…   他突然想起自己养伤的那段时日…恍惚间纵然总觉得女子在身旁。   可是若是缺了几日,自己又怎会察觉呢?!   “有人看见叶孤城在蝙蝠岛出没。”   “所有的线索都引到蝙蝠岛…”   蝙蝠岛,叶孤城,奇怪的无眼人…自己都不知道的孩子!!   难道,难道!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剑气刹那冲天,深庭落花满地,却已不见了那一袭白衣身影。   屋内的人两眼迷茫的看着屋外空荡荡的庭院,心中不知为何似乎空了一块。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想象着那里正孕育着小小的生命。   是剑客的骨肉。   昔日霸道而甜蜜的言语犹在耳畔:“我还想要个女儿。”   可是下一刻,那一眼杀念又猛然凸显在思绪中。   不过短短几日,分分合合…爱恨情仇,难言难理。   屋内一阵狂风猛然吹过,玉生烟猛然转身,下意识的射出袖箭——   下一刻她才闻到风中夹杂的茉莉香,可是出手的暗器怎能收得回来。   只觉腰间一轻,西门吹雪双眼通红的看着她。   仿佛浑然不觉肩膀上入骨三分的袖箭。   鲜红的血迹顺着洁白的衣衫流淌。   玉生烟茫然的看着他手里拿着的玉佩。   晓风穿堂过,落红无言新。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二人对视,半晌无言。   最终还是玉生烟先出了声:“我…我不是故意的。”她说着走上前去,就要替他拔掉肩上袖箭。   却在被他冷冷拦住。   男子执剑的手有些抖。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不冷静的模样。   难道是因为自己下意识射了他一箭?   女子的语气软了下来:“箭…箭上有毒。”   她说着又打算往前一步,西门吹雪却低低喝了一声:“别过来。”   他说着起手如电拔掉了自己肩上袖箭,双拳猛然一握,肩上伤口瞬间黑血迸射。   毒药与血腥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男子却似乎在极力压制眼中血腥。   又是许久沉默,他终于说了句:“晚上来我屋。”   剑客前脚踏出屋子,玉生烟就跌坐在地上。   她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   事情到底是如何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她只觉得胸口有些疼。   先前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她却已经麻木了。   她觉得有些可笑。   不管‘那人’引他们来蝙蝠岛的目的是什么,他似乎都已经达到了。   他们二人之间似乎有了一道三千尺深的沟壑,纵然不宽,却没有一人愿意先抬脚越过沟壑,走到对方身边。   玉生烟有时候也在想,若是能将这孩子生出来,或许一切过往误会都会烟消云散…   可是…可是…   微风浮动,花海涟漪,小院的一切看起来都异常美好。   与这美好相对比的是西门吹雪内心的煎熬。   有时真想一剑结果世间纷繁,甚至一剑结果自己杂乱无章的心绪。   西门吹雪第一次意识到,世间还有剑解决不了的事情。   他的脚步在花架前暮然停住了。   蹙眉低喝了一句:“出来。”      ☆、叶孤城   小院看起来空无一人,只有春花随风动的轻声娇语回答他。   西门吹雪不耐烦了,起手成刀横劈而下,花架倾塌,落红遍地。   一袭白衣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视线中。   叶孤鸿嘴边挂着诡异的笑容,怪声怪气的说了句:“西门庄主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也难怪玉生烟会喜欢我表兄了。”   他冷冷看着他。   白衣佩剑,像自己又像叶孤城。   仿佛两人的影子在他脸上重合。   只不过此刻他的袖口空空荡荡的,完全失去了作为一个剑客该有的骄傲。   “诶,我知道庄主想要说什么。”叶孤鸿嘴角依旧勾得渗人,曾经一张体面的脸如今颧骨高耸,眼圈浓重,半人半鬼的模样,站在阳光下格格不入。   “我不是回来找死的,庄主也不要急着赶人。”   “我只是回来看好戏的。”   西门吹雪指尖一动。   叶孤鸿嘴角的弧度突然更大了:“什么?莫非庄主已经知道了?”   “知道玉生烟与我表兄最深的秘密了么?”   西门吹雪的拳头越捏越紧:“闭嘴。”   “哈哈哈~”叶孤鸿早已大笑出声:“庄主不觉得很可笑么?”   “玉生烟那贱人有没有跟你说过她与我表兄只是被逼的,百日同室而寝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哈哈哈哈,庄主,你不会相信了吧?”   “我叫你闭嘴!”   阳光下只见一道剑气冲霄而出,再看满园落花中早就没有了那两个白衣剑客的身影。   或者说一个半。   因为其中一个已经算不上剑客了。   叶孤鸿从未以这样羞辱的姿势被人拎在手中,更让他郁结的是拎着他的人是西门吹雪,无论他怎样挣扎都无法逃出他的掌心。   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白靴轻点,西门吹雪稳稳落在蝙蝠岛最西边一处悬崖之上。   然而叶孤鸿的双脚却依旧没有落地。   他依旧被拎在西门吹雪手中,双脚悬在百尺断崖之上。   微微低头一看,脚下就是波涛汹涌的海面和暗黑凌乱的礁石。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他:“挣扎?那你可莫怪我手滑。”   一听此言,叶孤鸿立马不动了,乖乖被他拎着,如同一条狗被提着后颈一般听话。   只见男人随后提气,洪亮而低沉冰冷的嗓音响彻山海。   “叶孤城。”   “出来。”   “不要逼我杀不配我出剑的人。”   叶孤鸿脸色瞬间煞白。   叶孤城…他真的在这里么?   真的会为自己现身么?   如若那般,能在死前见他一面也不错。   可是见了他,还会舍得死么?   终究,是遗憾吧。   他与他的这一辈子。   无论他怎样后悔,曾经日日相处的日子也回不来了。   叶孤鸿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曾经云端之人近在咫尺时,自己却要执意去追寻另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   眼泪滴滴答答的从七尺男儿的眼眶中滑落。   被海风吹着,直径坠落百尺,融入湛蓝的深海中,无影无踪。   天地静谧。   之后海风还不知疲倦地吹着,海浪还不停席卷地拍打着礁石,似乎非要将礁石打磨的毫无棱角不可。   有人却早已泣不成声。   褪下曾经光鲜亮丽的外表,同时也褪下的所有关于别人的伪装。   此刻泣不成声的,是叶孤鸿,真正的叶孤鸿,是他自己。   纵然微弱渺小,瘦的弱不禁风,也是他自己。   叶孤鸿。   唇角不再诡异地笑,而是不停的抽搐。   连唇齿间的字句也因颤抖而断续不清了。   那一句‘哥,对不起’被海风和泪水打击的支离破碎。   可是还是有人听到了。   叶孤鸿鲜红的眸子一点一点睁大,惊喜与恐惧同时凝聚,一切啜泣和声响都停止了。   西门吹雪头也不回,冷声道:“叶孤城,别来无恙。”   沉稳的男声从他背后响起:“多劳记挂,在下安好。”   如此的嗓音,真是久别了。   想起当初,月圆之夜,紫禁之巅。   同是白衣,同是佩剑。   一人意气风发,战意冲霄;另一人却眉间萧索,战意全无。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决斗   当年的对话犹在耳边。   叶孤城:“我就是剑。”   西门吹雪:“唯有诚心正意,才能达到剑术的巅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剑。”   叶孤城道:“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只要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   转瞬间,话已说尽。   路的尽头是天涯。   如今话尽已久,故人却天涯重逢。   经年似水,转瞬难追。   西门吹雪曾经以为,叶孤城是与他一样的人。   也曾经疑惑,为何这样一个用华丽繁复的衣饰掩盖自己傲睨一切孤冷的人,会参与权利斗争的游戏,让自己执剑的手,被权利的漩涡而污染。   可是他现在明白了。   当寂寞散开的时候,所有人都一样。(黎耀辉,春光乍泄)   他与他同是男人。   能让他二人气乱的,都同是一个女人。   西门吹雪转身,猛然将手中拎着的叶孤鸿甩到叶孤城脚下。   落地的少年立刻像刺猬一样蜷缩起来,用仅剩的一只手臂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脸,嘴中还不住呢喃:“不要,哥…不要看到我现在这副模样…”   他如今这副模样,如仓皇的落水狗。   又怎对得起叶孤城对他多年细心教导,倾囊相授。   叶公好龙,日日思念直至成魔的人,如今到了眼前,却无颜相对。   海风依旧在吹。   叶孤城繁复的衣摆被吹得哗哗作响。   纵然依旧繁复,却已破旧不堪。   可是无论破旧,都掩盖不住他那一身贵气冲天。   叶孤城雍容的一撩后摆,蹲下身子,柔声对叶孤鸿说:“鸿儿,你如今的样子很好。”   “纵然狼狈,却是你自己。”   他说着又抬眼看了看西门吹雪:“或许你是对的。”   “若要诚与剑,必先诚于心,诚于人。”   他看叶孤鸿的目光早已不似经年前一般严厉,而是多了几分宠溺:“鸿儿,此刻前,你都不曾诚于己。”   “须知,悦己方能悦人。”   “与其一昧追求渴望可而不可及的事物,不如先低头看看自己。”   “狼狈或卑微,都是你自己。”   西门吹雪冷冷的打断了兄弟重逢的感人戏码:“叶孤城,你变了。”   他站起来,直直的望着剑客的眼睛,从容道:“你又何尝不是呢?”   此时叶孤鸿忽然猛地抓住叶孤城的衣襟,激动无比的阐述:“哥!玉…玉生烟有孕了!西门吹雪却要逼她将孩子打掉!”   眼中的从容忽然尽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冰冷和鄙夷。   那目光刺痛了西门吹雪的眸子。   那目光中的巨大的情绪波动,似乎验证了某个事实,某个他最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叶孤城!”   没人看起他是如何来到二人面前,如何拔出叶孤鸿腰间佩剑。   只听空中一声:“未完的决斗,就在今日了结!”   两道剑气破空而出,呼啸而去。   悬崖上空留叶孤鸿一人,愣愣的看着远处交织纠缠的两道剑光。   还挂满泪珠的脸上,竟然又扬起了一丝久违的诡笑。   “西门吹雪!”   一袭白衣从空中直直坠地。   如从空中被射落的白鸟,风将他无力的双翅鼓动的呼呼直响。   而他却在落地之前被另一只羽翼丰满的白鸟稳稳接住。   可是鲜红的血液还是从他洁白的衣襟中缓缓流出。   叶孤城从来没有想到会有如此一日。   不堪寂寞时他也曾无数次想到多年前的决战,后悔当时心境纷杂,竟没能畅快淋漓地酣战一番。   如今终于有机会弥补当年的遗憾,西门吹雪却在百招之后招式大乱。   叶孤城一剑既出,虽有心收剑却已经来不及了。   剑尖直指刺入他左胸,离心脏只差三尺有余。   鲜血在男子胸前涌动,染红了雪白的衣襟,显得极其刺眼妖冶。他却用无力的手腕拍掉叶孤城扶着自己的双手,转头冷冷的看着叶孤鸿。   “鸿儿?”   叶孤城瞳孔微缩,转而了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力的蜷缩在地上的少年,脸上的诡笑早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惊讶而无辜的表情:“不是我…哥,你相信我,我什么都没做啊。”      ☆、是她做的?   他踉跄的站起来,走到二人面前,激动地解释道:“西门庄主,你好好想想,我可是见面就被你…哪有机会做手脚呢?”   他话还没说完,西门吹雪就脸色大变。   缓缓转头,看到肩膀上迸裂的伤口…暗红的血液慢条斯理的潺潺流出…   细微的伤口,是她的袖箭!   脑中凝聚的血液,和丹田紊乱的气息,已经让他无法思考!   血丝越积越深,全身的经脉都扩张到了极点,手臂,脖颈,青筋暴露。   他忽然一把扯下叶孤城腰间挂着的半块玉佩,用仅剩的一点力气,狠狠掷下悬崖!   那一刻叶孤鸿似乎明白了。   “啊。”   “哥,原来是你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做的。”   “是玉生烟啊!”   他见西门吹雪这样,忽然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   “西门吹雪,你对她总是不够好的。”   “你从来没有见过,我哥那般远在云端的人,若是温柔起来,是怎么一副模样吧?”   “你对她温柔吗?”   “哈哈哈哈!!你要是对她温柔!她又怎会什么都不跟你说?”   “甚至设计欺骗你。”   “鸿儿!”叶孤城冷冷的试图打断此时已经状似疯魔的叶孤鸿。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哥!你什么时候对他人那般温柔过?!”   “即使是我!你对我,有对她万分之一好吗?!”   叶孤城掌心握了三握,终究保持沉默,任由叶孤鸿继续说的如痴如醉。   “西门吹雪。”   “你知道玉生烟对你说过几句真话吗?”   “你知道她接近你是为了什么么?”   “她跟你说她接近我哥是被逼的,可是你知不知道,她从见他的第一面就将意图全都都表明了!”   “她说了,是为了鼓动我哥造反,可是却不愿他误会,所以情愿开门见山,毫无隐瞒!”   “哈哈哈哈哈!!!可是对你呢?!”   “她对你说过几句真话?!”   叶孤鸿指着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西门吹雪:“她甚至算计你!利用你对她的信任给你下软骨散!!”   “她是不是说,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说,要给你解毒?”   “哈哈哈!好一出精打细算的戏码啊!若没有毒做掩饰,又怎能用在平凡不过的软骨散放倒天下独一剑?!”   “哈哈哈哈哈!你被她骗的好苦啊西门吹雪!”   “是不是你对她起疑的时候,她就开始装可怜了?装毒发了?”   “可是你知不知道,她身上的毒一早就被解了!!她根本就不需要这块玉了!!”   叶孤鸿说着猛然从西门吹雪腰间扯下世间仅剩的半块玉佩。   动弹不得的男子瞳孔忽然集聚收缩,胸中一时气血上涌,薄唇间猛地喷出一口血。   “够了!!”叶孤城冷冷喝道。   此时的叶孤鸿却早已不受控制:“怎么够了?西门庄主恐怕还不信吧?”   “那你不如回屋瞧瞧,没了玉佩的玉生烟,会不会在毒发之前赶来找你呢?”   海风越刮越利,落在男人脸上身上手上,竟比被千万柄刀剑同时刺穿更痛。   肩上细小的伤口缓缓流出的血液,竟比胸前贯穿而过的剑伤,如潮水般涌出的血液更加严重。   如同抽光了他身上所有力气;每一条血管中的每一滴血。   如果连那般剧烈滔天的疼痛,都能假装…那么他们之间,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真实?   可是空中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所以他用抬都抬不起的手支撑起自己沉重的身体。   抛弃所有尊严,向着那丝希望狼狈仓惶的爬去。   只要今晚,她会出现在他屋中…   他就会抱着她,释然一笑,告诉她一切都没关系…孩子是谁的都没关系,她是谁都的没关系,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只要从此以后,再无欺骗…长此以往,白首不离。   叶孤城默默注视着他倔强的身影。   如此高傲冷漠的人,竟然也会如此这般的一日。   他又何尝不是。   放弃了最后一丝尊严,也换不回…   他口中不停的呢喃着:“西门吹雪,她不会,她不会这样对你的…”   可是他的声音却微不可闻,或许是因为在他心底最深处,也藏着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或许,微弱细小的或许,或许叶孤鸿说的都是真的呢?      ☆、活人和死人的对决   乌云渐渐吞噬最后一丝霞光。   黑夜悄然到来。   玉生烟猛然从恍惚中惊醒,踉跄起身,就要朝屋门外走去。   一道惊雷划破夜空,她的脚步顿了一下。   今夜乌云密布,屋中并未点灯。   雷电的光亮之后,所有一切都沉入黑暗低端。   可是那一瞬间,她还是看到了。   看到了最不可能,也是最不愿意看到的。   故去的故人。   那个曾经让她在无数夜里辗转反侧恨得咬牙切齿的美丽女子。   曾经披上嫁衣红霞八抬大轿嫁给西门吹雪的冰雪红颜…   孙秀青。   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青紫的光线下故人已经不再遥远的院中,而是瞬间移动到了离她几尺远的地方。   惊雷掠过,随后便是几道闪电联手将漆黑的夜空化成许多破碎的领域。   光线终于足够让玉生烟看清故人了。   孙秀青依旧穿着她身亡那一日的衣衫。   胸前黑血凝固,昭示着几日前所发生的一切。   可是故人却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每一步都坚定而准确。   闪电的光芒将她苍白的脸映照的极其骇人。   待她越走越进,玉生烟甚至闻到了她身上若隐若现的尸臭…   故人曾经白皙的手指如今垂在衣袖中,纵然栩栩如生,距离近了却能看清皮肤上大小不一的尸斑。   “玉生烟。”   她不由的后退了几部,丝毫未意识到身后的台阶。   夜雨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狠狠的砸在青石台阶上发出骇人的回响。   然而雨声又怎会有故人空灵幽深,而狠毒哀怨的嗓音骇人呢?   孙秀青抬起她布满尸斑的手,指了指玉生烟的肚子。   嘴角微微一笑。   在常人脸上再正常不过的表情,落在一个死人脸上,却牵动的僵硬的肌肤,已经开始腐烂的皮肉稀稀拉拉的从她脸上滑下,勾起的嘴角中露出往来出入的生蛆…   “你知道吗?你肚子里的孩子,本来是我的!!”   “西门吹雪唯一的子嗣,应该是我给他诞下的!!”   她说话间越来越激动,脸上脱落的皮肉越来越多,露出白森森的颧骨。   “是你,是你!!”   “是你毁了我孙秀青的一切!!”   她伸出双手猛然扑向玉生烟,口中还大声叫喊:“如今我就要你尽数偿还!!”   玉生烟双眼沉寂在恐惧之中,竟然生生中了她一爪后在就地一滚,多开她接下来的攻击。   可是被她抓到的地方瞬间火辣辣的疼。   玉生烟暗道不好,是尸毒。   她此时才稍稍恢复理智。   袖口顿时伸出两只峨眉刺,被她牢牢握在手中,拉开阵势准备迎战。   可是无论伤的孙秀青哪里,她都丝毫不觉得疼,反而愈战愈勇。   血水顺着雨声流淌。   故人纵然胸腔肚皮大开,五脏六腑流满地,却丝毫不影响那一双鲜红的眼中熊熊的斗志。   酣战数十回合,玉生烟被抓到的地方越来越痛。   孙秀青生前武功本就不弱,如今故去之后竟能使出许多生前使不出的招式,譬如将身体扭转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只听骨骼错位之声频频响起。   故人的身体越来越扭曲,面容亦是。上身开膛破肚,却已经没有办法流出半点血。   故人诡异的脸上却一直挂着笑,而且弧度越来越大。   直到嘴唇从中间裂开,下颌脱落,而嘴角却一直勾到了眼睛底下。   弧度越大,她脸上脱落的皮肉也就越多。   后来已经看不出她曾经美妙的面容,只能在偶尔略过的闪电中看到乌黑的长发下白森森的颧骨;没有唇瓣包裹的尖牙;和一双突兀圆滚,血红无比的眼球。   玉生烟简直看不下去了。   究竟是怎样的恨,才能让人在死后也不得安心?   雨打在伤口上,是刺骨透心的寒凉和痛楚。   与此同时小腹瞬间划过一丝阵痛。   玉生烟的脸色瞬间白了。   来不及了。   要毒发了!   她再无心恋战,将恐惧和惋惜都凝在峨眉刺尖,手腕猛然一发力——孙秀青那已经称不上人头的头骨瞬间滚落,在地上弹了三弹,超无穷无尽的夜雨中滚去。   故人没了头的身子也终于不再动作,如同一堆骨架,没了支撑之后瞬间摊到在地。   玉生烟向前冲了几步。   下一刻峨眉刺便落入泥土中。   疼痛席天卷地而来。   她急忙抓过自己的大臂,狠狠咬了下去。   原光陆并没有说错,此毒发作起来会让人生趣全无。   她之所以口含梨木真是因为害怕自己一时激动,咬破舌尖,血会不停地流,直到她全身上下每一寸血管都留空,而她却死不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血液逆流成河。   可是她不想死!!   纤细苍白的手腕在闪电中高高举起,峨眉刺尖对准了她自己的小腹。      ☆、错过   脖颈青筋暴露,牙尖鲜血横流,将将开始复原的伤口全部迸裂。   手腕最终无力的落在了小腹上。   刺变成了摸。   是一个母亲,对未出世的新生命温柔的爱抚。   纵然此时的温柔足以耗尽她全身力气。   她不能…她需要这个孩子。   玉生烟咬着自己的大臂,朝西门吹雪屋子的方向一寸一寸挪去。   只要见到他…   只要拿到玉…   只要努力往那边挪…说不定,说不定那人会意识到毒发的时间已到,出来寻她呢?   抱着这样的信念,她一点一点的挪动。   爬过残破的花架,被碾碎的花瓣,爬过满院清香,朝心中那唯一一点希望爬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雨水与疼痛将她完全侵蚀。   玉生烟只觉自己全身冰凉的与故人的尸体没什么两样。   爬过转交,西门吹雪的屋子赫然出现在视线里。   屋内燃点这温暖的火光。   再爬近点甚至还能看到一袭修长的身影立在窗前。   只要进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会把一切都告诉西门吹雪。   然后学着孙秀青生前的模样趴在他怀里装装可怜,挤几滴眼泪。   一切都会好的,只要告诉他自己肚子里已经怀了西门家的骨肉…说不定就是他最想要的女儿…   一念及此,纵然全身已经没有半点力气,玉生烟还是尽力扯出一个笑容,虚弱的唤了句:“西——”   一道惊雷和着闪电急速劈向地面。   电光过后屋门被猛然打开。   笑容在谁的脸上渐渐凝结。   瞬间聚集的力量再次分散,男人无力地滑落,跌坐在门边。   门前空无一人。   男人愣愣的看着夜雨,静静的等着身上的药效过去。   直到破晓。   种满花的小院开始被鸟语花香充满。   远处瀑布的水声恍然从天外而来。   他却依旧愣愣的坐着。   门外一直空无一人。   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力气慢慢回归,西门吹雪缓慢的站了起来。   他眼神依旧恍惚。   在小院中饶了三圈,终于找到曾经日日站在窗外看着的,女子的居所。   窗子开着。   门也开着。   微风吹起帘幔,一切都看似静谧美好。   他痴痴的走进去。   穿过前厅后堂…看到空无一人的大床。   和桌上镇纸压着的一张信纸。   屋子太过整洁。   像从来没有居住过一样。   曾经的女子,如梦如幻,如今也腾空消失。   男人似无意识的展开信纸。   纸上空无一字。   空无一字。   她连一字解释都懒得留下吗?!   所有情绪瞬间爆发,信纸在手中瞬间撕裂成两半。   男人抽出屋中的装饰用剑,随着一声低喝——   瞳孔骤然微缩。   微风依旧轻柔的撩起帘幔。   屋中依旧静谧。   什么都没有改变。   男子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执剑的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执剑的手!   ——曾经出剑必见血的手!   如今竟然微不可见的颤抖着。   哐啷一声,手中剑悄然滑落。   他蹲下拾起,片刻之后却又掉落在屋中红毯上。   男子眉心越来越冰冷。   握不紧的拳头颤抖的愈来愈烈。   三个字从他如剑峰般的薄唇中一字一顿的挤出:“玉,生,烟!”   片刻之后屋内瞬间响起了震天大笑。   哈哈哈哈,软骨散!!   将养了一夜的伤口全数迸裂,胸口衣襟再一次被血染红。   妖冶惨烈至极的大红色,从细碎的牙缝中源源不断的涌出,又从他锋利的嘴角缓缓流出,从尖消的下巴顺流而下,与胸口的大红衣襟融为一体。   男人却丝毫没有察觉似得继续放声大笑。   软骨散!!!他真是太天真了!!!   玉生烟!用软骨散来对付天下第一剑,难道不会太寒酸?!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竟然还有期望,期望什么?!   所有伶仃如火星般的希望,都被狠狠的碾入土中,被精致的绣花线死死踩碎,再无燃起的可能!   “玉…”   此时门口跌跌撞撞的冲进来一个人,扶着西门吹雪的双肩,焦急的问道:“西门,西门!你这是怎么了?!”   男人不笑了,抬了抬无力的手,露出指缝间被握成一团的信纸,冷冷的回答道:“空无一字。”   陆小凤环视四周,却不见玉生烟的踪影,心下明白的几分:“她去哪了?”   西门吹雪瞳孔猛缩,突然直视陆小凤:“叶孤城…”   片刻之后又扬起嘴角:“哈哈,叶孤城怎么可能还在岛上?怎么可能!”   陆小凤缓缓皱起上面的两条眉毛,顿起手刀,将男人当头劈晕。   当家禽收起脸上所有嬉皮笑脸的表情时,他那一张四条眉毛的脸,竟也英挺霸气得吓人。   他定定的望着白衣被血染红的男人,几乎咬碎了牙中字句:“玉生烟。”   ——“等着。”      ☆、地宫崩塌   此时门口又跌跌撞撞的出现了一个身影。   “陆…陆公子。”来人正是那日带他们来到别馆的侍女:“不…不好了。”   话语间,只听天崩地裂之声破空而来,大地震动,约有三刻不止。   侍女脸色都白了。   嘴里不停的嘀咕着:“完了完了…晚了晚了。”   陆小凤心乱如麻:“到底发生什么了?”   可是侍女已经完全失了神志,什么都说不出来。   此时还是花满楼风风火火的往这边赶来。   平日从容的花公子如今竟然也风尘满面,白衣沾露:“陆小凤。”他面容沉重,却依旧理智:“地宫塌了。”   “什么?”   花满楼伸出手,准确地拉住他:“似乎是火药。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原公子昨夜去了地宫有些事务…而且你不是说地宫中还四下遍布着江湖中人…”   话还没说完,陆小凤已经不见了踪影。   花满楼也连忙施展轻功跟上。   丛林中的入口如今已经塌的不成样子,明显无法通过。   好在洞口边还盘旋着几只蝙蝠,见有人来立马拍着翅膀示意他们跟上。   陆小凤的心已经沉到了潭底。   且不说原公子极有可能丧命地宫,他还突然想起一件被遗忘的事…   月芝!   当日情况太过复杂,陆小凤余光撇到一闪而过的萧暮离,随即将月芝安顿在墓道边的一个耳室里,吩咐她藏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结果后来事情太过激烈纷杂…他,竟然忘了回去接月芝了!!   如今…如今红颜若是葬身异乡,他如何对得起自己胸中跃动的良心?   如此想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快。   曾经深藏在密林中的地宫,如今坍塌,反而得以大白于天下。   地表覆盖的树木倾颓,露出深陷的地宫与土地的断层。   断层中夹杂着太多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   陆小凤眉心紧蹙,加紧脚步跟在蝙蝠后面,尽量不去看断壁残垣中尚未来得及逃窜的江湖人士。   有的在临死前将手极尽伸长,仿佛要抓住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有的黄土掩埋骨折扭曲的大腿,似乎是有人在最后一刻试图用自身蛮力撑住坍塌的宫墙,让他人逃脱。可惜肩膀与大腿最终抵不过石料的重量,骨折人亡。   还有的人前身都已经在地宫外了,却不知为何,一刹回眸间被坍塌的碎块拦腰砸中,活生生的被切成两半…   陆小凤忽然有些羡慕花满楼了。   他什么都看不见。   无知是福啊。   突然间陆小凤的身子猛地向前倾,花公子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了。   “怎么了?”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可是能感觉到,他扶着的陆小凤的手都在抖,也能想象到此时他煞白的脸。   “有人抓了我的脚腕…”   花公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天不怕地不怕的陆小凤还怕抓脚腕的鬼了?   话音未落,陆小凤就猛然蹲下,以手为铲,在地上拼命的挖起来。   花满楼侧耳细听下,发现土壤的气息中夹杂着无比细微虚弱的人息…   他一撩衣衫也蹲下来帮着挖,也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才传来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唤:“小凤兄…”   “胡广漠!”花满楼暗暗一惊。   昔日风光无限,声名远扬,衣带生风的人物,半身埋在黄土之下时,又与最低微最弱小的人有什么不一样…   陆小凤两条眉毛紧蹙,听他虚弱的说:“我…曾经…鬼迷心窍…加害于你…”   如今悔之晚矣。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胡广漠嘴里的字句参着血,越来越听不清了。   他的眼神也逐渐涣散。   陆小凤早就无心听下去,让他住口。   可是胡广漠自己却知道,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我的…尸体,要,要和…你大嫂合葬…”   几句呢喃不清的话语之后,他突然说了两字:“月芝…”   陆小凤猛地抓住他的手:“月芝怎么了?!你见到月芝了?”   谁知这一抓,胡广漠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瞳孔彻底涣散,最后一丝气息悠悠扬扬飘上晴空,淹没在暴雨过后的艳阳中…   “陆小凤,他死了。”   花满楼不由得叹了口气:“我却不知你们把月芝姑娘也带来了。”   此时在一旁盘旋的蝙蝠忽然躁动不堪。   压低翅膀凑到二人身旁,忽闪地飞上飞下,似乎意在引起二人注意。   花满楼侧耳细听,脸色忽然凝重起来:“陆小凤,我们最好先跟蝙蝠去。”      ☆、救人   压低翅膀凑到二人身旁,忽闪地飞上飞下,似乎意在引起二人注意。   花满楼侧耳细听,脸色忽然凝重起来:“陆小凤,我们最好先跟蝙蝠去。”   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在眼前流逝,纵然是陆小凤也无法坦然。   可是他明白如今什么最重要。   逝者已矣,生者长存。   他连忙起身,拉起花满楼,跟着蝙蝠如飞一般踏过地宫的断壁残垣,倾颓古木,瞬间来到巨大轮廓的另外一边。   “这…”   面前竟然是一个入口。   还完整的,没有坍塌的入口。   “花满楼!你在这等着。”   花公子当然不肯,二话不说,跟着他就进了唯一一个还完整的入口。   陆小凤心中焦急,脚步却停不下来。   “不是让你在那等着的?”   花满楼温润的嗓音中竟然也带了一丝急促,却还是勾起一丝笑意,安抚身旁的好友:“漆黑一片的地宫中,你的耳朵能有我好用?”   一句话堵得陆小凤哑口无言。   黑暗中二人也不知摸索了多久。   每个岔路口都是花满楼听风辩位,直到走到一个转角处,脚步声忽然停下了。   陆小凤转头看了看身旁友人,见他面色凝重,不由出声问道:“怎么了?”   花满楼纤细的五指暗自攀上陆小凤的手臂,指尖发白:“他们不远了。”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友人继续说:“塌方也不远了。”   话音刚落陆小凤就感觉到脚下所站之处微微颤抖。   目光所及之处出现了两道身影。   而他们身后接踵而至的就是碎落砸下的大石,巨大的声响立刻充满整条空挡的墓道。   陆小凤的花满楼默契的转头相对,下一刻便同时冲入塌方的墓道,一人拖起一道身影,风也似的往外冲。   巨石滚落的声音越来越近,整天巨响让耳膜颤抖鼓动,碎石贴着后脑重重朝地面砸去。   眼中光亮大盛,墓道出口近在咫尺——   哄,一声巨响,整个地宫彻底倒塌。   也埋葬了唯一的出口。   阳光,明媚的刺眼。   林中,一刹静谧,却犹如一生那般长久。   闻讯赶来的萧暮离死死盯着被巨石掩埋的入口。   片刻之后唯有蝙蝠在他耳边凄鸣。   他缓缓蹲下,单手撩起一捧黄土,嘴边勾起一个哀凉的笑容。   顷刻间,又是哄的一声,洞口的一块巨石被一击飞落三尺开外。   如同一潭死水的眸子瞬间有了生气。   因为巨石之后的洞中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太好辨认了。   随后就响起陆小鸡骂骂咧咧的声音。   一条长腿先迈了出来,接着是第二条。   危险中还不忘美色的陆小凤怀中抱着绝美的人儿。   可惜被救的美人明显不领情,广袖一挥拍掉他的鸡爪:“陆小凤,你这是作甚?还不赶快救出月芝姑娘和原公子?”   “是是是。”陆小凤吹着嘴边的两撇眉毛,顺从的把花满楼放到地上,两人协力又从洞里抱出了月芝。   月芝却是一双明眸哭得通红,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着洞里一点青色的衣角,啜泣道:“原…原公子不说话了…”   二人脸色一变,此时萧暮离也来帮忙,终于清理了洞边碎石,将原光陆拉出洞口。   只见昔日从容的原公子如今依旧从容。   形容有些狼狈,陆小凤呆愣的拿开自己扶着他后脑的手,伸到阳光下一看,是大片大片殷虹的血迹…   “原公子??”   他晃了晃。   可是密林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他。   “快快快,送回别馆!”   别馆里下人进进出出的忙活。   好在那个叫岳鹿的小厮甚通岐黄,平日又得原光陆真传,此时忙的满头大汗,才勉强保住自己主人一命。   花满楼随别馆中的侍女出外采药去了。   只余陆小凤和萧暮离站着院中,神色凝重。   抬头是原光陆紧闭的门,内里灯火三天三夜未曾熄灭过了。   转头是曾经属于女子的闺房,如今却只有一个白衣剑客,垂眸躺在其中,不知是不愿醒来还是出手太重,竟也几天几夜未曾有过声响。   又过了几天,连萧暮离也不见了。   他以出外寻找玉生烟为由,辞别了众人。   陆小凤身边换成了一脸担忧的月芝,他自己却依旧如同望夫石一样站在两个屋舍中间,左顾右盼,进退两难。   岳鹿说他家主人后脑受损,需要静养。   关于西门吹雪,他却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脉搏平稳,静脉顺畅,可就是不见醒转的迹象。   约莫又在岛上呆了一月有余,等原光陆情况稳定了,陆小凤等人决定起身先回中原。   岳鹿自然是不会同意这些异乡人将自家主人带出蝙蝠岛的。      ☆、一个局   可是陆小凤说:“正如你所见,蝙蝠岛已经不再与世隔绝无人知晓了。”   “非但如此,还很危险。”   “不管坍塌是何人所为,此人心机之深野心之大都不容小觑。”   “先利用一块玉的传说,将江湖众多英杰名宿聚集于此,再用地底火药炸平地宫,永绝后患。”   “你想想,他能在你们的岛上埋下这么多火药,却不被你们知晓,明显地宫中已经出现了内贼。”   “敌人若是再有行动,你能保护你主人么?”   “能在下一次引爆的火药,和坍塌的别馆中救出你的主人么?”   一席话堵得岳鹿哑口无言。   他家主人从未教过他武功。   他甚至连自己主人会不会武功都不知道…   事到如今他也只有一个条件:“陆公子,请带上小的吧。”   陆小凤满意的摸了摸自己唇角边的胡子,哼哼了一句:“正有此意。”   大船扬帆起航。   一切都看似寻常。   船上往来忙碌的还有许多万梅山庄和白云城的下人。   再想想来时意气风发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如今竟然七零八落,如同落水狗一般逃回中原。   陆小凤的嘴边难得扬起了一丝苦笑。   西门吹雪已经睡得太久了。   他脑后的被陆小凤手刀劈过的淤青早就消散,淡的看不清了。   后来连他胸前半尺深的剑伤也渐渐恢复了,肩膀上被袖箭射穿的痕迹更是完全融入肌肤,连疤痕都没留下。   可是他弧线优美的凤眸却依旧紧闭着,每日只能靠往他嘴里灌白粥维持身体所需的营养。   月芝每天忙里忙外给自家庄主折腾参合了五谷杂粮,人参补品的粥,床上躺着的人却还是一天一天的消瘦下去。   纵然躺着也觉得他眉峰更冷了,轮廓更深了。   月芝总是在门口远远的望着,每当抬起脚,都迈不进去。   里面的男人,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   一生放荡不羁,反手成云覆手为雨,如今却比往常跟安静了。   曾经拿剑的手,转瞬间左右生死的手,三尺青锋如电的手,眼前无力的摊在床榻之上。   他的肌肤也越来越白了,白到透明。   月芝从不敢进去。   她怕进去自己就会不受控制的嚎啕大哭。   她不愿意相信,自己曾经那么喜爱信任,并真心祝福过的玉姑娘会把庄主伤成这副模样…难以想象,回到万梅山庄之后要如何向天真无邪的团子解释这一切。   就连陆小凤也沉默了许多。   唯有面对花满楼时才会难得展颜一笑。   纵然他心里有千斤重担,他也不忍心看花公子那一双毫无焦点的眼睛蒙上愁云惨雾。   所以他总是挖空心思逗他笑。   一日偶然说起什么,引得花满楼空洞的转向海天一线处缓缓下沉的夕阳。   “陆小凤。”   “你还记不记得…似乎不久之前,你我望着相似的地平线,曾经说过的话”   陆小凤嘴角抽搐了半晌,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自然的是记得的。   “玉生烟——你若是敢负西门。”   “我陆小凤天南海北天涯海角,绝不放过你。”   “她若是真负了庄主,哪轮得着你来追?”   当初一时戏语,犹在耳畔;谁料如今,竟会一语成谶…   有一日玉生烟真的会负西门吹雪,而当这一日到来时,还真的轮到陆小凤来替西门吹雪追…   白衣剑客此生忙于为不认识的人复仇,可曾想过有一日,也需要别人帮他复仇?   花满楼痛苦的摇了摇头:“我还是不愿意相信,玉姑娘会是那样的人…”   陆小凤嘴边一抹苦笑,在夕阳的余晖中无限放大。   “我又何尝愿意相信。”   “可是西门吹雪此生,又何时杀错过人?”   花满楼一愣,随即目光又缓和下来:“你有没有听说过,关心则乱?”   陆小凤竟然叹了口气。   如今叶孤鸿下落不明,玉生烟叶孤城双双失踪,西门吹雪长睡不起,纵然想查也无从查起。   甚至就连看起来知道一点点内幕的原光陆,都重伤昏迷…似乎所有的线索都被斩断了。   陆小凤越想越不对。   这似乎是一个局。   一个滴水不漏的局,将局中人迷惑的南北不分,黑白难辨…   而且到底是谁,用火药炸了地宫,目的又是什么?   船上载的人心,似乎越来越沉重了。   海浪依旧温柔,海风依旧轻淡。   路的尽头是天涯,海的尽头是彼岸。      ☆、金钗脱壳   中原再远,也终有到达的一日。   众人商量之后,先回了花家。   花家三公子花久廊精通医术不说,花家财大气粗,地广人稀,况且西门吹雪如今的状况,当真不适合回万梅山庄。   只是几人刚安顿下来,才知道他们在蝙蝠岛的这些日子,中原早已变天了。   花家家主花如令正坐高堂,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这短短的几个月里,不仅大内禁宫风起云涌,当今天子被不知名的歹徒掌控挟持,竟生生成了阶下囚。   可是偏偏这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神秘人也再无更多动作,只是将皇帝控制在手中,拿走了传国玉玺,平日上朝下朝竟也并不干涉。   只是一月内群臣百官曾组织过不下百次的营救行动,次次皆是伤亡惨重,毫无进展。   最后一次神秘人还扬言,倘若再有下次,便废帝自立。   这可急坏了一帮忠君爱国的贤臣良相,更忙坏了一帮居心悱恻的奸佞小人,京城风起云涌,再无片刻安宁。   然而除了朝党大变之外,就连江湖也暗云涌动。   且不说八大门派的掌门接连被谋杀,江湖中更有众多名宿凭空失踪,人间蒸发…   哗啦。   陆小凤手中的被子碎了。   “凭空失踪,人间蒸发…”   “只是葬身茫茫大海,与世隔绝的孤岛上而已…”   “到底,到底是何人所为?!”   陆小凤的脸色越来越黑。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最不愿相信的可能。   想来当初将所有江湖人引去蝙蝠岛的那块玉…曾经无瑕的挂在玉生烟的腰间!   所有的一切,都似乎隐隐指向她…   劫走花满楼的是萧暮离——   萧暮离是玉生烟的替身——   玉生烟…消失之前将当世第一剑客…最大的威胁,害成如今这副模样——   而叶孤城…竟然都能为她所用——   若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么这个女子,到底有多深的城府,才能潜藏在他们身边如此之久而不被发现?!   “陆贤侄想到了什么?”   花如令见他如此形容,心中隐隐不安。   “没…没什么。”缺少证据之前,陆小凤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不知以花伯父的财力人力,可有查出什么?”   花如令又叹了口气。   几月内他竟然似乎老了不少。   “老夫也只能捕风捉影罢了。”   “不过…据可靠消息称,如今天下事,似乎与西方魔教有关。”   西方魔教?!   陆小凤的思绪忽然又回到了多年前,银钩赌坊发生的那时。   他又想起迷雾中那个人影,雾是灰白色的,他的人也是灰白色的,烟雾迷漫,他的人看来也同样迷迷蒙蒙,若有若无 。   玉罗刹…玉生烟!   她姓玉!!他怎么没想到!   她是银钩赌坊的新主人!!   陆小凤忽然想到一个被他忽略太多年的细节。   就是当年玉天宝的尸体!   当年四个精赤着上身,胸膛上刺满了尖针的大汉,抬着块很大的木板走进来,木板上堆满了墨绿色的菊花。   这些大汉们两眼发直,如痴如醉,身上虽然插满了尖针,却没有一滴血,也没有痛苦,脸上反而带着种鬼诡可怕的微笑。   他犹记得菊花下的眼睛,这只眼睛白多黑少,眼珠子已完全凸出,带着种说不出的惊惶恐惧,却在直勾勾的瞪着他。   墨绿色的菊花是为了掩盖气味!   不是血腥或尸臭,而是根本没有血腥或尸臭!   那根本就不是一具尸体!   他之所以会相信那是死人,只是因为孤松老人的一句话,还有蓝胡子对他的陷害!   正是因为玉天宝根本就没有死!   所以三位老人也从来就没有真正想向谁报仇!   玉天宝,玉天宝!他早该想到了!   玉罗刹会选中代替自己儿子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是一介草包笨蛋,一脱离西方魔教的管辖就轻易被人杀死?!   赌局赌局,有输有赢,一个人一夜之间输尽五十万两,又如何只输不赢   须知赌局之上,每盘皆输与每盘皆赢的几率是一模一样的!   要经过多么精密的计算,才能确保在一夜之间输掉全部家当与五十万两,如此才能抛出罗刹牌作为抵押   而这块假的罗刹牌根本就不是大意输掉的,而是必须输掉作诱饵的,将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转移的!   西方魔教的至宝近在眼前,谁又会去管一个名不见经传,年少轻狂,一掷千金的花花少年?   更何况少年已经成了死人。   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好一个金蝉脱壳之计…   难道玉生烟,就是玉天宝?!      ☆、梦一场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   岛中不知年月,回到中原却已经是烟花六月了。   江南四处都开着灿烂的夏花,花家门前更是天香国色,让人目不暇接。   大雨中似乎有人叩门。   门房大爷极其不情愿的挪了挪他滚圆的身子,将府门开了一条缝。   只见门外一人,从头到尾都披着黑斗篷,什么都瞧不见。   门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打发那人道:“去去去,我家老爷说了,这一月不见客,化缘要饭都去别家吧。”   那人的声音却异常温润贵气,在雨中偏偏又带了几分幽深空灵。   他的话语被雨水冲的听不清了。   门房只记得他掀开斗篷的那一刹,露出的半张脸…   肌肤白皙至透明,却又不是纯净的白,反而是一种介于灰白只见的颜色。皮下细腻的血管根根分明,偏偏却又是一张恍若天人的脸,黑与灰的对比太过明显。   门房尖叫的了一声,跌跌撞撞的冲进内院找老爷去了。   这厢正说到西方魔教,气氛极其紧张,花如令见门房毫无形象,连爬带滚的冲进来,刚打算出声呵斥,却被抢了先。   “老老老老老爷!门外有客。”   花如令只得沉住性子:“近月不见客,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可是可是…”那门房直哆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哆嗦成这般模样,只觉四肢身体都不属于自己的一般,而这一切,都不过源于门外那人的一个眼神:“可是那人说他姓西门…”   说话间,有人已经进了屋。   他的斗篷滴滴答答的往红地毯上滴着水。   衣服的颜色是纯净的黑,如同无星无月的夜,又如同人死后双眼常闭的黑暗。   可他的脸却是灰的。   那人垂着眼帘,看似温柔无害,谦恭顺从。   门房不由眨了眨眼。   这是刚刚那个让自己透骨胆寒,到如今依旧心有余悸的人么?   可是屋内依旧静的可怕。   因为来人长得很像西厢房躺着的那个人。   ——西门吹雪。   玉生烟睁开眼睛。   眼前竟是碧海蓝天。   海鸥高亢地嘶鸣着,海浪日复一日的拍打着礁石。   阳光明媚的刺眼。   她坐起身,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努力试图回想失去意识前的一切。   雨夜——   苍凉——   故人的脸——   斑驳的肌肤——   凸出的眼球——   空气中的腐臭味——   可是不管她怎么想,在西门吹雪房门前,那一道太过光亮的闪电中发生的事,都毫无踪迹可循。   记忆就如同在那一瞬间被人生生切断。   “醒了?”   玉生烟猛然回头。   只见远处翻腾的海浪中若隐若现浮出一个人影。   他双臂一展,竟能腾空踏浪,一个高起的浪花,直直将他推送到海边。   这是…   那人上身未着寸缕。   腰间围着雪白的中衣,如今已经完全被水打湿,交织重叠着勾勒出美好的腿部曲线。   这个日子有些眼熟。   跟玉生烟曾经在白云城度过的许多年月中的某一日很相像。   叶孤城总是会去海里练剑。   玉生烟却总是懒得练武。   于是城主练剑时,她总是喜欢在柔软的沙滩上铺一块柔软的布;趁着柔软的日光打一个柔软的盹。   那些年月很美好。   美好到有时能让她忘了西门吹雪,忘记曾经一切黑暗中的苦痛。   可是如今,她却已经没有了曾经的心境。   她总觉得有一件极其紧要的事等着她做。   似乎是要找一个至关重要的人解释一些至关重要的事…   可是具体是什么,她却忘记了。   而当她下意识的摸向腰间,那块记忆中遗失了的白玉却又安安稳稳的垂着。   风轻扬起淡蓝的流苏,唯有此时,她才会忘记这块玉关乎生命的功效,才能将它看做一块单纯的玉,美丽的玉。   “在想什么?”   叶孤城问她。   “很多。”   她答。   说完抬眼看着城主一撩湿了的中衣,毫不客气的坐在柔软的毯子上。   似乎的确不用客气,毕竟这是玉生烟从白云城屋里抢来的毯子。   而城主纵然衣装不整,光凭他眉间冲霄的贵气和端坐的仪态,便让人不敢亵渎。   玉生烟却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尊敬他。   对于他抢了自己的毯子还有点懊恼。   她干脆问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   叶孤城暮然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总让人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毕竟他的笑在云端,而你若是能登上云端看到他的笑,估计你就离成仙不远了。   他说:“你希望这是哪里?”   玉生烟嘴角抽搐的两下,表示城主说话若是不带点哲理是不会罢休了。   于是她环视四周,确定这里是南海白云城而不是蝙蝠岛了之后回了一句:“我希望有用么?我希望白云城就能是我的?”   “恩。”城主还在笑。   可是这笑已经有点不真实了。   “你希望就是你的。”      ☆、梦的背后 【修】      “恩。”城主还在笑。   可是这笑已经有点不真实了。   “你希望就是你的。”   阳光依旧刺眼。   沙滩中空留一张皱巴巴的毯子。   叶孤城一挥手用掌风撞开屋门。   不仅不粗暴,而且还优雅至极。   可是他慌乱的气息已经出卖了他。   漆黑的墨发散开在洁白的被褥上,他在她耳边呼着热气:“烟儿…”   “我好想你。”   玉生烟的瞳孔一瞬收缩。   伸手去推却怎么也推不开。   明明武力相等的二人,叶孤城此刻却将她完全压制了。   他将她乱动的手收入掌心,收入怀中,细细摩挲,低沉的男声已经带了几分沙哑:“别怕…别挣扎,让我抱一会,我就想抱一会…”   他的声音似乎太具有蛊惑力。   玉生烟真的不想动了。   她也知道,城主一言九鼎,说抱一会就抱一会。   更何况…他将她的掌心贴在了他胸口,那一条无论隔着多少层衣衫都能感觉到的深刻疤痕上…   与其说那是西门吹雪留给他的疤痕,不如说是玉生烟留给他的。   当初如果不是她因为一己私心,说服他去造反…   或许这一次叶孤城真的不会参与南王密谋,或许这一次叶孤城真的会打败西门吹雪…   在书里看到是一回事…亲身体验又是另一回事…   她忘不了叶孤城躺在简陋的竹席上,全身冰冷,面色铁青,毫无生气的样子…   那一幕长久的停留在脑中,挥散不去。   就算竹席上的人如今已经面色红润…可是她也知道,白云城主叶孤城…终究是不一样了。   死过一次的疤痕永远不会消失,他也再也不愿意出现在亲戚朋友的面前…   那个那般孤傲的人…   宁愿隐姓埋名做一个无名剑客,也不愿意再回去做一次白云城主叶孤城…   “烟儿…你怎么哭了?”   玉生烟愣愣的抽出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竟然真的有些湿润。   屋子里沉默了半晌。   阳光透过花雕窗框斑驳地落在屋里。   她忽然问:“若是…”   “若是我当年早就知道,说服你造反你会死…却还是那样做了…”   “你会怪我么?”   问完自己又觉得荒唐。   不住的低声呢喃。   肯定会的。   如何不会呢。   亲手将人推向火坑这种事…   叶孤城却微微叹了一口气,将她抱得更紧了。   “这又如何能怪你?”   “自古成王败寇,既然迈出那一步便是死生之地,绝无回转。”   他转头望向窗外,眼中竟然闪烁着异常的精光:“更何况,一生能有一次那般的豪赌,足矣。”   “我本就并无遗憾。”   “如今却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话锋一转,回眸直视玉生烟:“可是我还是怪你的。”   她眉心又蹙紧了几分。   就听他说:“怪你,在我重获新生的第一天就不在我身边。”   “忘川一行,念桥一日,方知自己此生最不舍的是什么。”   “不是手中之剑,不是白云城民,更不是近在咫尺却失之交臂的玉玺。”   “而是一个女人。”   玉生烟注视着他。   睁大的双眸中不停涌出晶莹的泪珠,擦不尽,落不完。   这似乎是她曾经向往很久的对话。   可是却没想到会是面前这个人张嘴对她说的。   她想起了那张淡薄的薄唇。   面对自己时总是冷冷的闭着。   她想起了二人的初见。   曾经自己总是想着他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   念桥边红药,年年为君留…   可是…他说出的却是,却是…   ——“以后再见,便只能拔剑相向。”   她忽然开始咳嗽。   咳得越来越激烈。   胸腔剧烈的起伏间她眼前仿佛浮现了幻象。   景是铺天盖地的红色。   花是彼岸红药艳似血。   人是一袭嫁衣红霞美。   她在念桥边立了多久。   忽然有一袭白衣从身后将她紧紧拥住。   女子回头,又是初见时孙秀青那张水灵清秀的面孔。   西门吹雪也从未改变。   一阵阴风过,红药满天飞。   男子瞬间也换上了大红喜袍,与女子成双成对,比肩同步,比翼□□!!   他们那般幸福般配,十指紧紧相握,似乎没有任何人可以插入其中…   携手同步念桥西,三生三世不相离…   那她呢?   那她玉生烟呢?   难道始终只能躲在暗处看着他人的幸福结局?!   多年前是如此,如今又是如此…   床上的女子猛然咳出一口血。   有人连忙抓住了她的手腕,两指探脉,暗道不好。   “妹子…看来你喜欢的真的不是叶孤城呀。”   那张清秀的脸如今长了一点胡子渣,与他豪放的性格反而有些相像。   反观女子躺着的床铺,四周俱是一片黑暗。   唯有远方一颗夜明珠,将床边人的唇边笑照得分明。   “既然你不喜欢这个梦境,那我们换一个试试吧?”   他掌中幽幽燃起了一缕暗色的火焰。   纵然是火焰,却没有任何光亮。   他转动手腕,火焰晃了三晃,被他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火焰便如同水中墨丝,丝丝缕缕随风飘动,最终落入玉生烟的太阳穴,再也不见踪迹。   “妹子,希望你会喜欢这个梦。”      ☆、庄主醒了【修】   花瓣随风飘。   零落几片入了水缸,清清淡淡的浮着。   片刻后却被一阵狂风打的凌乱不堪。   有人不知怜惜的将瘦弱的人一掌按到墙上,五指间是他纤细白皙的脖颈,根根血脉愈发分明。   “说!”   “你到底给西门吹雪吃了什么?!”   陆小凤已经卸下了平日嬉皮笑脸的面具。   他如何能容得下有人伤害他的朋友。   更何况是西门吹雪,他最重要的朋友之一!   就算这人长得再像西门吹雪也不行!   “淡定。”   那人被按的呼吸困难,面色却依旧一片从容。   只是两颊浮起的绯红反而有几分诱人。   他有西门吹雪的脸,却没有他的孤高清冷。   灰白的脸也不如洁白的那般高不可攀。   嘴边一抹讥笑竟能无故让人心跳加速,恶念丛生…   就连陆小凤的呼吸也停了一拍。   只听那人用低沉有磁性的声音说道:“若是过了今夜,小雪醒不来你再找我算账也不迟。”   小雪…   陆小凤松开五指,气氛一时缓和了,竟然让他有几分想笑的冲动。   谁敢叫西门吹雪小雪!!   小雪~   好有喜感的称呼。   这人自称是西门吹雪的亲人。   到底是哥哥还是弟弟就不清楚了。   陆小凤纵然觉得可疑,当他提出要看看西门吹雪时还是没有反对。   谁知这人却出手如电将整整一瓶奇形怪状的药水灌入西门吹雪的口中。   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陆小凤帮那人拍了拍皱了的衣领:“好,若是明日他不醒,我再来追究也不迟。”   出乎意料的是,方过破晓时分,月芝就慌慌张张的冲到大院里,一嗓子高喊将所有人的唤醒了。   ——“庄主醒了!”   几人赶到门边。   先前匆忙而不安的心突然之间安定下来。   因为屋内的男子被初升的朝阳温柔地笼罩着,全身雪白,不带一丝瑕疵。   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际。   他已经坐起身。   唇色还有些苍白。   却能自顾自的倚在床边喝药。   这个男人静静坐着就有让人心安的能力。   陆小凤已经许久没有露出他的招牌笑容了。   此刻胡子下的嘴角却不由自主的扬起。   等他终于慢慢吞吞的喝完药,家禽才一个健步跨入屋内,叽叽喳喳道:“西门!你终于醒了!”   然而明显有人比他捷足先登了。西门吹雪面前坐着一个跟他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正用从剑客脸上永远看不到的轻柔笑容,默默注视着他把药喝完。   西门吹雪抬起冷冷的双眸看着他。   兀自放下手中的碗,略带敌意的问了一句:“你是谁?”   下一刻只听剑锋出窍,黑色的剑身稳稳地架在了陌生男人的脖颈上。   只是那男人嘴边的笑意却丝毫没有半分消减,反而愈发深刻了:“你难道不觉得,杀了我,像杀了你自己一样吗?”   两人对峙的场面的确很诡异。就像一个人在照镜子,你明明板着脸杀气十足,镜子里的你却是笑着的。   “而且,且不说我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镜子里还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轻而易举地拿掉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你以为你还是遇魔屠魔,遇佛杀佛的剑神么?”   长剑哐当一声顺势落地,西门吹雪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颤抖的右手。   十年如一日的练剑,他的手本该如铁般坚韧有力,他的剑本该快的天下无敌,可如今…肩膀上那一道细小的如今都看不清的伤口,竟然让他拿不起剑!   “玉,生,烟!”   陆小凤看到剑客额角青筋暴露,左拳紧握便知道他气的不轻。   他微不可闻了叹了口气,这世间能让西门吹雪如此不冷静的,恐怕也只有玉生烟一人了吧?   花满楼有些焦急地向前一步:“庄主莫急,此事查明之前并不能确定与玉姑娘有关。”   “哦?”坐在西门吹雪面前的人露出盈盈笑意,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屋内众人:“难道凭着侠探陆小凤的聪明才智,到现在还没发现玉生烟的真实身份?”   花满楼有些焦急的转过头,用毫无焦距的眼盯着陆小凤:“你发现了什么?”   那一刻陆小凤忽然觉得,说不定西门吹雪还是永远不醒的好。   一个绝世剑客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再也不能拿剑,而害自己的就是曾经最亲密的枕边人。   ——是心口都可以随意袒露的枕边人。   更残忍的是,或许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一个骗局。   “玉生烟…或许就是多年前死去的西方魔教少主玉天宝。”   剑客冰冷的眸子不着痕迹地猛然紧缩,他不由得想起初见时那个执伞浅笑的少年,在无边无际的大雪中默默注视着他。   “恨吗?”陌生男子忽然出声问道。   “她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奉了教主的命令。”   “谁不知道呢,普天之下能够和西方玉罗刹抗衡的恐怕也只有你,西门吹雪。”   “如今你成了这样~”男子说话间还摸了摸西门吹雪无力垂着的右手:“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挡西方魔教一统天下的宏图霸业了。”   “你住口!”陆小凤听不下去了,一招出手,直取他咽喉。   谁知那男人笑眯眯的,一点也没有要躲闪的意思。莫非他不会武功?陆小凤在心中嘀咕了一句。   “住手,陆小凤。”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阻拦自己的剑客,那一双寒冷的眼中,曾经有寂寞,如今却只剩下一片死灰。   “让他说完吧。”   “欺骗就是欺骗。”   “从一开始就欺骗,和中途开始欺骗又有何不同。”   陌生男子笑了,他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从怀中捧出一个四方盒子: “不如,我给你全天下的权利,让你报仇吧?”   “你可以选择找到她,一剑杀了。”   “也可以抓回来慢慢折磨玩弄。”   “更可以找很多比她更好的女人,天涯何处无芳草?”   场面有些混乱。   因为盒子里装着的正是失踪已久的传国玉玺。   那个当年让叶孤城丧命的皇位,如今就静静的躺在西门吹雪掌中。      ☆、无题   我发现事情拖得越久越难继续!说实在这篇文是去年!因为去年的期末考试才没继续写的,结果我今年期末考试都考完了也没能继续写下去!   感觉继续的难度堪比开新坑。   我就不想说啥了,我的小天使们你们说是还想把这文看下去呢,还是容我去开一篇欢乐向的新坑?   我也不知道当年怎么会写出这么压抑这么虐的文!   但是感觉你们一路看下来真的不容易,不写完很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文里的主角。   然后我就在想,女主要黑化也要有力量,上哪去弄呢?难度集齐12神器么?!   还好男主其实已经半残状态,记得他拿不起剑了吧?然后就可以虐虐虐了!   但是你们是希望西门失忆的情况被虐呢,还是不失忆呢?   其实我觉得不失忆比较好诶,虐身又虐心。。。。。。   可是好难写!   感觉整个已经偏了有没有   之前本来打算女主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就happy ending的!   但是我现在发现他们中间天大的误会又要怎么办呢   自己挖的坑自己爬不出来了啊喂!   顺便,贴一下新文的文案,如果你们想看新文我就干脆开新坑好了~   话说在这个全民穿越的时代陆谨也穿越了,而且她还自带了一个小说界最最最无敌的金手指,叫做作者光环。   就是说她不仅穿到了自己写的小说里,而且还拥有写什么什么成真,比乌鸦嘴还灵验的功能~   还用说么?有了这光环她毫不费力的升职加薪,当上太子妃,出任皇太后,迎娶高富帅登上人生巅峰。   直到…   神秘人出现。   咔嚓给她手上戴了个金链子:“闹够了么,跟我回家”   这不科学啊!这个角色她没写过!   “英雄,你先放开我吧,这样很容易被和谐的!”   “不放”   “这样我怎么吃饭呀?”   “我喂你吃。”   “怎么上茅厕?”   “我抱你上。”   感觉这篇一定很欢乐!   以上,凑更。。。。   抱歉抱歉,现在刚考完试脑子很混乱,而且最近在玩一个叫梦王国和沉睡的100王子的脑残手游,哈哈哈我怕会写出很苏的东西!   不过画的真的太美了啊啊啊!抵抗无力      ☆、皇帝【修】   现今天下大乱,关内朝政被奸人把持,挟天子以令诸侯,关外更是黄沙滚滚,本就肆意嚣张的西方魔教如今更是铺天盖地而来。   一时间朝廷武林,人人自危。   “什么?你说西门吹雪要当皇帝?”   烟尘漫天的关外,一家酒肆中,豪气中天的一句话让现场炸开了锅。   讲话的那一人倒是淡定的很,用指腹慢慢磋磨着手中茶杯:“是啊,不仅如此,听说前几日开召开武林大会要组织什么除魔联盟,盟主自然也是他。”   粗壮汉子有些哭笑不得,将刀一横哐得一声放在桌子上:“来去自由天地间的剑神什么时候也开始管这些凡尘俗事了?”   “是吧,我也觉得呢。实在想象不到那个人脱掉一身白衣穿上龙袍的样子。”   “是啊,想不到魔教努力了那么多年,最后一统庙堂武林的会是看起来超然绝尘的西门吹雪。”   “人不可貌相啊,万梅山庄也经营多年,说不定早有预谋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旁坐着的年轻男子悄无声息的蹙紧了眉头。   男子身旁坐着的是一个样貌痴傻,还失了一臂的人。吃饭见将汤撒了自己一身,形容十分狼狈。   叶孤城望向远方,嘴中淡淡自语:“烟儿,这会是你想要的么?”   【皇城】   纤长的睫毛在阳光的照射下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浓密的倒影。   男人终于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看了看面前站着的一排女人。   四周的装潢金碧辉煌,与他一身素白的长衣十分不相配。   面前的女人,每一个,每一个,都有着一张相似的脸。   陈全站在一旁弓着腰看不出表情,不过也能看得出来他的身子有些颤抖。   不得不说,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本以为就快要能够功成身退的时候,瞬间被提拔成了皇宫大总管?   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变成太监…   他身边站着的便是那个妖孽一般的男子,嘴角总是挂着谜一般的笑容:“如何?天下如玉生烟一般的女人难道不是一抓一大把?”   哼。   西门吹雪冷哼了一声。   “你非要让我当皇帝,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些?”   纵然右手无力,他的身形依然如风如电,只见屋内一阵茉莉淡香,白衣就已经闪至女人面前,单手狠狠抓下了那女人脸上的面具。   “难道人对你来说只是一张皮而已吗?”   人皮面具下的女人实则倾城绝色,样貌或许并不输玉生烟,可是偏偏却入不了某些人的眼。   或许只有失去后才懂得曾经的宝贵。   手中一层皮,心中千丈烟。   曾经的朝夕与共。   曾经的日夜相守。   她的男装,她的笑颜,她的欢心,她的伤感,所有的一切如潮水般涌来。   原来爱一个人,并不是爱她的美好。   而是爱她所有的丑陋。   她拿剑冲向自己的样子。   明明身在怀中却暗暗桶刀的样子。   她中毒痛苦的样子。   她全身湿透的样子。   最后画面定格在那个雪天。   客栈外蓦然站着个人,手中纸伞悄然滑落。   而他张口问的便是,饿吗?   无意识间面前所有女子的人皮面具全都已经被撕了下来。   面具后一张张或丑或美的脸,在他看来全都如同一张白纸一般。   可是最后扬起的手却停在了最后一个女人的面前。   因为她…   脸上并无面具!   女子很像她。   冰肌玉骨想她,眉眼鲜艳想她,红唇娇嫩想她,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一模一样。   让人几乎怀疑寻遍天下而不得的玉生烟分明就在眼前,被妖孽拱手送到西门吹雪身边。   可是只需一个抬眸,便已知真伪。   因为她的眼里有恐惧。   玉生烟的眼中有杀意,有苦楚,有痛恨,有时柔情似水,有时冷若寒潭,独独没有恐惧。   天地间最不怕西门吹雪的恐怕就是玉生烟。   这个女子不然。   可笑。   可笑那曾经一刹那的希望。   他不懂。   已经不懂自己的心。   曾经以为心中唯剑而已。   却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满载。   他更不懂,如果面前的是真的玉生烟,他又该如何面对。   是杀了,还是爱着?   是留下,还是忘掉?   是疯魔,还是空寒?   爱与恨本为一体。   他忽然明白玉生烟这么多年感受。   是怎样爱并恨着一个人。   “行了,就留下她吧。”妖孽悠然开口。   却迎来了一道冰冷的目光:“留下她便是留下一具尸体。”   西门吹雪目光冰冷的伸手抬起女子的下巴:“没了别人的灵魂,她会更像一点。”   那女子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只不过这一副神态放在向来倔强高傲的玉生烟脸上却别有一番感觉。   剑客默默转过头,忍下心中隐隐刺痛。   “走吧。我不杀女人。”   结果那成了新登基的皇帝在皇宫留宿的唯一一夜,可惜却没人能爬上龙榻。   尽管如此,他的身侧还是留下了很宽阔的床铺。   因为曾经的她睡觉不老实,容易做噩梦,动不动就拳打脚踢…只有躲到他怀里才安稳。   呵。   或许并不一定是他的怀抱呢?   说不定可以是任何白衣佩剑的男人的怀抱呢?      ☆、原光陆【修】   西门吹雪,还是习惯住在万梅山庄。   或许只有万梅山庄才是适合西门吹雪的地方。   足够清冷,足够孤寂。   明明占地千亩,却并不奢华富丽。   装饰大多是素白,而不是晃眼的明黄色。   这无疑让陈全松了一口气。   毕竟皇宫那么大的地方并不是好管理的。而且那种地方还是让从小就在那里生养的皇帝住着比较好…或者现在应该称呼他太上皇了?   而且所有朝政基本都是交由太上皇管理的。西门大庄主…或者说挂名皇帝陛下似乎还没在朝臣那边露过面。   本该波澜壮阔的日子似乎平静的一尘不染。   那把许久不见天日的乌鞘长剑如今又回到了它主人的手中,只不过这一次是左手。   没错。   认真练习了些许时日,西门吹雪的左手剑竟愈发精进起来。毕竟身法和速度都没有受到影响。   他剑中的戾气愈来愈重了。   有时光是听见院子里刺骨的剑鸣声就让人不寒而栗。   与以前的冷不一样的是,如今的剑气中除了寒意还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情感。   或许曾经的西门吹雪只是为了剑,而如今他的剑…却似乎夹杂了恨。   除魔联盟出发的日子定在下月初五。   传说中的除魔大会啊,展开在那样一个黄沙漫天的客栈附近。(龙门客栈既视感?话说感觉武侠小说都有除魔大会什么的!这个梗都写烂了好么!)   谁知出发前却有一件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静静睡在花家厢房,几乎被人遗忘的原光陆——醒了。   原光陆,一个知道一切的人。   从头到尾。   关于孩子,关于中毒,关于解药,关于那一连串中伤和误解。   甚至比当事人还清楚。   没人知道他的信息从哪里来。   仿佛只要他用那双虚无的眼睛轻轻瞄一眼,就能将你的前世今生,看的骨透魂穿。   只要他醒过来,一切真相就是大白的可能,一切误会也都会灰飞烟灭。   只可惜,当他醒来的时候,身旁恰巧没有人任何人。   除了——   “是你。”   原光陆用虚无的双眼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人。   “是我~”   妖孽口齿生香,连说出的话也带着蛊惑的气息。   “这具躯体,你还没有用够么?”   “哎。”妖孽叹了一口气:“自然没有啊。”   “这句躯体有多么美,你是看不到了。”这一张和西门吹雪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可是。”妖孽的双眼一瞬睁开:“正是因为你看不到迷惑的外表,才能看清真正的我。”   是这样么。   原光陆笑了。   “唯一能看清你的人,你却巴不得弄死。”   “怎么说话呢?”妖孽笑的诱人。   “哼。”原光陆坐起来一甩袖:“别以为我不知地宫塌方是谁的手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们之中安插的奸细。”   “哦?什么奸细呢?”妖孽眯着眼,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不是月芝,而是,花满楼。”   风掠过正堂,撩起帘脚的流苏,妖孽倚栏笑的灿烂:“不愧是原家人,还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过奖了,太明显了。解药呢。”   花满楼莫名其妙的被捉去,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其中要是没有猫腻才奇怪了呢。   “没想到你重伤初愈,就在关心别人呀?”   “我这条命,你是不打算取的,不然我又如何能醒?”   妖孽叹了口气,淡淡的覆上他的手:“天上地下就你这一个能说得上话,称得上知音的人,我怎么舍得你死呢?”   “那还真是荣幸啊。”原光陆嘴角微扬:“那么作为知音的我,要一瓶小小的解药,你是不会不给的吧。”   “你就这么关心花满楼?”   “同病相怜,也能称作知音。”   妖孽笑了,笑的极其诱人:“怎么听了你这话,让我起了捏死他的念头。”   “妄念杀生,对你修行不好。不然这些年你杀的人估计早都成堆了。”原光陆头都不抬。   “哈哈哈,有人太懂我,或许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窗外的树叶落了三四片。   岳鹿如同往常一样端着药碗走进屋子。   却只听哗啦一声,青瓷药碗跌落地上摔了个粉碎,墨色的汤汁流了一地。   这么多日子都鼓鼓囊囊的被褥如今金融空空如也!   屋内的桌子上仅存一个墨绿色的小瓶子压了一张纸条。   ——至花七公子。   ——至花七公子?   岳鹿再无二话,抓起桌上的小瓶就朝中庭跑。      ☆、萧暮离   萧暮离手中的火焰灭了一瞬。   仅此一瞬。   在这一瞬中床上躺着的人双眼忽然洞开。   转瞬之后,却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梦境转瞬即止,却足够玉生烟摸清如今的状况了。   她看到了萧暮离,也看清了如今的状况。   让她最为难以相信的是自己相信了这么久的萧暮离,竟然不似印象中一般头脑简单。   她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笑。   没想到,真没想到,最后竟然会落到他手中。   火焰灭了一瞬之后,萧暮离突然开始自言自语。   “哈哈哈哈。”   “萧暮离啊萧暮离。”   “想来你痴恋她这么久,不惜背叛自己的亲生父亲,也要将她放出去。”   “却没想到最终也只是为他人做嫁衣吧?”   “她的梦境。”   “不管是好梦还是噩梦,其中都没有你。”   “没有你呢!”   玉生烟猛然睁开双眼。   这话,为何不像是萧暮离说的,反而像是…   像是消失已久的‘那人’说的!   一瞬之后,萧暮离恼怒的合掌捏灭手心火焰,再看时,床上的人双眼紧闭,静谧如初。   可是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玉生烟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萧暮离。”   她闭着眼,却突然开始说话了。   床边人一瞬屏息,似乎是怕惊扰了她。   可她却已经不再梦中了。   她说的是:“萧暮离自然不再梦中。”   “他近在眼前,近在身边,又何须入梦?”   她的手,忽然攀上床边人的手。   指尖冰凉,却让床边人眼中的迷雾,一点点散去。   “妹子?!”萧暮离如梦初醒,言语间再不向先前那般诡异莫测,而是恢复了平常那副大大咧咧,和他那张脸十分不相配的语气。   “嘘,别说了。”玉生烟警惕了看了看周围,一个翻身离开了大梦三生的床:“我们走。”   地宫中脚步声愈发明显。   两个脚步声后是无数个。   不过回头一眼,就看到黑压压的魔教教众。   玉生烟只觉得自己的小腹火烧一般的疼,眼见一道石门幽然出现在甬道尽头。   过了这道门,便可逃出升天。   光。   是光,一如最初的最初她见到的光,铺天盖地的白迎面而来,又如那人衣襟雪白。   可惜这次的光中,有一纯黑的身影,黑的如同墨汁如同黑夜。   那一张脸,和日思夜想的西门吹雪那么像,从最小的毛孔到五官相貌。   可是他不是。   他是玉罗刹!   多少年来这个人一直都是玉生烟梦魇最深处的人物。分明如此相像,却一个是美梦一个是噩梦。   是他亲手毁了她的童年,将她变成了自己儿子的影子,变成了玉天宝!   她手中暗器已出,却狠狠的推了萧暮离一把:“走!”   “去找他!”   “告诉他…”   “告诉他一切!”   “告诉他一切又如何?”玉罗刹笑的诡异:“他如今已经坐拥天下,你觉得还会在意一个你?。”   银光一闪,迎面飞来细如牛毛的银针。   那人却化作一团绿烟出现在玉生烟身后,一个手刀将她劈晕。   一切似乎又回归平静。   只剩下一条仓皇而逃的身影,在深夜的月色中愈发凄凉。   绿烟冲天便要追去。   谁知身边淡淡的一声咳嗽阻止了烟雾的蔓延。   玉罗刹停下了。   只因此时他身边的原光陆或许是比逃跑的萧暮离重要的太多的人物。   哼。   不过是跑了一颗无用的棋子。   而这颗棋子,从未真正入过他的眼。   然而玉罗刹或许不曾料到,正是这颗弃子,成了他全盘皆输的关键。      ☆、梦草   正文一百章了!!耶!   此时江湖武林中的英雄豪杰,甚至朝廷的镇西军将士们全全集中到了西域边境五十里开外的一个小镇上。   小镇长年被黄沙覆盖,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一顿安营扎寨后便是炊烟冲天,在大漠落日中显得愈发壮烈。   西域魔教。   多年来神出鬼没让人畏惧,却从没有人了解过它的真面目。   或许只因为曾经正面交锋的人全都无一幸存。   如今继蝙蝠岛惨案之后整个江湖武林已经到了临界点,大战一触即发。   只不过所谓的正道人士安营扎寨已经过去些许时日了,魔教却一直按兵不动。   除了那一日清晨,巡卫兵从西域边界救回来了一个全身是血的男人。   ——萧暮离?!   陆小凤等人吃惊不已。   蝙蝠岛后一别几月,不曾想再见时竟是这般光景。   只见他被扛到众人面前时,周身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显然经过恶战一场,又是长途跋涉。气息奄奄间还不忘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救…妹子!”   “哦?她还需要救么?难道不是正和叶城主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说这话的是当天带着□□的众多女子之一,她本就是武林中人,身负世家绝技,那日之后只觉凭自己倾世容颜,竟比不过一张皮,心中自是十分不服气。   这话明显是说给一旁抱剑玉立的西门吹雪听的,遗憾的是回答她的却不是期盼中的声音。   “不知在下身在此地,该如何与玉姑娘您侬我侬,忒煞情多呢?”   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大风起兮,撩起斗笠的帽檐,露出那张曾经高居云端,又曾经埋于土中,如今踏风归来的面庞。   叶孤城。   西门吹雪的眼光不着痕迹的跳动了一瞬。   叶孤城如今早已不着白衣,与当年一身华彩相去甚远。   只是那一身清冷孤高的气质却依旧未变,纵使蓑衣斗笠穿在他身上也别有韵味。   可惜他身旁的少年。   依旧一副华贵的衣衫,却难掩面容中透出的痴傻无知,空荡荡的衣袖让人不由想起他曾经也是叱咤一时的人物。   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叶孤城笑了笑,率先开口道:“叶某不问世事多年,却依旧自认为是正道中人,如此伏魔盛会,又如何能少了在下呢?”   西门吹雪冷冷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   或许有疑问,有困惑,有些释然,又有些沉重。   叶孤城在此,那玉生烟呢?   到底…当初发生了什么?   只得由花满楼在一旁打圆场:“叶城主一招天外飞仙名扬海外,此次若愿相助必是我等除魔的利剑锋芒。”   “只不过…”   叶孤城骤然凑近西门吹雪,二人擦肩而立,曾经生死决战的对手竟然也会有站的如此近的一天。   他在他耳边悄然低语:“若是你要诛的魔,便是你要找的人,这魔你还诛不诛了?”   西门吹雪抱剑的手悄然凝起青筋,四周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   他不由得想起陆小凤曾经说过的:“玉生烟…或许就是多年前死去的西方魔教少主玉天宝。”   纠结。   原来二人之间的纠葛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乱成麻缠成线,再也理不清看不明了。   到底谁爱着谁,谁又恨着谁?   极致的爱和恨之间…又有几分差别?   西门吹雪只愿不能挥刀舞剑,将二人之间所有勾股纵横的恩怨斩个一刀两断。   他不能,也不愿。   不管是怎样的纠葛,只有二人之间还有羁绊…他便不愿意放开。   只不过,当他看到萧暮离静静放在他掌心的那一粒药丸时,心中还是起了涟漪。   那已是几天后了。   萧暮离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能坐起身喝药交谈了。   于是他便迫不及待的拿出了一直以来护在心口的东西。   他说:“西门,我知道你和妹子之间的事情,或许任何人说,你都是不会相信的。”   “既然这样,你不如亲眼去看一看吧。”   晨光中萧暮离笑的苍凉:“我受控制操纵她梦境多日,最后好歹在清醒之后做了一件该做的事。”   “这粒药丸中凝聚了我从她那里盗取的记忆,糅合梦草所制而成。”   “一个人的记忆,是不会说谎的。”   “你想知道的事,都在里面。”   “只要吃下去,你便会梦到…梦到她的一生。”   传言梦草怀之能梦所思…   西门吹雪握紧了手中那一粒小小的药丸。      ☆、剑穗   睁眼的地方有些奇怪。   到处都布置着有些怪异而又看不懂的装潢。   只是整个房间看起来最显眼的便是正中一幅画。   画中是漫天红梅,映雪怒放,无边无际如痴如醉。   梅树下理所当然的站着一个人,那人白衣胜雪,单手持剑背在身后,可惜只是一个背影。   只是单从背影便能看出这人应有绝世风华。   西门吹雪稍稍动了动,只觉全身绵软无力。   而当他低头一看…   只见他的嘴角不着痕迹的颤抖了一下。   对了。   这该是,玉生烟的身体吧?   可是那时候,她还不叫玉生烟。   她不过是一个名叫杨烟的普通大学生。   在屋内走一圈就会发现书柜上放了一排陆小凤的书,那是西门吹雪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曾经是书中的人物。   刚打算拿下一本细读,突然觉得下腹一阵剧痛。   或许对于一个练武之人来说这般痛苦根本算不得什么,可偏偏在这个女子的身体里竟然觉得疼的昏天黑地。   只觉得自己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抓住了桌上放着的…剑穗?!竟是跟乌鞘长剑上挂的一模一样的剑穗!而同样的剑穗也出现在墙上最大的挂画中…   然后他听到自己口中传出的娇弱的女子声音:“西,西门,若是你在…你在,的话…”   他只觉得脑中轰鸣,难道,玉生烟从此时便身中剧毒么?!   此时房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年纪相当的女子,手中还端着冒着热气的茶杯,张口便是一阵数落:“哎,早知道自己亲戚要来了吧,昨天还非要冒雨去买什么西门吹雪纪念版,到底是身体重要,还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男人重要啊?”   不存在的男人?   尽管心头一震,他依旧觉得自己的嘴角凄凉的扬起,有些倔强的坚持着:“他重要!”   或许,墙上挂着的男人只有一个背影。   你可以说不知道那是谁。   或许,剑穗可以有很多个,高兴的话可以一人送一个。   可是西门吹雪,大概只有一个吧?   然而那个时候,宿在那个躯体里魂魄还不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不过是少女太过美好的绮思异念,不过是跨越书本和纸张的愚昧迷恋,不过是一夜一梦的多年困顿。   当她带着他的灵魂重生在一个婴儿体内时,西门吹雪才懂得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她说…她还踏遍千里,穿梭千年来到他身边…   然后他终于懂得了玉生烟对于顾先生的执念从何而来。   不过是因为在她最彷徨无助的时候,他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对她灿然一笑。   纵然她总是不削一顾,却依然不离不弃的每天都伸出布满老茧的手逗她玩。   原来,玉生烟对他的第一恨,便是夺父之仇。   本该在她身边陪她长大的温柔男子,在某一日消失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她的父亲去了哪里,西门吹雪再清楚不过。   因为那便是给他建立了万梅山庄,教他剑术,将他抚养成人的——顾梦回。   他曾经觉得自己的童年备受冷落,身边除了下人并无亲眷,唯一亲密的人却并不许他称呼父亲。   现在想来竟是无病□□!   玉生烟的童年…   才是在完整的黑暗和冰冷中度过的。   某一瞬间西门吹雪忽然觉得他已经不想看下去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想突破这具身体的禁锢,冲出去掐死那个没日没夜折磨她的教主,很想抱住在黑夜中暗自颤抖颤栗的女子。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   除了冷眼旁观。   他突然觉得或许什么都不重要了。   其实她爱谁都不重要了。   只要,只要能在她的身边…   他忽然觉得原来萧暮离竟然如此的令人喜悦,因为每日只有他会带来光明和温饱。   他突然觉得,若是可以,他宁愿曾经遭受这一切的不是那个来亲戚就会疼的打滚的柔弱女子,而是自己。   而那时西门吹雪还不知道,女子遭受的这一切,原本就是因为她做了魔教少主的替身——西门吹雪的替身。   他只知道暗夜中她时常磋磨着挂在玉佩上的剑穗,在高烧发热的时候一遍一遍的念着那个属于他的名字。   是他给她痛苦,也是他给她勇气。      ☆、梦醒   那一天。   她见到光明的那一天。   恐怕是西门吹雪此生经历的最开心的一天。   他头一次有想放声大笑的欲望,然而勾起的唇角却不属于他,他什么都做不了。   天,下了很大的雪。   女子独自撑着伞,在曲折的山路上轻功赶路。   西门吹雪忽然有了一种即视感,这恐怕,便是到了自己与她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了吧   见到自己的感觉是很奇怪的。   并不是见到镜中的自己,而是看到自己活生生的站在对面,说着截然不同的话,做着天差地别的事。   一眼初遇。   他终于知道为何相逢之初女子便那般了解自己。   原来这一眼,已经盼了千百年。   不用任何的话语,他也能感觉到这具身体那般兴奋喜悦到微微颤抖的心动。   这就是为何手中的伞会掉落雪中,为何积雪三尺与肩头却毫无知觉。   想起自己当初竟然以为她是沿街乞讨的乞儿因太过饥饿而盯着自己手中的饭食…   该死,入梦前竟然忘记问清楚到底该如何出去!   如今被困在一具躯体内,无论发生什么都只能冷眼旁观…   因为太过清楚,太过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而感到恐惧。   是的,恐惧。   西门吹雪第一次真正感觉到恐惧。   因为自己即将和曾经做过的事。   他只觉得自己拖着沉重的灵魂,在这一副身体的枷锁中行将就木。   这是真正的煎熬,折磨,和地狱。   让人疯魔,狂躁,却无法自拔。   直到一盆水,将他从头浇到尾,才将他从无间焦尾中拯救出来。   面前是气喘吁吁的陆小凤,他手中高举的木桶,和他身后的一片狼藉。   见他清醒了过来,陆小鸡长吁一口气,后退几步瘫坐在圈椅上:“呼,你终于醒了…到底看到什么了?”   “要挥剑杀这么多人?”   西门吹雪默然的看了看左手中的剑,和屋子里一地无辜的人…   站着的也就剩武功卓绝的陆小凤叶孤城花满楼几个人了。伤员萧暮离什么早已经被护着撤出了屋子。   是啊——   若是他是玉生烟——若是换做是他!   或许他会恨不得杀光世界上所有人!   凭什么,凭什么是她!   凭什么是她要在黑暗中承受那么多痛苦!   一想到…一想到自己对她所做的一切!   “西门!你去哪里?!”   陆小凤疾呼,可惜黄沙中的大帐破了一个大洞,原本立在面前白衣如雪的人不翼而飞。身旁的叶孤城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就跟了上去。   作为挚友的陆小凤当然也不敢落于人后,施展凤于九天直冲云霄。   其是西门吹雪脑中一片空白。冲出去的时候只觉天地之大,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她,见到她。   然后…   然后呢?   其实他也不知道。   或许如此莽撞并不是他的性格。   为了谁失去理智更是从没有过。   可是如果是她的话,她值得所有所有的一切。   哪里,到底是哪里可以找到她?   黄沙千里,希望渺渺。   片刻之后远方更是掀起千层黄沙。   跟在身后的陆小凤瞬间慌了神,那是…沙尘暴?   双目所及之处皆是无边无际的黄沙,没有丝毫庇护之所。只见烟尘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接近。   在无情的天灾面前,任你有一身通天本领,恐怕也无济于事。   “西门!”   还未及说出什么,就觉得口中已被黄沙塞满,风力呼啸,砂砾遮天蔽日而来,陆小凤明明在最后一刻抓住了西门的衣角,片刻之后,却也只剩衣角而已。   他总觉得…剩下的那片衣角,写满了大大的万念俱灰。   西门吹雪,明明可以逃脱,却任由黄沙张开大口将他吞噬。   他…会如何?      ☆、魔教总坛   万万没想到!   漫天黄沙尘埃落定时,露出的是一座雄伟异常的建筑物,立在天与地交接的地方,浑圆的落日前方,并不金碧辉煌,却让人从心底震撼。   莫非…   这就是传说中的魔教总坛?   建筑物的正面是一个长着的血盆大口,尖锐的犬牙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仿佛要吞噬每一个走进去的人。   “西门吹雪!”   好不容易穿越黄沙赶来的陆小凤和叶孤城二人也同样呆立在了巨大的建筑物面前。   可惜白衣剑客头也不回,单手按剑便要往里走。   陆小鸡连忙上前一把抓住他:“别鲁莽,先回去再慢慢商议。”   鲁莽?   如此也算鲁莽?   要见她,他一刻都不想等!   只见西门随手甩了陆小凤的鸡爪,抬起大步就往里走。   一想到能见到她,一想到她或许正备受折磨!一想到她曾经就在此度过那么多个黑暗的岁月…   他甚至无法遏制自己体内的真气,多年的自制几乎要毁于一旦。   剑一旦出窍,不见血是不会收回来的!   这点陆小凤比谁都清楚。   如今能做的,恐怕只有陪他走下去。   无论是龙潭虎穴都要闯一闯。   他担忧的看了一眼身侧的叶孤城,他到底是敌是友,如今尚未分明。   偏偏他的心思似乎已经被对方洞悉,叶城主沉着一笑,剑光也瞬间大放:“不必担心,想救玉生烟的心情我与他并无二致。”   巨大的犬牙在头顶,逆着光散发着诡异的光芒,明明是金色的,这个角度看起来却似乎成了能滴血一般的殷红色。   脚步声与心跳齐平,三人全部进入之后只听一声巨响,身后的入口瞬间关闭,上下犬牙合为一处,顷刻间已经断了他们的退路。   面前并不是黑暗的甬道,而是巨大的神殿。   正中立着三具诡异的神像,面容扭曲,肢体怪异,完全看不出是什么宗教的神明。只是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下显得异常骇人。   殿顶高悬,四柱林立,内里弥漫着一股腐肉的气息,让人作呕。   与其说是腐肉的气息,不如说像是关于死亡本身的气味。   这…就是魔教?   似乎与想象中的有些出入。   不仅没有人…似乎也没有可以继续深入的路口。   从外观的庞大来看,这座神殿明显隐藏了什么,可是一时半会又找不出来。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三座神像中正中间的那一座。   那座雕像似乎是一条巨蛇,盘旋在石柱之上,张开的大嘴中獠牙尖利,与正门口有异曲同工之妙。   西门吹雪一跃上前,直直扣下了作为神像眼珠的绿松石,只见那松石间的纹路像极了眼球瞳孔的模样。   此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神像竟然从中分成两半,露出身后漆黑悠长的洞穴。   “这是…”本来还像无头苍蝇一般的陆小凤掩饰不住眼神中的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西门吹雪明显不打算理他。   倒是一旁的叶孤城沉思了片刻略带疑问的说出:“是因为神像太大而眼珠太小?”   确实,那神像足足有五人高,在神殿中极其显眼,反观西门手上的绿松石,却只有拇指盖那么大,若不是宝石光泽太甚,恐怕根本就看不出神像眼中镶嵌了什么。   回过神来时剑客已经抬脚走入了神像后的密道。   关于他为什么知道机关的秘密。   其实他也说不清。   只是觉得在心中某个地方,对这里了如指掌。   比如说,他不止知道神像后的甬道,还知道甬道中三步开外就会有一盏没被点亮的灯台。   而当陆小凤伸手去点灯台的时候却被他拦了下来。   “因为灯油中暗藏密香,会引来蛇虫。”   说出来的时候他也心头一震。   可是如今并不是应该想这些的时候。   西门吹雪从怀中摸出一颗不大不小刚刚好的夜明珠,照亮了眼前的路。   对他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除了那个人。      ☆、儿子   魔教总坛果然大的超乎想象。   若不是凭着西门吹雪‘超人’的方向感,三人或许并不能那么快来到后殿。   陆小凤并没有出声问为何剑客对此地如此熟悉,只能在心中细细思忖。   其实其中关节或许并不难猜。   他只是想起多年前,银钩赌坊案时,玉罗刹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你若以为死在他们手里的真的是我儿子,你也未免太低估了我。”   陆小凤道:“死在他们手里那个人,难道不是真的玉天宝?”   玉罗刹道:“是真的玉天宝,玉天宝却不是我的儿子。”   陆小凤道:“他们都已跟随你多年,难道连你的儿子是谁都不知道?”   玉罗刹悠然道:“我的儿子在他出生的那一天,就不是我的儿子了。”   陆小凤更不懂。   玉罗刹道:“这种事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懂的,因为你不是西方罗刹教的教主。”   陆小凤道:“如果我是呢?”   玉罗刹道:“如果你是,你就会知道,一个人到了这种地位,是绝对没法子管教自己的儿子,因为你要管的事太多。”   他的声音忽然又变得有些伤感:“为我生儿子的那个女人,在她生产的那一天就已死了,假如一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是西方罗刹教未来的教主,又没有父母的管教,他将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陆小凤道:“当然是像玉天宝那样的人。”   玉罗刹道:“你愿不愿意那样的人来继承你的事业?”   陆小凤在摇头,也在叹息。   他忽然发现要做西方罗刹教的教主固然不容易,要将自己的儿子教养成人也很不容易。   玉罗刹道:“所以我在他出世后的第七天,就将他交给一个我最信任的人去管教,也就在那一天起,我收养了别人的儿子作为我的儿子,这秘密至今还没有别人知道。”   玉罗刹的本意便是为他的子孙们保留了永存天地,万世不变的基业…   或许更进一步,他想要留给他儿子的,是一个完整的江山。   包括江湖武林,庙堂社稷,并不只是西域这种烟尘滚滚寸草不生的地方,而是中原广褒的锦绣山河…   毕竟人心,是永远不会满足的。   贪婪之花滋生在每一个人的心田深处,思思恶念都会成为浇灌它的养分,让它有一天能够遮天蔽日,湮灭所有良心善念。   所以曾经让叶孤城付出生命的传国玉玺…才会毫不费力的落入西门吹雪手中。   难道不是因为…西门吹雪才是玉罗刹真正的儿子么?!   从第七天就被送给最信任的人管教的,唯一的儿子啊!   陆小凤忽然之间停下脚步。   因为他想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令人胆寒的事。   若是…西门吹雪是玉罗刹的儿子。   而玉生烟…就是曾经的玉天宝。   岂不是说,这么多年以来…她都是他的替身?!   代替他成为教主的儿子,生长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没有母亲的爱,也没有父亲的关怀…最终只能假死脱身却仍是无法逃脱噩梦…   若是如此。   或许所有的仇恨都有了根源。(小凤兄你也太后知后觉了吧?据说读者们早就知道了好么!说好的名侦探呢?!)   “怎么了?”   叶孤城终于注意到掉队的陆小凤,转过身用夜明珠照亮他阴晴不定的面庞。   “哼,没什么。”如同释然一般,他嘴角两撇眉毛一般的胡子微微扬起,选了一个不轻不重的问题回应:“城主啊,你说,现在要是还你玉玺,你还想要吗?”   叶孤城转身望了望越来越远的白衣背影,几乎要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我若说,在下当初预谋篡位,就只是为了她,你信吗?”   这个她是谁,不言自明。   关于他们之间的曲折弯曲,陆小凤懂得并不多。   只是他忽然之间觉得,或许对于玉生烟来说…叶孤城是个比西门吹雪更值得爱的人吧?   值得太多太多…   然而,爱这种东西,又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以用值不值得来衡量了?      ☆、重逢   爱了,就是爱了。   没有应不应该,没有值不值得。   世上的爱不就是这般没有道理,说不明道不清。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书里那个虚无缥缈的人物,连玉生烟本人的说不清了。   或许无论如何,她还是比旁人幸运些许,有机会伸手触及,亲眼见到梦里书里的妙人。   她,从未后悔过。   玉生烟轻柔的摸了摸自己隆起的小腹,事到如今已经七个月了,再过不久…她已经没时间了。   教主还是一如既往的教务繁忙。   让她惊讶的是,这次玉罗刹竟然并没有对她怎么样,甚至对她比以前好太多太多了。   不仅好吃好喝供养着,还时不时放下手中公务来陪她吟风弄月一番。   除了封了她的武功,派下专门侍女寸步不离的监视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动作。   更多时候,还将注意力放在她隆起的小腹中。   比如是不是送些安胎药,让教中臭名昭著的鬼面神医贴身养胎,等等等等。一系列动作让玉生烟摸不着头脑。   她曾经以为这次被抓回总坛便是死路一条。   先是诈死脱离魔教,后又是刺杀西门吹雪,她自认为她曾经所做的一切在玉罗刹眼中都应该早已罪无可赦。   可是向来神鬼莫测的教主竟然没有任何表示。   然而只需稍微思忖片刻就能明白了。   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为了她,也不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   而是为了——那个蛇卵?   当初原光陆的话依旧回荡在耳边:“在下也未亲眼见过。只是听说玉蛇总会选择当世最强的人相伴左右…”   或许只要找到那条蛇,只要找到它!便能有两全之法!   所以这些时日,玉生烟表面上看起来安分,实际上却暗地里将魔教总坛翻了个遍,只为寻找那条传说中活了千年却并无子息的神秘玉蛇!   对于玉蛇她做过很多种假设。   而其中最有可能的一种…就是勾魂使者!   一直存在于玉罗刹身边,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杀手,或许本身就不是一个人!   那般变化无常的能力,漂浮着空中的黑烟…说是一条成了精的蛇也毫不为过。   然而玉生烟已经许久未见过勾魂使者了。在它出现并伤了西门吹雪以后。她还曾经猜想过,是否因为它莽撞误伤了教主最宝贵的儿子而被处决了。   可是这并不能阻止她的寻找。   说不定,连玉罗刹本人都不是勾魂使者的对手…   而当她好不容易支开身边的侍女,迅速闪入后殿寻找时…听到了激烈的打斗声…   她这才明白为何今日的戒备那么松懈,走了些许路程都没见到守卫,原来是因为…   心跳如同急速运转的机器一般不停加速。   她知道是谁…   后殿此时已经被点燃的火把照的灯火通明。   四周黑压压的魔教卫兵将当中三人围得水泄不通。   三人...最显眼的便是万千墨黑中的一点白色,依旧出手如电,几遍面对成百上千的敌人也没有丝毫劣势。   他…   是他!   他来了?!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明亮起来。   一道闪电带走的希望在此时如篝火般燃烧的闪亮无比。   她甚至能感觉到连腹中胎儿都在兴奋和激动间手舞足蹈,将她的肚皮踢得隐隐作痛。   似乎只要向前一步,便有海阔天空…   便能回到他的身边…   然而,这一步她却无力迈出。   因为一只纤细的手掌悄无声息的爬上了她的脖颈,然后好听的男声在她脑后响起:“小雪,你来了啊?”   不过一声不大不小的问候,却让后殿中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打斗,紧接着就是哗啦一片跪地行礼的声音。   “参见教主!”那声音如雷震天。   陆小凤见到来人用手指弹了弹唇边的眉毛,翩然一笑:“妖孽,好久不见啊。”   玉罗刹也十分悠然自得:“不要说得好像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一样,不知当年非友非敌的承诺,还有没有用呢?”   他的面庞模糊起来,正如同当年迷梦般的迷雾里,只是唇边一丝笑意不减。   西门吹雪的眉头却蹙得更紧了。   他死死盯着玉罗刹置于玉生烟脖颈间的手,仿佛只要稍稍一用力,手下的人就会颈骨断裂,失血而亡。   可是他…却并没有微微转移视线去瞧那张日思夜想,早已烙印在脑海中的面庞。   重逢的画面想过无数次,该说的话语也千百次排练,事到如今能说出的却只有:“别伤害她!”   “诶,小雪莫紧张,我怎么会伤害她呢?”玉罗刹语气轻柔,却缓缓说出带血的字句:“毕竟,她还怀了我的孩子呢。”      ☆、鏖战   在他手下的玉生烟猛然一颤,缓缓将头转向了西门吹雪。   对了,她还有太多太多需要跟他解释的地方…   可是玉罗刹原本遏住她脖子的手此时却游移到她的下巴上,暗暗发力将她的脸掰向自己,用了一种无比魅惑轻柔的声音问她:“你说,是不是啊?”   她拼了命的想要摇头,无奈扣在她下巴上那只手死死钳制住了她的头部,做任何动作都是奢望。   甚至还带动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只觉心中一阵绝望,原本那么多的误会还没来得及解释,偏偏如今她还惊讶的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封了声道,连说话都变成了不可能,从何解释?   可是此时她似乎终于明白了…   对面陆小凤等人更是惊讶的无以复加,原来…孩子不是不姓西门,也不姓叶…还是要姓玉吗?   他有些后怕的偷偷观察着西门吹雪的面色,只觉得那如玉般白净的面庞如今又白了几分,原本炙热的西域忽然多了几分凉意,黑洞洞的魔教御座面前似乎刮起了一阵阴风…   转眼间白衣身影早已不在原地,如同一阵夹杂的冰渣的飓风朝玉罗刹卷去。   玉生烟只觉下颌上力道一松,转瞬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可是关于这个怀抱的温度…她竟然是有些许失望的。   不管值不值得,她所期待的都是那个略微寒冷的怀抱,而不是转手将她推给别人…   带着略微落寞的眼光注视着不远处交织乱舞的两道人影,一道纯白一道纯黑,仿佛日与月的争斗,速度快的让人肉眼难以捕捉。   能看见的只有道道剑气破空而出,即便划过青石板的地面也是一道深刻又骇人的痕迹。   “你…没事吧?”   久违的触感让叶孤城心中一颤。   虽然曾经有过许许多多日夜相处的时日,可是能与她如此接近的时候并不多…   可是在她醉酒的那一夜…也是如此时一般,蜷缩在他怀中…   不过稍待片刻,玉生烟就从他怀里脱出,有些焦急的比划着黑白二人打斗的方向。叶孤城立刻会意:“要我去帮他?”   此话一出陆小凤才回过神来,立刻加入了战局。   “我这一生中,也曾遇见过很多可怕的人,也没有一个比你更可怕的!”   多年前他说过的话,今日便得到了验证。   玉罗刹不愧是陆小凤此生遇到最可怕的人,没有之一。   他的剑法…与其说是剑法,倒不如说是身法,简直神鬼莫测。   若说西门吹雪曾经是陆小凤心中唯一能达到人剑合一的…那么玉罗刹本身就是比剑还锋利的存在。   不过三十回合,西门吹雪竟然露出了微弱的劣势…   陆小凤头一次觉得这么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个迷雾般的人时常在他招式所到之处消失在黑暗中,又出现在不知何方,或许是头顶,或许是脚下…也或许是身后。   叶孤城再无犹豫,一招天外飞仙强制切入战局。   情势似乎终于有了逆转。   然而玉罗刹脸上只有轻蔑的笑。   他甚至亲口阻止想上前帮忙的护法,游刃有余的周旋于三人之间。   正在后殿中三人鏖战之时,有人悄无声息的来到了玉生烟背后。   “如今,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一句近在她耳畔的低语让她寒毛直立。   转头便对上一张没有眼睛的脸,在魔教阴暗不明的光线中显得分外骇人。   原光陆出手解了她的哑穴,将一个白玉小瓶塞在她手里:“吃了这药,将蛇卵排出体外,再晚几天就来不及了。”   “可是…”   可是孩子…玉生烟黯然摸了摸自己隆起的下腹:“孩子会怎样?”   “当然是一起排出体外。”   这个孩子陪伴了她整整七个月,在没有白衣佩剑的地方给她温暖和支撑。   或许若是腹中没有孩子,她在落入玉罗刹手中只是早就自尽而亡…   在幽暗的魔教中,血肉相连的温暖是唯一的光明和希望。   素手紧握白玉小瓶,几乎要将薄薄的瓶璧捏碎…   七个月,孩子已经成型了。   若是看到血肉模糊的婴孩,紧闭着永远无法睁开的双眼…她简直无法想象。      ☆、玉蛇   “不要再犹豫了!孩子还会再有的。”   “而且就算犹豫下去,你也不可能生出一个活着的婴儿。”   原光陆的话如芒在背,让玉生烟不得不颤抖的张开手掌,露出其中脆弱的白玉小瓶。   孩子…   她用颤抖的指尖拔出了玉瓶顶端的塞子,一个小小的暗红色丹药滴溜溜滚到了她另一只手的掌心中。   暗红色…仿佛是鲜血凝成的一般。   此时她肚子里的孩子仿佛有了预感一般,剧烈的胎动起来。   五内俱裂的钻心刺痛瞬间袭来,让玉生烟压抑不住尖叫出声。   这一声便引起了不远处正在缠斗厮打的四人的注意。   “原光陆!”暗黑的人影如同地狱阴风一般瞬间脱离了其余三人的包围圈,直直朝玉生烟这边袭来:“你要干什么?!”   玉瓶落地,碎成了晶莹的千万片。   红色的丹药却依旧在手心。   原光陆飞身上前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冲过来的玉罗刹,转头对她喊:“别犹豫了!快吃!”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玉罗刹的那一掌也并没有如想象般狠狠落在原光陆身上。   因为他没有料到的是…他那时面对的是世上最可怕的敌人。   他自己的儿子。   只需一个空缺,便能准确无误的把剑送入他心口。   他竟然选择了把后背留给他。   留给西门吹雪。   等于直接铺好了自己的黄泉路。   乌鞘长剑带着风中飘舞的淡蓝色剑穗,直直刺入了那如同黑夜般黑暗的心口,刺穿,不留一丝余地。   然而…却没有一丝血迹迸溅。   “哼。”   玉罗刹那张与西门吹雪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明明是扬起的嘴角却如同地狱修罗一般骇人听闻。   他反手缓缓的拔出从背部刺入的剑。   “别人家的儿子,就是养不熟啊。”   他似乎在嘲笑西门吹雪,却更像在嘲笑自己。   “我把天下,都交到了你手上。”   西门吹雪一脸冷漠。   对于一个消失了三十多年,忽然出现自称是他父亲,并且送上了一个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玉玺的人…   他忽然发现,曾经他的心里装不下任何人。   而如今一旦装了人,就再难容下一粒尘埃。   他曾经在不属于自己的梦里,见过属于这人最狰狞恶劣的面孔。   从那时起,他就想一剑刺死他。   或是…心里头一次滋生了恶的欲念。   一剑刺死或许太过容易,要用最钝的剑,慢慢的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割下他的肉,让他尝尝当年他所赋予玉生烟的苦痛…   可是他毕竟是西门吹雪。   可惜玉罗刹却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幸存在西门吹雪剑下的人。   出剑了。   却没有见血。   暗黑的,暗绣着夸张又繁复纹路的衣袍,渐渐的空了。   紧接着因为失去支撑而无力瘫软在地上。   心口的大洞中腾升起黑色的烟雾。   没错,已经不是灰白的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玉罗刹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黑。   无论是人,还是雾。   仿佛从墨汁冲捞出的绸缎一般,叫嚣着钻出心口的洞。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吞噬掉了玉生烟手心里的那一粒暗红色药丸。   “你…你就是玉蛇。”   她早已面色铁青,却并不惊讶。   从那一句:“毕竟,她还怀了我的孩子呢。”开始,玉生烟便已经猜到了。   踏遍铁鞋无觅处的玉蛇,其实一直就在眼前。   多年的修炼,它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一条单纯地痴守着少年的大蛇。   他学会了许多…   比如,控尸术。   “没错。”   “很惊讶吗?”   “真正的玉罗刹的确在银钩赌坊的时候就死了。”   “不然你觉得,你能在外面逍遥这么久么?”   黑雾里传来的嗓音,缥缈又模糊,低沉暗哑中还带着让人极不舒服的滋滋声…就像坏掉的卡带,显然不属于人声。   “那…那个时候的孙秀青,也是,你?”想起那个雨夜带着尸臭而来的故人,没有痛觉,没有焦点的瞳孔,果然只是一具行走的尸体!   “没错啊。”   “我怎么能让你与西门吹雪重逢呢?”   “要是他知道这个孩子会要了你的命,他又怎么可能会让你留着呢?”   “什么?”好看的眉心猛然蹙起,一双凤眼直直盯着玉生烟:“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我…”   紧握的剑哐当落地。   他有些粗鲁却不失温柔的将人拉到自己怀中。      ☆、生子   这一次,再也不要放开。   不管孩子是谁的。   不管她是否初心不改。   这个人是他的。   从前,他已经让她吃了太多的苦。   从这一刻开始,他不愿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如此想着,他怀中的人却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难道许久不见,他的怀抱就这么让她反感么?   不过低头一眼,他就面色大变。   只见玉生烟面色苍白,大汗淋漓,雪白的贝齿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鲜血丝丝渗出。   “这是怎么了?!”   她伸出手捧住自己的小腹,气若游丝道:“孩子…孩子…”   漂浮在空中的黑烟迅速凝结成型,一双碧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朝原光陆望去:“难道…是你?!”   “的确。”后者倒是从容不迫:“引产的药物本就不在瓶中,而是涂在瓶璧上。被她的汗液溶解,顺着毛孔进入体内…如今怕是已经生效了。”   “为什么?!!”   巨大的咆哮声回旋在空荡广阔的后殿,就连房梁上的灰尘都被震落了一地。   “放弃吧,早该灭绝千年的东西,又怎么会有后代?”   “原光陆!枉我拿你当朋友!”   “够了。”只听一声咆哮,制止了二人即将拉开的争斗。   西门吹雪已经将玉生烟平放在魔教宽敞的御座上,眼见她洁白衬裙下渗出的血迹越来越多,而呻吟声却越来越小。   剑气破空,削下原光陆鬓边一缕碎发,直直钉在他身后的墙上。   “你下的药,若是不能善后…”   此话说的都少有些咬牙切齿。   在场的人都有些慌了心神。   原光陆拖着宽大的一摆徐徐来到御座前,蹲下身伸手一摸,面色有些不对劲。却还是强作镇定的伸手一挥:“你们都出去吧。”   “为什么要出去?!”   “因为…”他的额角渐渐渗出汗珠,偏过头去,有些为难的说道:“不知为何,孩子并没有死。现在…恐怕是要生了。”   “什么?”   原本早已筋疲力尽的玉生烟忽然睁开双眼,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就连苍白的唇角似乎也微微扬起。   “你们快出去!”   妇人生产,太过血腥。   可是在场的又有哪个不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还怕这点血腥?只是男人阳刚之气太重,若是在屋内怕是会冲撞了新生儿微弱的生气,所以几人也不得不退到后殿外的走廊上。   有人焦急踱步,有人如山玉立,有人摩拳擦掌,也有人暗自叹息。   只听里面的惨叫声一声比一声高。   玉罗刹几乎动用了魔教中所有的女性成员,却只见殿内一盆一盆往外搬的血水。   后代。   这个他期盼了千百年的东西,此时此刻,或许正悬在生死一线间。   然而比他更心焦的,无疑是西门吹雪。   “要是他知道这个孩子会要了你的命,他又怎么可能会让你留着呢?”   这句话不停地在他脑海中重复。   他,已经不能在承受失去她的苦痛了。   分别的这么多个日夜,有爱时有恨时,但却从未有一刻停止过对她的思念。   如今方才重复…却又历生死。   该死。   他明明想要好好守护她,不让她再受任何伤害…   可是,会不会已经太晚了?   屋内玉生烟口中死死咬着毛巾。   汗水湿透了发丝,一双玉手将御座上的毛皮抓到扭曲。   “用力,再用力啊。”   一旁原光陆轻声催促。   可是他能看得出来,面前的女子早已到了强弩之末,而婴儿却似乎卡在了她体内,又加之是早产,后果更加难以捉摸。   焦急慌乱中玉生烟想起了后世的剖腹产,一只苍白无血色的手悄然攀上原光陆的手腕,她用若有若无的声音对他说:“拿…拿剪子来!”   原光陆本就甚通岐黄,此时一听这话立刻就知道了她的用意。   可是以那时的医疗设备和手段,想要开腹取子,无疑是自寻死路。   “没…没时间了。”   玉生烟扶着他的手滑了下去。   原光陆此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或许是唯一的一线生机,拔出腰间防身用的匕首,摸准了玉生烟下腹肚脐以下三寸的位置,落了一刀。   一刀…   便是生死一刀。      ☆、生出了什么?   “这个,这个你吞下。”下刀前原光陆似乎想到什么一般,从怀中掏出一粒雪白的药丸,如玉般晶莹剔透。玉生烟当然也无力问太多,松开口中的毛巾一口吞下。   紧接着,落在她肚皮上的那一刀……既迅速又狠绝。   甚至连痛都感觉不到。   或者说对于方才撕扯的痛,根本不算什么。   然而却能看到下腹上被切开了一个大口子,鲜红的血一刻不停的渗出。   玉生烟只觉得方才吞下的东西在嗓子眼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力量,然后顺着食道一路往下,似乎在源源不断地向她输送温暖。   “这…”   此时对着被打开的肚皮的原光陆却惊呆了。   说实在的,对于剖腹产毫无经验的他来说,这一刀下的并不好,口子划的有点大。在后殿有些昏暗的灯光中,鲜红的子宫一览无遗。   他终于知道,为何孩子生不出来了…   因为…   竟然有两个!   两个如同小兽一般光滑却又血淋淋的小娃同时头朝下朝着出生口挤,结果自然是谁都挤不出来…   而更让人惊讶的是,两个小二怀中…竟然还共同抱着…一个蛋?!   “呜哇哇!!!!~~~”   走廊里的人只听屋内一声震天响的哭声,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只有西门吹雪,依然紧蹙着眉头。   那,她呢?   她是否安然无恙?   巨大的力量袭来,后殿的雕花镶金双叶门毫无疑问的裂成了两半。   屋内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只见一缕白衣如烟一般马不停蹄地冲到御座前。   他握起她鲜血淋漓的手,素白的指尖顶端的指甲都在剧烈的疼痛中被掀翻了三四个,如今看起来惨不忍睹。   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她的脸。   生怕迎接他的会是一张毫无血色毫无生气毫无温度的脸,垂下的眼皮再也不会睁开,苍白的嘴唇再也不会勾起,纤长的睫毛再也不会颤动…   “安心啦。”   原光陆从一旁的水中捞出一个刚洗好的娃娃。只见娃娃十分的小,肚脐上还连着半截刚剪开的期待,此时像个小老鼠一般,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下刀前我给她吃了白玉清,天下第一圣药,足以保她一命的。”   “现在只是睡着了。”   “比起这个,你不想抱抱自己的孩子么?”   西门吹雪有些愣住了。   面对面前这个小娃娃。   哭闹不止的小东西。   他竟然…   有些僵硬的扭转脖子,望了一眼御座上安睡的女子,仍然苍白却十分安详的侧脸。   “这是…我们的孩子吗?”   明知不会有人回答。   他却暗自湿润的眼眶。   是啊。   他竟然,会有这么一天。   似乎从断奶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眼眶湿润的一天。   顾梦回走的那天没有。   顾梦回失约的那天没有。   顾梦回死的那天也没有。   如今千年的寒冰却一朝融化,流下太过温暖的雪水。   或许一个人太过遥不可及,只是因为他在等待另一个人。   他伸出颤抖的手,接过原光陆手中连眼睛都没睁开的脆弱生物。   小娃娃下意识的抱住他的手指,用白嫩的小鼻子蹭了蹭…   西门吹雪:“…………”   太,太可爱了!   虽然刚生出来所以皮还是皱巴巴的,可是却能看出婴儿有着雪白的皮肤和高耸的鼻骨,肉嘟嘟的小手抱着他的食指就不肯放了。一双闭着的眼睛用力翻动了几次,都没能睁开…   此时只听哇的一声——   “诶呀。”原光陆满面慈祥的从一旁的水盆里抱出另一个婴儿:“这个不高兴了呢。爹爹怎么偏心只抱哥哥呢?”   陆小凤只觉得自己下巴都要磕到地上了:“有两个?!有两个儿子?!”   “不是哦。”原光陆一边给婴儿抱上襁褓一边慢吞吞的回答:“哭的这个是女儿呢。”   横行天下风流无敌眠花宿柳却至今都没有下蛋的陆小鸡瞬间嫉妒心爆棚,冷不丁来了一句:“哼,可惜他们都不姓西门吧?”   他一边说一遍斜眼看向不远处站着的玉罗刹。这双子女难道不是他的么?   原光陆一脸冷漠的转向多年好友。   玉罗刹其实…心情很复杂。   因为他知道。或许玉生烟的孩子能顺利出生,便代表着…蛇卵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被排出或者杀死了吧。   终究,是抵不过人类求生的欲望了。   可是,望见西门吹雪那般喜悦的表情,他又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个他曾经一直,不管谁承不承认,都视作儿子的人。   如今也有后代了呢。   转念间原光陆已经将那盆空了的水端着来到他面前,用手肘轻轻顶了顶玉罗刹的腰,用下巴指了指盆中鲜红污浊的血水:“不是哦,他的还在这个里面呢。”   “什,什么”   无奈原光陆只得自己伸手到盆里摸了半晌,才捞出一个圆圆的,小小的…蛋?!   “呐,你还要自己孵呢。”      ☆、光。   “这!”玉罗刹满脸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   “千年来从没有成功过…怎么今日…”   原光陆默然叹了口气:“据我的猜测,应该是因为你当年种在玉罗刹【真身】身体里的蛇卵随着血脉流传到了西门吹雪身上。历经血脉传承之后蛇卵彻底与人身融合,不再造成伤害,所以他也不需要蛇玉傍身。”   “此时很巧的是你又将蛇卵种在了玉生烟体内,二人房事之后西门血脉中的蛇卵与玉生烟的融合,此时再生产…蛇卵不仅不会伤害母体和孩子,反而还会保护他们。”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她明明握住了白玉瓶,肚子里的孩子却没有死的缘故吧。”   “不重要了。”   的确不重要了。   原光陆讲完之后发现后殿都要空了。   玉生烟需要静养,已经被西门吹雪抱到了后方布置好的客房里。   两个刚出生的娃暂时落在了两个魔头手里。   陆小凤在那边跃跃欲试非要当孩子的干爹。   叶孤城一直沉默着,一会伸手捏捏鼻子,一会动动耳朵。偏偏他怀里的男孩子丝毫没有要哭的意思,只是睁着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他。   倒是陆小凤怀里的女孩子越哭越凶,弄得江湖他使劲浑身解数,就差当场翻筋斗了也哄不好。   此后…   江湖传言,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如今疯魔了一般,从早到晚硬是躲在被窝里,把自己闷得满头大汗也不出来。就连吃饭都非要原光陆给他送到床榻上来。听说半夜里还经常发出骇人的大笑声。   直到有一天,他卡啦一声,压碎了那颗蛋…   咳咳咳,开玩笑的。   千年一蛋怎能说碎就碎。   玉罗刹此时对着月光,缓缓举起手中那一枚不盈一握的蛋,一脸得意的对身旁的原光陆说道:“呐呐,你看它多圆,多晶莹剔透。”   “日后孵出的蛇一定跟我一样威风凛凛!”   原光陆‘撇’了他一眼。   或许现在已经不应该叫他玉罗刹了。   因为他已经脱掉了那一身太像西门吹雪的皮。   千年修行,他本就能幻成人身,月光透过他的发梢轻轻落在白皙的皮肤上。   不是灰的也不是黑的。   千年的默默修行中,他早就忘了自己原本的颜色。而此时的他,分明就是一条白蛇。   巨大的白蛇。   迎着月光他默默幻出圆形,将蛋围在其中,一圈一圈的缠绕起来。细腻的鳞片在月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芒。   嘴里却还嘀咕着人语:“说不定也能孵出一对龙凤胎呢!这样就不愁后代了。”   原光陆不由一笑:“怎么有了蛋你反而跟像小孩了?”   玉蛇冷哼了一声,默默闭眼孵蛋。   江湖传言,西门吹雪喜得麟儿万事足,将玉玺丢给了叶孤城,盟主丢给了陆小凤,带着一个女子一个团子和两个肉娃娃从此避世隐居。   原本凝聚于天空的乌云,不是何时消失殆尽。      万梅山庄后山顶峰的梅树下。   西门吹雪默然懂了懂肩膀,惊醒了倚着他熟睡的人。   “干嘛嘛,还要睡…”玉生烟口齿不清的嘀咕着,还伸出一只猫爪胡乱抓了抓,随后扶稳自己靠着的肩膀,继续睡。   西门吹雪咳了一声,无奈的看着她熟睡的侧颜,低头对她的耳朵呼着热气:“要日出了。”   明明半夜三更把自己打起来非要看日出的人是她,到最后赖着不起来的人也是她。   “骗人。”她砸吧砸吧嘴,翻个身直接倒入他怀中,继续睡:“我都没有感觉到光!”   西门吹雪更无奈了。   轻手轻脚的将她从自己怀里捞出来,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撩开她额前凌乱的碎发…   那一瞬间,光芒万丈的朝阳也顺势越出滚滚云层,染红了东山半边天。   就像所有的迷雾都会消散,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   黎明前或许黑暗,或许乌云密布。   但是每日都会升起的太阳从不会让你失望。   玉生烟猛然睁开眼。   光。   那么温暖。   然而她伸头仰望着的,却是那人被金光渡边的侧颜。   在黑暗行走的人,才对光芒异常渴望。   就连白色的衣服都被染成了金黄色。   一瞬低眸,目光相遇。   你我眼中,就有了全世界。   若是一切归零重塑,但愿我们不会再走那么弯路,错过那么多年月。若是从我们相识那一日,之后每一日,都相伴而过,直到今年今日,我们已经执手超过十五个年头了。   相遇时,你我十五岁。   十五年,曾经,是我们的一生。   西门吹雪抱住她,柔声道:“无妨,此后还会有很多个十五年。”   “而我们,也不会再错过了。”   “一生何足?”   “惟愿三生三世,不饮孟婆,黄泉碧落皆携手,生石红药长相聚。”   玉生烟感动的热泪盈眶,冰山终于学会诗意调情了!   然后冰山又说:“我想,我是不是还欠你什么?”   “什么?”   “嫁衣红霞。”   ☆、糖糖糖   那是曾经,抹不去的噩梦。   他一身大红喜服,鲜衣怒马回眸一望,那般耀目如九天星辰。   然而身边站的却不是她。   如今听他亲口说这四个字,便好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走过了千百个世纪,终于,终于到达…   有些不真实。   她忽然有些害怕。   害怕如今的美好都是梦一场。   偶然惊醒会发现自己仍然在校园的长椅上,城市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繁弦急管,没有江湖没有武林,没有魔教没有庙堂,也没有他…   亦或是,醒来发现眼前一片漆黑,原来她从来都没有走出过魔教那一间阴冷的地下室。   想到这里,玉生烟不由伸手捏了捏身旁人的脸颊…   白皙如玉的侧脸,有着世间最柔软细腻的触感,皮肤好的让人不相信这是一个男子的脸!   玉生烟心里不由憋了气,皮肤比她还好!憋气的后果就是左右开弓左扯一下右扯一下,把堂堂大剑神扯得两颊红红摇摆不定。   “别闹。”   西门吹雪终于忍不住伸手拍掉了她的两只猫爪,垂眼侧过脸去:“你这是…不愿意么?”   迎着霞光,洁白如雪的剑客如今也是温暖的颜色,这一副表情竟然有些落寞,让玉生烟不由得起了坏心思:“当然不愿意!”   “你都二婚了,我才第一次,怎么能公平?”   他转过头来,周围的温度瞬间减低了几度:“那你想怎样?”   “怎样?嗯…”她歪头思虑了片刻,欢喜道:“不如我也先去找谁结一次婚吧?叶孤城?”   “嗯,现在都是皇帝了,过过皇后瘾也不错。”   “其实萧暮离也不错呀,我们可是青梅竹马呢。”   “然后…花满楼也挺好呀,那么温柔~还可以顺便气一气那只炸毛鸡!”   轰!   玉生烟身后几人合抱粗的百年松树轰然倒下,一头栽下悬崖,几番折腾后在谷底发出一声震天巨响。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只见眼前人深深的低着头。额前碎发遮住了修长的凤眼,留下漆黑的阴影。   西门吹雪突然打横抱起她,大步流星朝山下走去。   口中吐出的字都快要带冰凌子了:“从今天起到大婚那日,你就别想下床了!”   玉生烟一听立马挣扎起来,却被他牢牢按在怀里,半点动弹不得。   “我倒不知道原来你还惦记着那么多男人。”   然后…   什么叫不做死就不会死。   西门吹雪向来说到做到。   大婚明明定在下月初三。   这些日子她却真的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白天就连动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成天就赖在他怀里。吃饭也赖在他怀里,等着他一口一口地喂,吃完了还要在他雪白的衣襟上蹭几道印子才罢休。   西门除了练剑和筹备婚礼也都在屋里陪着她。   有时拭剑有时读书。   那天,手上竟然还捧了一本…春宫?!   玉生烟立马警觉地缩成一团:“这这这,这是哪里来的?”   “陆小凤送的啊。听说是提前奉上贺礼了。”说着他还随手一指:“哝,还有配套的东西,一大箱呢。”   陆,小,凤!!!   玉生烟气的脸都扭曲了!一个邪恶的计划慢慢在心里成型…   万梅山庄做事效率一向很高。   没过多久该准备的就都准备好了。   而且远在西域孵蛋的玉罗刹听说自家‘儿子们’要成亲了,还非要大费周章的把玉生烟的娘家定在自己魔教,非要西门吹雪千里迎亲,这一来二去又费了不少功夫。   由于小日子过得太好,导致刚生下的两个娃…到现在都还没有名字。   其实两人也费过不少心思,玉生烟总想着什么西门小雪和西门大雪,西门小宝和西门大宝,西门小暑和西门大暑之类之类的,搞得一屋子人都嘴角抽搐,以至于到现在还没定下来。   然后,想过无数次的那一日,总是静悄悄的如流水般突然来到你身边。   玉生烟坐在镜子前,旁边放着的是华丽繁复的凤冠霞帔。   听说是一百个绣娘不分昼夜的赶工而成,一层层的纱一片片的绣,如梦如幻。   月芝轻柔的帮她梳着一头秀发,就连芳香也从银钩赌坊赶来,亲手为她上妆。   芳香一遍化妆一边还拿她打趣:“也不知当初是谁拽着我的裙摆哭鼻子,说什么‘啊!芳姐姐,你说怎么办啊!’,‘西门吹雪竟然要赶我走!’,‘何其无情!’现在终于抱得美男归啦?”   可惜玉生烟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妹子,挺起胸膛反驳道:“是啊是啊,你嫉妒了嘛?要不把陆小鸡绑一绑送你房里去吧?”   “我才不要呢。”   “哼!你要也不给~关于陆小凤啊~呵呵呵。”   她可是有计划的呢!      ☆、恶魔   曾经西门吹雪与孙秀青成亲的时候仓促又低调,这一次刻大大不同于往昔。   说实在的,陈全有点兴奋过头了,几乎给整个武林庙堂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发了请柬,一时间上至王公贵族武林世家,下至街头巷尾贩夫走卒,交头接耳所说之事皆是关于西门吹雪的这场大婚。   关于这个新娘啊更是传的神乎其神,有说美若天仙的,有的说是魔教妖女,更有甚者说是蛇妖惑心,把天上地下第一剑迷得神魂颠倒。还有的干脆就说是西门吹雪那把乌鞘长剑与他朝夕相处,吸取灵气阳气成了精,特意修成了女子的模样与她成亲来了。   更何况此次西门吹雪千里迎亲,这可是为寂寞已久的塞外百姓带来了热闹的理由,一路上都有围观的百姓路人,看到的人无不惊叹与马上男子的样貌,红衣白马惊为天人。   知道的说是剑神,不知道的还传是什么狐王娶亲。   万梅山庄也是大手笔,沿路光是彩礼就洒下不止万两,看热闹还带捡钱的事,谁不爱呢?   普天同庆,倒是苦了玉生烟了。   顶着将近十斤重的凤冠,穿着十几层的喜服,穿行在西域沙漠中,把她累的是满头大汗。   这到底是成亲呢,还是杀猪呢?!   好在进了中原地界便凉快了下来。   向来素白的万梅山庄从头到尾染上了鲜红的喜字,宾客满堂,锣鼓喧天。   一切的一切都美丽到不真实。   其实,并不想这么夸张呢。   只要是和他,就算在风雨飘摇的破庙里,只有两个人,两根红烛,结发,拜堂,从此一生终老…   如此便好。   可是西门吹雪似乎觉得之前亏欠了她太多太多,恨不得掏心挖肺对她好,来补偿以往所有的一切。   其实跨入万梅山庄地界的时候,偏偏下起了蒙蒙细雨。   迎亲队伍不由得有些扫兴,陈全开始怪算命先生选的黄道吉日不好,唯独玉生烟心情却轻松愉悦起来。   她掀开帘子,迎着扑面而来的小雨,打量着前面高头大马俊秀的背影,那就是,她无数次梦到过的人么…   这不就是,她梦里错过的那一天么?   原来她不是孙秀青。   不过也没关系。   万万没想到,她最后还是捕获了剑神。   虽然过程艰苦不堪…但是终点却绚烂耀眼。   到最后这芸芸众生,往来嬉闹似乎都融化在了一笼烟雨中。   天地间只剩下前方的白马。   马上的人手中牵着一条红色的彩练,他牵着一头,她牵着另外一头。   他们就这样走着。   天地苍茫,前路遥遥,可是不管在哪里…   鲜衣怒马的男子似乎意识到了身后的目光,细雨间蓦然回眸一笑。   她只觉得…   仿佛此生都凝聚在了这一刻他勾起的唇角和温柔的凤眸之中。   她从来没见过男子这样笑。   他笑的本来就少…   一想到,这样的笑容,以后只属于她一人,心头就涌起千丈暖意,久久难以平息。   喜堂外,纸伞下,撩开的轿帘中伸出一只修长素白而又骨节分明的手。   光看这只手,便知道它的主人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芝兰玉树。   玉生烟缓缓的伸出自己的手,眼看就要握紧时,那只手却忽然往后缩了一下。   难道…他后悔了?   心跳停了一拍。   此时却听他隔着轿帘弯腰凑到她耳边,深刻的轮廓透过布料若隐若现,男声有些喑哑,透着无穷无尽的魅惑力:“你可想好了。”   “这只手,一旦抓住,就再也不会放开了。”   “天上地下,你都无处可逃。”   这听似威胁的话,在她心中甜蜜的荡漾开来。   她唇边勾起一笑。   刻意将手收了回来。   那方却一瞬间沉不住气了,不光抓住了她往回缩的手,还顺势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西门吹雪居高临下,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也不顾众目睽睽,礼仪廉耻,大步跨过火盆,几乎咬着她的耳垂切齿道:“说错了,你从一开始就毫无选择。”   是啊。   从一开始就毫无选择。   一旦爱上了,就无处可逃。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男人不是什么剑神。   是温柔的恶魔。   只属于她的…恶魔。   完      ☆、纠结   想要开新坑,可是有好多写了一点点的坑,不知道填哪个好...投个票行么?真的很纠结!   嘛,关于刚刚说过的续。。以前写过一个第一章...贴上来亲们看一看好了   “主子。传说江南烟雨楼中有一小倌,长的是油光水滑国色天香的,可是听说所有和他交好过的人都会莫名其妙的交上厄运。”   “天山派大弟子岳武华竟然也曾抵不住他的美貌,与他一夜鱼水,后来被逐出师门不说,竟然还被人开肠破肚死在官道上。”   “还有江西首富之子何北道,偏偏不信这个邪,硬是要与这小倌欢好,结果呢,三月之内家财散尽,流落街头。行乞了一百零八天之后竟是生生被狗咬死了。”   “再说这陆家大夫人,家里男人去了之后耐不住寂寞,更是顶不住这小倌恍若天人的姿色,千金买其一夜,快活是快活了,没多久传出陆宅闹鬼的消息。先是死些猫猫狗狗啊,后来又死了几个仆人,最后这陆家夫人死的时候,听说被大卸八块,胳膊都叫人挂梁上了呢!”   书桌前坐着的人猛然睁开眼,她一双眼在黑夜中如星辰般亮的可怕:“够了,别说了。收拾收拾行李,我们明日就起程找这个厄运公子。”   奇怪的是,方才说话的下人竟然丝毫没有要拦着的意思,反而十分赞成:“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一路颠簸似乎都在见到江南风景时消弭透了。   西门望月一身紫衣,高头大马之上回头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人:“陆长明,你说你非要跟过来是为了什么?”   这管家模样的人将脸一沉:“为了主子年少不更事,非要千里寻人。”   说来也奇怪,那夜在屋里听到这小倌故事的分明是个女子,如今高头大马上坐着的却是个男子。他二人面容相貌长得分毫不差,只是这男子身上的戾气却极重,不似普通女子可以假扮的。   废话不多说,西门望月如何等得了,转眼间就到了江南最有名的烟雨楼。楼中人声鼎沸,酒香冲天。   西门望月一把抓起老鸨的领子,指名道姓:“爷今天就要找你们这里会给人带来厄运的那个小倌!”说着一袋金子砸到老鸨面门上:“这些够不够?爷有的是钱。”   “诶哟,够了够了够了。”老鸨连忙赔笑:“那位其实也没传说的那么吓人,好多客官从他房里出来不也活的好好地。”   话说的太多,当那一扇门打开的时候,西门望月还是目瞪口呆。   屋里的人被吊绑在一个十字木架上,眼上蒙着白绫,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仿佛暴露了那人无声的咳嗽着。身上仅仅披着烂成一缕一缕的白布,白布下是不知被客人还是楼里中人折磨的一道一道的血痕。时日久了已经结了疤,都变成了骇人听闻的黑色。   十指的骨节一点一点的收紧,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他?!”西门望月冲老鸨咆哮道。   “诶哟,这可怪不得我们,”那老鸨倒也不怕:“都说他是妖孽,我们也怕呀。再说了,如此一来,他便任由大爷您揉拧,前面的那些客官可都喜欢的紧呢。“   “滚!都给我滚!”   “是是是,老身不打扰大爷享福了~”   老鸨众人鱼贯而出。   门一关,屋里静的可怕。   西门望月痴痴的望着虚弱的那人,一改先前霸气狠厉的模样,极尽温柔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那人动了动好看的薄唇,与他凄惨的外形极其不符的是他的声音却丝毫不虚弱,反而清冷淡定:“他们说,我叫无言。”   无言。   脑中闪过一副画面,绝美的白衣身影站着月下院子里的紫藤花架下,小小的身躯吃力的抱着他的大手往他肩上爬。   那人低下头,温和一笑…   西门望月伸出颤抖的手,一寸一寸解开缚着他的绳索,纤细的手腕上是触目惊心的红痕,一圈圈一道道都像是勒在了他心口上。   没了依靠的人轰然倒在他怀中,   扬手挥袖间,无言蒙着双眼的白绫迎风飞了出去。   那一双眼尚未完全适应灯光,却在见到他的一瞬间惊异的睁开极大。   无言雪白的贝齿紧咬着下唇,双手双脚一被松开就撒腿往门外跑。   “师父!”西门望月难以置信的将他拦下,细细端量这面前男子的眉目,这是他日思夜想忘不了的一张脸啊。   无言却拼了命的挣扎:“不要,你放开我,放开我!”   “师父,是我啊,我是月儿啊!”   男子愣了一下,更激烈的动弹:“月儿,月儿,不认识!”   不知何时他手上出现了一把剪刀,眼见就要往西门望月雪白的脖颈上刺去。   一颗石子迎风而来,击落剪刀的同时也将无言打晕了。   陆长明阴着脸从门外走来,冷冷说了一句:“你看不出来,他疯了么?”   “疯了…”   西门望月双手无力垂下来,眼神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人,心中一阵绞痛。想来当年,正是这个男人,一扇一剑横行江湖,公子无梦的名字让人闻风丧胆。   “怎么会疯了…”   然后然后,还有这个以前文中写过的文案,这是另外一坑   话说在这个全民穿越的时代陆谨也穿越了,而且她还自带了一个小说界最最最无敌的金手指,叫做作者光环。   就是说她不仅穿到了自己写的小说里,而且还拥有写什么什么成真,比乌鸦嘴还灵验的功能~   还用说么?有了这光环她毫不费力的升职加薪,当上太子妃,出任皇太后,迎娶高富帅登上人生巅峰。   直到…   神秘人出现。   咔嚓给她手上戴了个金链子:“闹够了么,跟我回家”   这不科学啊!这个角色她没写过!   “英雄,你先放开我吧,这样很容易被和谐的!”   “不放”   “这样我怎么吃饭呀?”   “我喂你吃。”   “怎么上茅厕?”   “我抱你上。”   然后还有几篇,你们不嫌烦的话我改天贴下上来...帮我选一选吧~说都不喜欢也可以哦      ☆、番外,婚礼      这场大婚其实情况还是有些混乱的。   比如吉时已到,新人该拜天地了,偏偏作为高堂,咳咳,非要当自己是高堂的玉蛇还没有出现。   万梅山庄的下人把庄里上上下下,里三层外三层都翻遍了。   后来终于在后山的一个山洞里发现了蜷缩成一团的玉蛇先生。   他紧咬着下唇,面色苍白,浑身上下不停地颤抖,冷汗如筛子一般下落。   可是当众人想把他抬回房中时却被他出声制止了:“不!别碰我…”   他恶狠狠地抬头望向闻讯赶来的原光陆,冷哼了一声:“便宜你了,这个高堂你去做吧!”   结果真正拜堂的时候,夕阳已经西下了。   漫天喜色。   从天边,一直红到眼前。   一袭红盖头,一卷红丝绸,宽大的衣袖下他不由握紧她的手。   正向先前所说的一样,一旦握住了就再也没有放开过。   那只手早已不复先前的冰冷,而是被这满屋喜字染上了醉人的温度。   “一拜天地。”   感谢天,让我们相遇。   “二拜高堂。”   感谢他们,生你养你。   “夫妻交拜——”   感谢你…站在我眼前。   此生交手,勿忘勿离。   “咳咳!”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都被叽叽喳喳的陆小鸡给破坏了!   只见他大大咧咧的跳到喜堂正中央,极其夸张的抢镜:“送入洞房之前,先容我这个新郎官唯一的好友,为新人献上一首歌吧!”   “陆小凤!”   “啊啊啊我先去新房等你啊西门。”玉生烟连忙脚底抹油打算开溜,却被他一把拽回来。   一旁花满楼无奈的扶额到:“陆小凤,你就饶了天下英雄豪杰吧…”   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扯开嗓子,叽叽喳喳地大声嚎叫起来…   听过母鸡叫嘛?   比母鸡叫的难听一百倍!   歌不是歌,调不是调,就连为了图个好兆头特意买来的几笼喜鹊听了都开始叽叽喳喳的哀嚎,一时间鸡鸣狗叫,整个万梅山庄狗哭狼嚎。   玉生烟一手捂着耳朵一边痛苦地叫道:“西门你快去砍了那妖孽啊!!”   他默然凑到她身边:“还叫西门啊?不改口?”   “夫君!”   ——“妖孽看剑!”   两道白光划过…   众人惊喜的发现难听的歌声终于停了。   而他们在屋内找了半天也没再找到陆小凤的踪迹。   难道直接被剑神劈成了渣渣,迎风飞走了么?   此时胡子和眉毛都没有了陆小凤欲哭无泪,双臂齐挥:“我在这啊,我在这…”   咳咳咳,这是一个存在感全靠胡子的男人。   此时只听砰的一声,门口有一人直直一头栽倒在门槛处…   细细一看,那不是失踪已久的高堂大人么?   “你这是怎么了…”原光陆有些担忧的上前扶起他,却见他一抬头就是一双巨大的星星眼。   “光陆光陆…我做到了!”   “做到什么了?”   就连新婚的西门夫妇也挤过来凑热闹了。   之间玉蛇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捧出来一坨东西…黑布隆冬的…   “这是…”   “蛋孵出来了?!”   玉蛇满含泪光的死命点头。   细细一看,那一坨东西其实是交缠在一起的两条小蛇,还有被他们一同挤在中间的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白玉…   “真的是一公一母?!”   玉蛇笑的像个孩子一样,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子,眼角还带着晶莹的泪花:“恩!我以后再也不担心没有后代了!”   然后就…   萌翻了一屋子人。   话说玉蛇先去那么留恋玉生烟那副躯体的缘故就是…他自体幻化成人之后,真的,太!幼!齿!了!   圆滚滚的大眼睛,一头柔软的白毛,小巧的下巴,身高还不到原光陆胸口…   难以想象这样的少年竟然已经有了几千岁高龄…   看一个萌娃高喊着:“我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没后代了!”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咳咳咳。   于是不管经历多少波折。   这个婚还是顺利的结完了。   西门没有让玉生烟在洞房等他,而是亲自牵着她的手一席一席的敬酒。   也许是因为他怕她等得久了,也许是因为说好的不放手。   总之二人就开始花式虐狗。   把叶城主虐的是心头血一盆一盆地泼。   然后就到了拉灯时刻。   玉生烟趴在他大腿上蹭了一遍又一遍:“你可要温柔点啊…我明天还想要起床呢…”   西门邪魅一笑:“那就要看你叫的甜不甜了。”   “——夫君。”   “恩,很甜。”   “不过为夫还是决定好好疼娘子,让你明天也在床上休息一日~”   什,么,鬼? ☆﹀╮=========================================================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